陆仲华特意没开车,反正离家也近,想和儿子并排走一走,他拎着儿子的行李,愉快地说:“你李妈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还在愁是不是做早了,等你回去都凉了……”
陆鲜衣爱吃番茄炒蛋,爱吃牛肉火锅,还喜欢吃特别入味的山粉圆烧肉。其实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李穆琴早就对他的喜好了然于心,也经常做给他吃,好像有意无意地想拉近和他的关系,陆仲华每次也都会刻意强调一下,李妈妈又做了他最爱吃的那些菜,生怕他不懂她的苦心。
于是陆鲜衣很配合地点头:“好,没关系,天热不会那么快凉的。”
陆仲华总觉得儿子有了很大的变化,不仅仅是外表上的不一样,好像说话的方式和性格都不一样了,回想以前他印象里,那个倔脾气、难沟通的儿子,似乎跟眼前这个怎么也重合不上。他当然不懂高中生在临近高考时的心理变化,只觉得是这次培训改变了他,让他有了向优秀学生学习看齐的机会,才会一下子改变这么多,便在心里对这个培训感激涕零起来。
陆鲜衣觉得一直不说话也挺尴尬的,插着兜假装无意提起:“明年三月份就是自招考试,我准备报名,如果考上了就不用高考,或者能争取高考加分也挺好的。”
“好好好,”陆仲华很高兴,连连点头,“我相信我儿子,一定可以!也别太累了,我和李妈妈对你的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你考出自己满意的成绩就行!”
陆鲜衣本来想说“我最满意的成绩就是自招成功,我想考给我妈妈看”,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太过显锋露芒,就收了回去,问道:“那你希望我考什么学校?”
陆仲华愣了一下,把行李换了只手拎:“其实爸爸真的没什么要求……我记得你以前说上海挺好的,如果你还想去上海,那就考上海的大学吧!上海的985挺多的,那还不是随你挑?”
这么一说陆鲜衣才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最想去的地方是上海,他好久都没想起这个城市了,更没想起这个城市是他曾经的理想。然后他问自己,是什么时候突然把上海变成北京的呢?是因为老吴劝他冲刺清北?好像不是……好像还是……因为江心亭?
唉……怎么就,理所当然地把和别人的约定,当做自己的目标了呢?
陆鲜衣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低着头默默往前走。陆仲华闻到路旁烤鸭店的香气,转头问儿子:“吃不吃烤鸭?买点回去?”
陆鲜衣笑:“不吃了……武汉吃了好多周黑鸭,不太想吃了。”
陆仲华劝道:“周黑鸭跟我们这里的烤鸭还是不一样的……买办只吧!我也挺想吃的!”
这家烤鸭店他们常常来吃,做法和味道确实不同于周黑鸭,是烤出来的,侧重皮肉的香味,如果需要调味可以另配蘸料吃。陆仲华一进店就先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娴熟地跟他说要买半只烤鸭,蘸料不要太辣。
老板殷勤地挑了只烤得最好的鸭,一边拿刀分一边笑着搭腔:“刚才你们楼下的老陈也来买了,说是他女儿今天生日,买了一整只回去呢!”
话一出,父子俩都有些惊讶,陆仲华回头看儿子问他:“今天是小釉的生日?”
陆鲜衣犯了口吃:“……应……应该是吧?”
今天几号?他忙掏出手机看,七月三十号……是了,陈家两个女儿,大女儿寒冬里生,小女儿酷暑里生。小时候陈釉还经常跟他开玩笑,说她比他大几个月,他得叫她姐姐才对。他又打开空间往下翻动态,果然上午的时候陈釉发了条说说,内容虽然与生日无关,但是下面都是祝她生日快乐的评论。
他此刻想就地找根荆条负荆请罪,怎么就能把她的生日给忘了呢?
犹犹豫豫的,他点进她的头像,找到她空间的留言板,开始了第一步的补救措施。既然是补救,“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就显得单薄敷衍,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写下“小釉生日快乐啊!永远开心快乐!”后发表了评论。
……他很少叫她“小釉”,因为总觉得有些腻歪。自从步入青春期后两个人都互称对方全名,听起来比其他的朋友嘴里对他们的昵称还要生疏。
看见留言留在留言板后,他放心了,手指不经意往下一滑,在一众比他早比他还用心的留言里,看到了唐祁掐着凌晨十二点留下的“生日快乐”。手指一顿,羞愧难当,他有什么资格总是生气别人要抢他的好朋友呢?明明自己就很失格。
“儿子?走了!”陆仲华喊了好几句,才把沉思中的陆鲜衣唤清醒。
父子两人踩着霞光回家,父亲在前面哼着歌一点也不掩饰迎接儿子回家的喜悦,儿子在后面沉默地思索,该怎么进行对自己忘了陈釉生日的第二步补救。
……
房间里的陈釉突然从床上坐起,盯着刚刚陆鲜衣的留言激动地想尖叫,马上截图发给闺蜜:“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叫我‘小釉’!!!啊啊啊啊啊啊!!!”
李胜男:……………………???你疯了吧?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我天天都这么叫你,也没见你这么激动啊?
陈釉:那当然不一样啊!上初中以后他就没这么叫过我了好像……而且,你这么叫我还不是因为爱我,我一直都知道你爱我,嘻嘻嘻……
李胜男:说真的,我倒觉得,那个掐着点给你发祝福的唐祁,比他浪漫多了,我也没见你也多激动,你真没良心。
陈釉叹气,她当然知道啊,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从昨晚十二点就一直在等,没等到他的反应后她带着遗憾失落睡去。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他有没有给自己发什么,结果还是令人失望。这一整天她都无精打采的,爸爸看了还以为她对生日蛋糕不满意,或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哪会想到她等的是这个呢?终于等到了,对她来说没有迟到不迟到,只有他会不会说。
以前看《白马啸西风》。,里面有一段她一直很动容。
“可是哈卜拉姆再聪明、再有学问,有一件事却是他不能解答的,因为包罗万象的《可兰经》上也没有答案;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白马带着她一步步地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地走,但终是回到了中原。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她后来用指尖摩挲了那句话很多次,觉得它说出了自己心里一致最想说的话。她当然遇过比他更好的人,更适合自己的人,可是总是放不下他,放不下初初对他的心意。旁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
她偏不喜欢。
陈釉:我跟你说,我有个决定……
李胜男:啥?
陈釉:我想,在自己十七岁生日这天,送给自己一个礼物。
李胜男:……oor的专辑?我给你买过了你别自己买了……
陈釉:不是!!!
陈釉:我想告诉他我的心意,正式的,直接的,把全部都告诉他。
李胜男:……说真的,我突然不是很懂女人的心思……你这女人,我以前无数次劝你勇敢点,让你说出来,你都不听。耗了这么久了,人家都初恋一回了,你突然决定要跟他表白心意了???是不是你们这种文科好的女孩子都喜欢玩些别人看不懂的言情小说情节?
陈釉:呜呜呜呜我只是……真的忍不住想说了……忍了这么多年,太痛苦了。不管结果是什么,他的回复是什么,我都认了!
李胜男:好好好!那你打算怎么说?我谅你也没胆子找他当面说!
激将法!陈釉气得就像打“我就当面说”,却还是怂了,发了句“……我给他写信吧”。
李胜男:我谅你也不敢把信交出去!
陈釉:你盼着点儿我好行不行啊?!我跟你说,晚上吃完蛋糕我爸肯定让我切一块送到楼上给他,到时候我就把信放在蛋糕托盘下面一起交到他手上,然后立马走人!
李胜男:然后他叫住你,问你:“诶!陈釉这是啥啊?”……然后他当你的面好奇地打开……或者他把蛋糕直接往桌子上一放,他爸看到下面的信,问:“诶?这是啥啊?”……然后当着他的面好奇地打开?
陈釉:卧槽,不会吧?那我……我在信封上写句“等我走了没人在旁边时再打开”?
陈釉:再写个“陆鲜衣亲启”?
李胜男:……行吧,看起来可行。你去写吧,再不写你一会又得打退堂鼓了。
陈釉——知名全世界一级退堂鼓鼓手。
确实得趁热打铁,陈釉放下手机就拿出精致的信封和信纸,平整地摊在桌子上,用笔敲着脑袋思考。该写文风含情脉脉婉转深情的呢,还是直接开门见山一语中的呢?她先落笔尝试了第一种,打算回首一下两人过去的岁月,再展望一下即将开始的高三和未来,结果精心雕琢完第一段一读,她就给撕了。这么肉麻矫情,属实不能是她的风格。
换了张新纸,重写,还是来开门见山一语中的的风格吧!
“HI,陆鲜衣!谢谢你祝我生日快乐,其实,我最期盼的就是你的祝福,不只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还因为,我喜欢你!对,就是……那种喜欢,想和你在一起的喜欢,不想只和你做朋友的喜欢……
“你是不是很震惊?我都猜到你的样子了嘿嘿!不过没事,我既然选择了告诉你,我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你不用管!我无所谓你的回复!反正我喜欢你就行了,你知道就行了!
“哦对了,我就告诉了你,你别跟别人说哈!
“Yours sincerely,陈釉。”
觉得这样写已经足够真诚、言简意赅的陈釉一定不会想到,很多年后陆鲜衣还会在她面前大声朗读这封信嘲笑她,问她是不是找小学生代笔的。
她只是觉得,想把信写得像自己对他的感情,其实就只是平淡如细水,如白衫,如这一张米白的信纸,也不求轰轰烈烈,天下皆知。看起来好像措辞都很随意,甚至还比不过当初他生日给他写的那些语言,但她把这么多年的情意都藏到字下面了,若是他能看得见,那就最好,若是看不见,她也认了。
确定她放信的位置不会让他在撕信时撕坏纸后,她才小心地把信封粘好,然后把信封正面平摊在桌面上,写下“陆鲜衣亲启”几个大字。
下面附上一小行小字“请在身边没人的时候自己打开”。
大功告成,仿佛对自己举行的青春礼成,就差把它完好地奉到那个人手中了。
正好爸爸这时候敲开她的房门:“小宝,出来吃饭啦!”
陈釉蹦蹦跳跳的,一反白天模样,一出房门就嚷嚷:“我要先吃蛋糕!先许愿!”
季岚在桌旁忙着摆盘,听到后皱眉说:“哪有先吃蛋糕再吃饭的?”
陈釉噘嘴:“我……我就想先许愿……”
陈爷爷在一旁纵容孙女:“她想吃就先吃蛋糕呗!小宝才10岁,你跟她计较什么呢?”
夫妻俩都沉默了,陈釉有些难过,但不想让爷爷伤心,拍拍手说:“对呀!我才10岁!我要插几根蜡烛呀爷爷?”
陈爷爷呵呵笑:“笨!10根啊!”
陈自省把蛋糕摆在茶几上,解开外面的盒子,把蜡烛递给女儿,陈釉接过蜡烛坐到爷爷旁边:“爷爷,我们俩一起数,数十根就行!”
爷爷笑得满脸褶子:“好!”
陈釉把蜡烛从袋子里一把抽出来,放进爷爷掌心里,看着他一个人数。
“1、2、3、5……不对,重来……”爷爷又把茶几上数好的蜡烛重新攥到手里。
“1、2、3、4……诶,这下对了……5、6……然后……然后……”又得重数,爷爷仿佛不会气馁,把蜡烛再次攥回手里,认真的神情像初学算数的小孩子。
陈釉鼻子一酸,伸手包住他的手,轻轻说:“来,我俩一起数。”
“1、2、3……”爷爷点头,从头开始数。
“4、5、6、7……”陈釉见他又顿住,赶忙接上去,再等他想起,爷孙俩一道数。
……“爷爷爷爷!‘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是什么意思啊?!”小陈釉捧着诗集跑到阳台上浇花的爷爷跟前。
爷爷揽过孙女,看她摊开的书页:“噢哟,都读到这里啦!我小宝真棒!这句话的意思啊,就是啊,从今往后呢,我再也没心思欣赏那良辰美景了,管他明月下不下西楼呢!”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月亮要下西楼?为什么不管了呢?”陈釉不懂。
“月亮会升起,就会落下呀。等到该落下的时候它就得从西楼边落下去了,这个画面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因为诗人啊,心里最在乎的人不在身边了,他只顾着伤心,就没有心思去观赏那美好的景致了。”爷爷把水壶放下,手指着天空对她比划。
陈釉歪头:“那……这是什么样的伤心呢?”
爷爷拍拍她的头:“等你长大了,总会明白的。”……
人生那么漫长,总有一天会明白,“从此无心爱良夜”的悲愁。
数好了十根蜡烛,陈自省帮女儿绕着蛋糕插了一圈,再迅速都点上,然后带着父亲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季岚先是在旁边默默看,后来也加入了进来。一曲唱罢,鼓掌声中,陈釉在烛光里双手合掌闭眼,在心里许下愿望——
我爱的人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还有,陆鲜衣要永远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