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尴尬地被挤到旁边, 委屈地探着脑袋艰难地盯着标本。陆鲜衣对乍到的新听众视若无睹, 继续隔着空气给老张指血管。
“这个是……”他手指移向下面最中间的动脉, 刚要开口。
齐笑笑抢着说:“基底动脉!”
陆鲜衣眼镜框后的眉毛微微一皱,露在口罩外的双眼闪过一丝不耐,把标本放下,脱掉手套:“你们看吧。”
说完转身拨开身后围成好几层的人群快步走了出去。
解剖实验室外面是一片小院子,有些学生受不了福尔马林味就会跑出来捧着系解课本站在院子里背书。
陆鲜衣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 长叹口气面无表情地打开系解书放在膝盖上。
有同学总开玩笑说陆鲜衣自打配了副眼镜就像是变了个本体,性格和气质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特别沉稳内敛。除了老张和他们寝室其他几个室友,几乎没有什么同学能和他说上话。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都不是眼镜给他的变化。
有两个女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背书一边聊闲话。
“我回头把我看的那个推送发给你!有好多色号都好好看!”
“没钱啊……你别发给我!”
“你看看也行啊!有几支唇釉,那颜色真的绝了!”
槐树根旁的陆鲜衣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瞥了她们一眼,眼神变深,又默默地低下头。
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陆鲜衣纹丝不动,直到莽撞坐到他旁边的齐笑笑撞了他一下,他才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
齐笑笑手中空空,一看就不是来背书的,她自顾自捂着肚子说:“肚子疼得厉害,过来坐一下。”
她好像很拿陆鲜衣当自己人,毫不顾虑地接着说:“学医了还是拿痛经没办法,姨妈一来我就遭罪……”
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陆鲜衣纹丝不动,直到莽撞坐到他旁边的齐笑笑撞了他一下,他才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
齐笑笑手中空空,一看就不是来背书的,她自顾自捂着肚子说:“肚子疼得厉害,过来坐一下。”
她好像很拿陆鲜衣当自己人,毫不顾虑地接着说:“学医了还是拿痛经没办法,姨妈一来我就遭罪……”
陆鲜衣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院墙发呆,因为她这句话,思绪飘到了六年前。
下课铃刚打,值日生为了早点回家都勤快地火速行动了起来。拿着扫把的男生看到趴在桌子上的陈釉,以为她在偷懒,语气不快地指责她:“大家都开始值日了,你怎么偷懒啊?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的啊!”
陈釉还是不动,表情痛苦,话都说不出来。
这男生没有眼力见儿,气冲冲地跑到她桌子旁边,踢了一下她的凳子:“喂!陈釉!干活了!你再不动一会地都给你拖!”
例行在门口等她一起放学的陆鲜衣发现不对劲走了进来,一把拉开那个男生,瞪他一眼:“话不能好好说吗?”
然后低头,半蹲在她桌子旁,小声问:“陈釉?肚子疼?”
脑袋埋在手臂里的陈釉轻轻点点头。
陆鲜衣沉默,想了想今天是几号,问她:“你是不是喝冰的东西了?”
脑袋摇了摇。
陆鲜衣叹气,把她身后的书包拎起来甩到自己背上:“站得起来吗?”
陈釉慢慢抬起头,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唇色煞白,把陆鲜衣吓了一跳,他伸手把她扶起来,女孩却突然不肯动,欲哭无泪,难堪地跟他说:“我……裤子……后面弄脏了。”
陆鲜衣闻声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男生,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对半折起来系在她腰间,待确认她后面能被遮挡住后,背向她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旁边的男生马上叫了起来:“诶诶诶!她还要值日呢!”
陆鲜衣无语,转头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看她现在这样还能值吗?下个礼拜她双倍补回来行吗?”
陈釉也不好意思翘了值日,犹豫地说:“要不,我歇一会儿,说不定等下就好了呢?”
蹲在他面前的男孩回头用威胁的眼神看她:“那我不管你了啊?我走了……”
“哎!别别别!那我跟你回家!”陈釉立刻把手搭在他肩上,放心地靠伏在他背上,被慢慢站起来的他把住两腿的膝窝后,她怯怯地说,“我回家就把你的衣服洗干净……洗干净了再还你……”
男孩没回答她,沉默地把她背出了教室,背过了长长的白色走廊,背到了披满夕阳鎏金的大马路边。
走了好久的路,他突然问她:“还痛吗?”
趴在他肩膀上的她掉下一滴眼泪,抬手抹掉,乖巧地说:“好一点儿了。”
离家还有好远的路啊,就连从这里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好像都要花很长时间。陈釉在他背上被摇摇晃晃,盯着远处背着霞光飞翔的云。学校广播声和铃声的空旷回音越来越小,她听见他低声咕哝:“爱哭鬼。”
陆鲜衣长久地陷入回忆,齐笑笑拽了拽他白大褂的袖子,才把他从记忆漩涡中拉出来。
快下课了,进到院子里背书闲聊的学生越来越多。
齐笑笑问他:“暑假那个去山东做志愿者的活动你是不是也报名了?”
陆鲜衣沉默地点点头。
这是前阵子辅导员鼓励他们参加的活动,不仅可以加学分,还有酬劳奖励。内容比较简单,就是跟着一些有经验的医生去山东的贫困山区给那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提供简易的医疗检查和帮助。他们虽然没学多少临床知识,但是测量血压和听诊心跳这些操作还是可以上手的。
老张放了暑假就只想呆在家里,所以对陆鲜衣毫不犹豫报名的行为很不理解:“放假了还整那些东西干嘛?最后又加不了多少学分……”
陆鲜衣无法回答,就是觉得想逃避些什么,所以看到报名表时,眼睛都没眨,就低头写上了自己的学号和名字。
齐笑笑兴奋地笑:“太好了!我也报名了!我们可以一起!”
尖锐的下课铃响起,传到这间位于校园偏僻一角的实验室。大部分学生在习惯了摸大体之后,感官和心理都已经麻木,也不顾及什么恶心不恶心,听见下课铃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了白大褂往食堂冲。
陆鲜衣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书往包里一塞,背上包就往外走。
齐笑笑有些愠怒地跟在他后面:“你怎么都不理我?!”
“你去食堂吃饭吗?!”
“哎!陆鲜衣!”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再次重复的下课铃声。
……
陈釉今天下了课没直奔宿舍,而是跑到学校门口迎接两位思念已久的“贵客”。
卓耳技艺已足够精湛,攒了不少的钱,决定到上海来自己开个纹身工作室发展发展。陈瓷便决定先跟她合伙,顺便找找有没有别的更适合自己的工作机会。今天是她们一起来上海的日子,下了高铁第一件事就是先来找陈釉。
卓耳把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干练英气,不像以前瘦得那么营养不良,脸上恢复了不少神采。陈瓷气色也好了不少,见人总是面带着笑,满眼好奇地站在门口打量着学校里面的光景。
看到校园生活,看到来来往往的捧着书本的大学生,陈瓷多少还是有些向往:“真好啊……大学生活……”
陈釉挽住她的胳膊,不屑地抱怨自己的学校:“哪里好了……食堂饭难吃得要死,宿舍条件又差!”
陈瓷剜她一眼:“知足吧你!”
她们就近找了家综合餐厅,经济能力显著提高的卓耳坚持要自己做东。至亲挚友许久未见,开始热络地聊起各自的近况。
陈瓷亲密地靠在陈釉肩膀上,憧憬地说:“上海真繁华啊!我决定要在上海干出一番事业!先跟着卓老板混!等过段时间再做别的打算!”
对“卓老板”这个称呼十分满意的卓耳给她们杯子里满上茶水,充满干劲地说:“我准备在市中心找个门面,虽然租金贵了点,但是客源比较好……而且,我打算通过网络宣传,这样能招揽更多的人。哎!到时候,我发了微/博,你们都去转发啊!”
陈釉点头,又想起什么,略有担心地问:“你爸……那个男的……还来问你要钱吗?”
卓耳嗤笑一声,站起来卷起裤腿,露出满腿触目惊心的疤痕给她们看:“这都是,之前,我一个人留在T市,他来找我要钱打出来的……”
陈釉内心沉重,想象不到她这句轻松的话语背后掩藏了多少血泪。
“他挺绝的,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一帮人来打我,他以为他够狠,打就能把钱打过去……”说到这里,卓耳声音颤抖,似乎在忍着极大的痛苦,放下裤腿,坐下来喝了口水,狠厉地说,“我比他更狠,搜集他赌/博和故意伤害的证据,直接把他送到了牢里!”
陈釉震惊,张嘴木木地看了她好半天,才问:“那……那得关几年?”
卓耳耸肩:“四年……这畜生还想着上诉呢……他又没钱请律师,斗得过我吗?”
陈瓷叫好:“对于这种人,就是不能心软!让法律制裁他!”
坐在她旁边的陈釉握着杯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杯子倒在桌上,洒出一大片水。陈瓷忙不迭抽了好几张纸巾帮她擦拭水渍,紧张地问:“弄到衣服上了没?”
陈釉慌乱的手又不小心把杯子碰到地上,匆匆低头捡起,颤抖着手放回桌上,心不在焉地摆手:“没有没有……”
陈瓷擦水的手顿了顿,担忧地看着妹妹:“小宝……你还好吧?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
“嗯?没有啊……好……好得很!”陈釉抬起手,胡乱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扯了个微笑故作轻松地回答。
卓耳也忧虑地看着她:“陈釉,我觉得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心里有事?”
“啊?可能……没睡好……哈哈……”陈釉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拿起筷子笑着说,“吃菜吧吃菜吧!”
陈瓷惊异地转头,握住她的手腕:“菜还没上……”
这下陈釉也傻了,筷子悬在半空中,愣神看着空荡荡的餐桌,双唇颤抖。
觉得事态十分严严重的陈瓷决定要问出她的心事,把她的手腕拽下来,握在手心中,抬手掰过她的脸与自己对视,严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别再瞒着我了!告诉我!”
陈釉六神无主,瞳孔涣散了好久,好不容易凝神后,一瞬间泪流满面,紧紧攥着姐姐的手:“你们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快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人应该猜到跟谁有关了吧?
第70章 69
陈釉的噩梦从上学期考试周结束的全班聚会开始。
这世间的每件事情都有蝴蝶效应, 当初的一个小小选择, 可能会对往后的人生轨迹都有很大的影响。陈釉常常想,若是当时没有参加那个聚会,这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
班上几个会玩的男生租了一间三层别墅供全班同学轰趴。陈釉性格慢热,又从没有过集体轰趴的经验, 全程都紧跟着柯以柔, 她玩桌游就跟着她玩桌游, 她去唱歌就跟着一起去唱歌。
大概是接近饭点时,柯以柔接到电话, 他男朋友从松江赶过来接她走。
陈釉下意识地问她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走。
柯以柔满心都是要和男友相见的喜悦, 迫不及待地在门口换鞋,解释:“他就在门口等我了, 我晚上不回宿舍了,你结束了跟女生一起回宿舍就行啦!”
柯以柔性格大大咧咧,聚会的经验不少, 不会多想, 所以就安慰陈釉放开来玩。
陈釉绝望地看她关门逃之夭夭, 心想要不自己也先回去算了。
把想法告诉正在客厅里玩狼人杀的同学们后, 他们都挽留她:“好歹吃完晚饭吧!他们在厨房里忙活好久了呢, 又有火锅又有烧烤……吃完饭再走!”
盛情难却,而且这时候执意要走会显得自己很不近人情,陈釉叹气,还是无奈地决定再熬一段时间。
无聊不知道玩什么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角落打开手机找陆鲜衣聊天:“我们考完了, 在轰趴……但是桌游什么的我都不会玩,关系最好的室友也走了……一会吃完饭我就回宿舍了。”
消息发过去好久都没回音,陈釉翻相册找到之前保存的他的考试安排表,他下午确实有一场考试,但这会儿应该是已经考完了。虽然疑惑,但她还是撇撇嘴,把手机收回口袋,想着他忙完了应该会回。
晚餐确如他们所说,丰盛至极。大大的圆桌子上摆满了菜,甚至很难有空位容纳碗筷。陈釉默默坐到最不起眼的角落,旁观着同学之间她无法理解的热闹与狂欢。
就在她斯文地独自夹菜品尝时,谭琛一手拿着空杯子一手拿着酒瓶走到她面前,用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对她说:“陈釉!之前的事,是我的不对,我太小气太卑鄙……我呢,敬你一杯,请求你的原谅!”
说完他就往陈釉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红酒,再把自己手中的杯子满上,毫不犹豫地,抬手一口闷光,然后注视着她,眯着眼睛友好地笑。
在场的人都欢呼鼓掌:“班长是个汉子!”
不知为何,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但陈釉内心充斥的厌恶一分都未减,她冷漠地看着他,婉拒:“我不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