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远,他回头看看,女孩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不动。他低头摸了摸从包里拿出来放在腿上的本子,摩挲着深色软皮封面。希望,再没有远行,能将他们分开。
陆鲜衣一辈子都是要和陈釉待在一起的。
……
李胜男找了新男朋友,经常在网上和陈釉抱怨他有多直男。对于那些往事,两个人都心有灵犀地不再提起。也许青春就是这样吧,有美好,就会有遗憾。人生不止青春这一段,如果能遇到更好的归属,陈釉是替她开心的。
李胜男:“你不知道他有多傻!嫌我长胖了还每天给我定夜宵,越吃越胖,越胖越吃?!那就别嫌弃我啊!就算是开玩笑也很伤人的好不好?”
陈釉:“那能怎么办呢?你让他别定了?”
李胜男:“他傻就傻在这里啊!非要坚持给我定,说吃还是要吃的,运动就行了……每天一大早打电话叫我起床跑步,我崩溃!”
陈釉:“哈哈哈哈哈哈那是挺崩溃的……”
李胜男突然给她发了个截图,她还没来得及点开大图看,就看到对方问:“陈釉,你上次说陆鲜衣去的哪里做志愿?山东泰安???”
陈釉莫名其妙地点开大图,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受今年‘18号台风’温比亚影响,自8月17日夜间开始,泰安市普降大到暴雨,局部特大暴雨。截至19日18时,全市平均降雨168.4mm,最大497.6mm,出现在泰安高新区徂徕镇土门村。8月19日下午4时50分,泰安高新区天宝镇年家峪村东一自然村,因强降雨,突发山洪自然灾害,截止目前山洪冲毁民房4座13间,救出2人(其中1人死亡,1人受伤正在接受治疗),另有3人失联……”
新闻的配图是一片泥浆色的汪洋,破败的房屋倒塌,残骸被洪流冲走。
她连忙颤抖着拿手机给陆鲜衣拨电话,话筒里无法接通的忙音,把她彻底拽进了恐惧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比较忙,就不二更啦!
第73章 72
洪水袭进陈家村的时候, 陆鲜衣正和几名年轻力壮的男生一起帮山上的村民修补屋顶。虽然因为地势高这里可以躲过洪水劫难, 但昨夜的暴雨实在是太大了,山上的房子又大多羸弱,不堪风雨摧残,直线下坠的雨柱冲破了好几家屋顶。
大雨歇息了一会, 村里又都是留守的老弱和妇孺, 领头的学长就号召了几个男生一起出力补一补漏雨的窟窿。
找齐工具搭梯子时, 屋主老爷爷忧心忡忡地说:“昨晚上……山下就发大水啦!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来不来得及转移,以前哪遇过这种事啊……我活这么句, 也是头一回遇到……”
学长姓万, 大家都叫他万哥,上一届临床医学技能比赛拿了个一等奖, 动手能力极强,三下五除二就带着工具爬上了屋顶,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安慰老爷爷:“爷爷您放心, 天灾人祸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现在祖国都牵挂着这里, 会一起度过去的……”
说完他抬头叫陆鲜衣:“小陆, 你查查新闻, 看看最近有没有救援队要来这里,念给爷爷听听,让他宽心。”
陆鲜衣摘下粗布手套拿手机,结果按了半天也收不到信号。
“呃……我手机好像收不到信号了,”他伸长手臂换了好几个方向, 依然显示的是“无服务”,抬头问学长,“万哥,你看看你手机。”
学长敲钉子的手愣下来,赶忙掏出口袋的手机一看:“cao,不是吧……”
心里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但陆鲜衣还是镇定地说:“或许是信号台被冲倒了吧……如果有救援队应该会去抢修,恢复通讯的。”
语罢他低头,在爸爸和陈釉的号码间来回滑动,有种焦灼的情绪,又不愿意表露出来。
老爷爷叹气:“唉……我都还好,我家就我一个,无牵无挂的。就是东边那家的大姐啊,她儿媳妇带着她孙女在山下住,也不知道平安了没有。她腿脚又不利索,下不了山,造孽哦……”
学长把碎掉的砖换成完好的砖,思忖着对陆鲜衣说:“一会儿我们去那家看看。”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恶劣境况中,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地去帮一帮需要帮助的人,陆鲜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陈釉把笔记本往床上一挥就冲到客厅,跺着脚拿遥控器开电视。她怪自己平时不开电视关注社会新闻,上网也很少看新闻推送,今天才了解到原来温比亚的灾害已经波及到了山东。陆鲜衣在的那个山区信号经常不好,不会每天都能找到机会和她通话,但基本都是打得通的,只是接通后通话质量不好。
她一边把手机放在旁边开着免提持续给他打电话,一边调到新闻台蹲守着台风相关的新闻。
只可惜,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多次的拨打,没有一次能成功拨进去。
新闻播音员背后的画面终于切到“关注温比亚”五个大字,她攥紧遥控器,屏息注视着播报信息,一个字不拉地听。
“再来关注温比亚,今年的‘18号台风’已经在山东、安徽、江苏等省市造成了重大的灾害。灾害数据直逼2016年的超强台风莫兰蒂,目前已经超过今年其他台风的灾害总和。台风造成的暴雨导致山东等地区发生严重的洪水和泥石流。后续情况我们将持续关注……”
陈釉听不下去了,穿着拖鞋就开门冲到了楼上。
陆爸爸来开门时,陈釉听到他们家的电视也在播报着新闻。陆爸爸愁容满面,一看到陈釉就知道她要问什么,叹气说:“我们也打不通他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安全的,他们辅导员说目前所有志愿学生都是安全的。”
陈釉总觉得辅导员是不可信的,焦急地说:“可是辅导员又没跟过去,出了什么事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我真的好担心啊!”
“我也一直在联系他,如果有最新的消息我就告诉你,”陆爸爸安慰,“他们去的村子在山上,洪水应该淹不到,大概是洪水毁坏了信号装置,所以他电话打不通……听说山东那边现在道路都阻断了,受灾严重的地方连物资都送不进去……”
握在手里的手机挂绳被陈釉拽断了,她惶恐不安,再三恳求嘱咐:“那您有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定!”
年岁比她大个几轮的人总归还是镇定冷静的,也相信自己儿子一定会平安,拍拍她的肩膀,抚慰:“放心,我会的!他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防盗门“咔啦”合上了,留陈釉独自站在空荡的楼道里。她的第六感来得十分强烈,总觉得不安,向下延伸的楼道像是张着嘴要把她吞下去。
楼道的感应灯灭了,她“砰砰”的心跳像是要蹦出胸口。
等不下去了,不能再等了,不能只留在这里等了。她把断掉的挂绳在手指上缠绕又缠绕。
去找他!
她决定了,要去找他!
现在的她,唯有亲眼确认他是安全的,才能放心。
……
齐笑笑来陆鲜衣住处找他,却扑了个空。他们男生的行李都简单,要不是床边摆着20寸的行李箱和洗漱用品,屋子里住人跟没住人几乎没区别。本来推开门没看见人,她就打算转身走了。结果眼光一转,瞥到他床边枕头下露出的本子一角,心里瞬间冒出了好奇的念头。
她回头看了看,屋外没有人,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她鬼鬼祟祟地伸手把本子抽出来,先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下。本子是深色软皮封面的,封面上还卡着一支笔。
翻开本子,扉页写着“记录没有小猪在身边的一个月”。齐笑笑对着这个称呼看了好久,撇撇嘴。
她曾经在深夜偷偷进过陈釉的空间,在她留言板上看多了很多陆鲜衣的留言。基本上都是两三个字,有时候连留好几条“女儿”,有时候连留好几条“小猪”。她记得那次结束口语作业的晚上,陆鲜衣给陈釉留了好几条“我喜欢你”,然后在最顶上的一条,陈釉回复他“我也喜欢你”。
那天晚上她躺在宿舍的被窝里,黑暗中手机亮光照在自己脸上,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但她知道一定写满了嫉妒和酸涩。
从扉页往后面一页一页地翻,陆鲜衣每天都会记录点什么,时而只有一行字,时而写满好几张纸,但不管字数多少,都写得很认真。他的字之好看,是那种不管谁看了都会立马赞不绝口的。齐笑笑也见过他不认真时写出来的字,很潦草很凌乱。
却没见过,他像这样,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写出来的字。
她跳过那些简单啰嗦的流水账,直接翻到他写得最长的那篇,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慢慢看。
“一到八月,我每天都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似乎夏季是属于我们俩的,从四岁那年第一次记住你的名字起,就属于我们俩。说起来,‘釉’字真的很难为一个四岁的小屁孩。
那天进村的时候在村口的小卖部看到那种香草味的可乐,记得你以前好像跟我说过这种口味很好喝,但是我没信。不自觉就买了一瓶,一尝发现真的很好喝……大概,我以前都没有对你的话上过心。
还有啊,以前你橡皮丢了,问我借,我让你不用还了,你为什么第二天还要买新橡皮呢?我猜你是不是把我送你的都收藏起来了?那只是一块钱的橡皮啊……你以前到底有多喜欢我?
不解风情如我,但想一想,不知不觉的,我也给了你很多‘特权’。
我妈都不能在我碗里夹我吃的菜,我却允许你每天早晨吃面条从我碗里抢豆干。和江心亭在一起时,她害怕被爸妈发现,都不肯让我骑车载她,所以也只有你坐过我车子的后座。也只有你能让我,在和你吵架后,想着要主动哄你求和。
我没记错吧?基本都是我先跟你说话的……如果记错了也不要怪我,反正记不清到底吵过多少回了。
我们共同拥有过很多时光,但懂事起来的陆鲜衣和陈釉才刚刚共有岁月。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已经过去的那十几年好像已经很长很长了,那一辈子会有多长啊……但我又很开心,原来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还会有这么长,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写着写着好像变成情书了,那就当作情书来写吧,我第一次给人写情书呢。
比起把你当做我生命中的一个天注定,我更愿意认为你是我每一段人生的归宿。我无论站在哪一个时间坐标点回顾,都有你的存在。
无知的垂髫年少,打打闹闹地一起长大;懵懵懂懂的浅薄岁月,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悲伤的事,勇敢的陈釉都没有离开过陆鲜衣;后来,就走到了现在。我突然能理解那种希望一瞬间就能天长地久的心情,因为我就想一辈子和你待在一起。
希望有那么一次机会,在楼梯上,不是你牵着我说‘一定不会有事的’,而是我牵着你,对你说:‘反正你和我在一起,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里的天空和家里的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地势太高了,夏日的云总是很低,要下雨的时候,人站起来,甚至伸手就能碰到云。虽然很奇绝壮观,我还是独爱家里的天台,因为在燥热的夏日里……
哪怕伸手碰不到云,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你。”
齐笑笑看完,坐在椅子上长久的沉默。对于这两个人的过去,她知之甚少,只从旁人口中了解过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和别人竞争名次的经历里,她一直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先来后到都是假的,时间根本算不上什么,哪怕考试她比别人晚到半个小时,她照样能考到更高的分数。
于是她抿嘴,把本子合上,深吸口气站起来,拿着本子慢慢离开。
……
一场暴雨在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洼,市区的汽车站门口拥堵着被滞留的乘客。陈釉觉得自己已经记不清是怎么来到山东的,只是等一睁眼,她就站在了这里。
检票员在门口维持秩序,拿着喇叭大喊:“天气恶劣,车开不了啦!你们等等吧,要退票的就退票,不退的,等台风过了给你们安排车子。”
蹲守在车站门口的黑车司机看到孤单无助的她,凑上来问:“姑娘,去哪啊?我看安不安全,能不能捎上你……”
换做以往,陈釉是不会理睬这些人的,但听完喇叭里的内容她也很绝望,便试探地问:“陈家村……能去吗?”
司机立马唏嘘:“噫……你胆还真大咧!那里现在都进不去啦,全淹啦……除非你有飞机,不然我可没辙。”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陈釉皱眉,六神无主地四处探望,“我多给您点钱行吗?您就把我送到那附近,如果水淹得特别厉害您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过去。”
司机转了转眼珠,心里打起了想狠赚一笔的算盘,一拍脑袋:“这样啊,我给你捎那附近去,现在有很多送物资的志愿队和救援队,他们有大货车!到时候啊,你下了车,让他们带你进去!”
天边的乌云翻滚,又闪起了雷电,陈釉头脑一热,也顾不上其他,就点头。
司机把她带到停在几百米外的一辆破桑塔纳旁,进车前把话说在前面:“姑娘,我也是看你急着要去,冒险送你的,钱我肯定得收贵点……不管给你在哪放下,都是这个数……”
他抬手比了个“六”字:“六百!你看行不行?不行就算了,你可以再问问别人。”
狂风刮得陈釉都站不稳了,她撑着车门点头:“可以,拜托您了,一定要给我送到那旁边!”
生意做成的司机坐上车子,系好安全带,乐滋滋地笑:“那你可放心,做生意嘛,谈成了我都会讲道义,保证给你平安送到。而且啊,到时候要是没有车队愿意带你进村,我还把你带回来,你看行吧?”
“啊那不用了……”坐进逼仄狭小车厢里的陈釉担忧地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嘀咕,“就算是没人带我进去,我也要自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