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并没有贪恋里面的温暖,进去后没多久又咕咕地飞了出来,它仍旧没头没脑地飞着,好似不知自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
可它还没有想清楚原因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机会了,它的身子越变越轻,身子也越来越暖和,直到它看见了微雨中的水汽,才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是自己。
它越飞越低,像一道炽热的彩虹,绚丽过后重重地坠落泥尘……
“小谢!你在干什么!”
苏谢站在门边,聆听夜幕中的雨声。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她迅速扭头,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在了后面。
叶莲灯迅速掠过去,一把拉过她的手,只见她的左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苏谢的眼神在瞬间变了又变,惊疑不定、惊慌失措、愤怒不堪、理所当然、无所畏惧……在她的眼底一一划过,到最后她傲然直视叶莲灯的眼睛,冷声道:“你想看,给你呀!”
她松手,一卷燃烧的信纸飞了起来,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短暂却绚丽的火光后,变成灰烬轻轻落在了地上。
叶莲灯怔了怔,这是她莫名害怕的眼神——她最怕在别人的眼中看到怨念与心死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她在梦中看到了千万遍。
她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容分辩的眼神,决绝而没有回头的余地。
“别过来!”苏谢的眼睛里噙着泪光。
叶莲灯顿住脚下的脚步,“你姑姑来接你了吗?”
苏谢却眼神凶狠地质问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从一开始你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你把我带出来,不过是想利用我对不对?因为你是姑姑的朋友,你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你把我带出来,无雁门之谜自然就迎刃而解,什么明昭朱云?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无辜?你说的什么立场都是骗人!你们所有人都是骗子!”
天地良心!
叶莲灯第一次感觉到有口难言,已经完全没有心绪分辩了。
她带她出地道确实是想进一步了解这桩迷案,但从来无关利用二字。对于她所说的是她姑姑的朋友更是一无所知、无从辩驳。
苏谢没有等她开口,便已抢先道:“姐姐,大姐姐和那个人已经中了毒,毒并不重,你现在回去用内力就可以解除,但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她从小就和姑姑一起长大,姑姑曾经师从当今武林以医术著称的“众生苦”门派,她天赋极高,医术出神入化,苏谢也跟着她学了不少,不论是摧心的毒术还是救命的医术都能比得过大部分以此自矜之人。
刚才,她一直在给高大姐和流寂灌酒,而他们喝的酒里已被掺了毒。
叶莲灯一怔,想起高大姐之前那句“天冷了,穿厚实一点儿”,眼底是什么都明白却又无可奈何的的诀别,她立刻就要往阁楼上赶。
苏谢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染上落寞。
谁知,她折了回来,洞悉一切似地打量着正低垂眼眸的苏谢。
苏谢怔然:“你……你怎么折回来了?”
“惊讶吗?”叶莲灯刮了刮苏谢的鼻子。
“没关系,有你大哥哥在。”叶莲灯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道,“你其实也不想走的对吧?”
“你不去救吗?大哥哥会救那个男人,可是大姐姐年龄大了,拖得越久越危……”
“你看,你在关心她,你其实是在乎的。”叶莲灯犀利地打断她,“而且,我了解她,如果我让你走了她才会更伤心。”
苏谢愣在原地。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走,因为你自己也希望我能挽留你,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的想法,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要为自己而活,没有任何人是束缚你的标准。”
她搂住苏谢,在她耳边絮语:“我说得再多也没用,你只有以后去亲身经历,亲自去把握尺度。可你现在走的这一步,也是重要的抉择,注定会改变你的一生。就像今天一起做糖葫芦,其实不难,用心学,什么都不难的,别听他们瞎说,有些事要自己尝试了才知道,眼见耳听都不为实,糖衣不一定甜,杏仁不一定苦。明白吗?”
叶莲灯顿了一下,语调开始变化,刚才她的声音温柔宛若呢喃,此刻却瞬间多了一种逼人的气势,听得苏谢不觉心颤。
“你此去如果是听从你姑姑的吩咐,那你有问过自己的答案吗?你太依赖她了。”
苏谢在发抖,她一边看着叶莲灯,一边努力地噙着眼底泪花。
挣扎许久后,屋外的雨声哗啦哗啦渐响,滴落二人心头,溅起尘埃。
她终究是一把推开叶莲灯。
“你滚!现在我不用再伪装了,我是恶人就是恶人,与你无关!”
苏谢扬袖一挥,一阵无味的白烟在空气中飞散开来,叶莲灯立即屏住呼吸,一些药粉仍然从裸露的肌肤中渗入了进去。
“小谢,你有这样难得的天赋,我真希望你将来不要走错路!”
叶莲灯一边道,一边狠狠攥住苏谢的手,手上随即传来一阵刺痛,苏谢却借着桌椅使力利落地旋身,从叶莲灯的禁锢中脱了出去。
苏谢压下心头的不忍,看向微微喘息的叶莲灯,“姐姐,现在你已经没有多少内力了,我不想伤害你。”
“小谢啊,你太小瞧我了!”
叶莲灯抬眸一笑,如剑矢般冲过去,在苏谢的几处大穴精准扫过,丝毫不像中毒后内力有损耗的样子。
“姐姐,你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苏谢眼底露出惊骇的神色,怔了仅仅一瞬的功夫,便又扬袖道,“可惜我身上每一处穴位都被移除了,今天你拦不住我的,我劝你不要跟出来!”
她又动了,三根银针飞出,直直地朝叶莲灯要害刺去。
叶莲灯轻轻避开,而回过头来,苏谢已趁此机会推开了门,跃入森森夜色中去了。
“小谢!”
叶莲灯掠起流云步,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不平安客栈内,灯光昏黄。
冷风拂过,一张纸落在地上。
落笔于纸上的是“立场”二字。
两个字字迹清新隽永,一笔一划间已有大气之风,根本不是一个“只会写简单的字”的孩子该有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反水,宁绝马上就要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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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挂科面前作者求生欲还是挺强的,反弹!更了,怂,求撒花花
第36章 叁拾伍 不速之客
一阵轻声的脚步响起,小巷深处传来低低的犬吠,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平家村的夜色是辉煌奢靡的,不过这只是对于繁华的地段来说,在临山的城西北一带则是民生凋敝的贫民窟。那里的人多是平家村原先的住民,民风仍然淳朴而落后,不少人以做小摊贩和卖苦力为生,就连街市的设置也是各种杂乱不堪的密集小巷。
而不平安客栈正好不偏不倚地坐落在城西北与东南地带划分的某处角落里。
苏谢出了客栈后就往城西北方向跑,虽置身黑暗中,她却像夜行的猫一样轻灵。
她撒了许多谎。
她骗叶莲灯说自己一直在地道内长大,可实际上她经常跑出来玩儿,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
但叶莲灯却不,她轻功出神入化,苏谢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她追了出来之后偏往最杂乱的地方跑。
窄巷长街,在茫茫夜雨中更容易混淆人的视线与心神。
饶是如此,叶莲灯一直紧跟在她后面,有好几次她都几乎要追上她,好在她懂得利用地形及时跃入另一条巷子。过不了多久,叶莲灯又会追上来,如此循环往复,她们离客栈越来越远。
苏谢没有刻意地泄露自己的位置,相反,她在尽全力地隐藏自己,虽然,不可否认——她的内心深处仍在渴望那人能更快速的追上来,但行动上绝不容情。
忽然,一个声音从她面前正要进入的小巷中由远而近,一片白影旋身落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叶莲灯站在微雨中喝问:“小谢!你要引我去哪里?”
看来叶莲灯经过方才的追击缠斗,已经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小巷的大致走势,毫不费力地料到她的下一步路。
“姐姐,你真不该来的,”苏谢当即反应灵敏地后退,同时迅速射了三根飞针出去,她一边低沉道,“因为,噩梦才要开始。”
叶莲灯面无表情。
她没有武器,就在她侧身避开飞针的时候,苏谢又狠下了心转身没入另一条小巷,把她往更深处引。
现在,她是如此的执拗而倔强。
多年后,时移世易,悲欢尽书。
当她成为另一个看尽江湖山川更迭的人,那时她才明白,原来此时的这份在她看来——以关怀为名义的利用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过来人在交错的光阴里遇见另一个自己的嗟叹而已。
忽然,有什么东西掠了过来!
眼前忽然多出一片黑影,一片更加幽深的黑暗遮挡了她的视线,她虽还没有看清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恐惧就瞬间蔓延在心头。
“小姑娘,做得很好,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欢愉的温和笑意,与寻常人别无二致。
可直觉却让苏谢觉得这和流寂明媚的笑容完全不同,这笑意听了只叫人觉得头皮发麻,声音再和蔼,内中隐藏的傲然之气也宣告着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然而她“谁”字还没说出口,脚下的动作也没来得及迈出,一只手已覆上了苏谢的脖颈,她在顷刻间便被重重地扔了出去。
力量的差距是如此悬殊!
压制仅是一瞬之间!
她忽然想起那卷因为燃烧而飞出流线弧度的信纸,她现在就像是被一阵巨大的怪力卸去反抗能力,没有余力挣扎,由着身体在夜幕里与空气进行高速摩擦。她想,自己若不是手脚冰凉,一定也会烧成灰烬。
苏谢遭到身心上的重创!
这就是高手!
然而她并没有如意料之中地被砸在墙壁中,背后一软,她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她当即欣喜道:“姑姑!”
在她眼中,慕容涵秋一身白衣飞扬在黑夜中,衬着鹅毛微雨,乍看来仿佛散发着微微白芒。
姑姑,是自己惟一的亲人。
慕容涵秋把苏谢放在身后,猛然掀起斗笠露出狰狞的面容,朝眼前人怒不可遏道:“你敢动她!今日这笔账我记下了!”
她的声音宛若随着怒意被生生撕裂开,在浓云密布的混沌夜幕里格外渗人。
“无妨,”那人的声音却斯文和悦,丝毫不见动怒,“只要你安守本分,不破坏现在的合作就好。”
慕容涵秋舒展了眉心的刀疤,冷声讥讽:“你居然真的跟来了。”
声音的主人往前逼近,苏谢紧紧攥住慕容涵秋的衣摆,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发冠高束,轮廓精致而棱角分明,含笑的眼底闪过流光隐隐,那是隐藏的杀伐之气,这种人天生就是孤绝的王者。
宁绝微笑道:“本王甚是想念本王的王妃,跟来不好吗?而且你不是已经按照约定,替我布好局了吗?”
苏谢忽然感觉到此人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慕容涵秋轻哼一声,反问:“你可知何为局中局?”
话音刚落,宁绝便拿起食指放在双唇前,低语道:“嘘,二位小点儿声,莲灯的梦就要开始了。”
慕容涵秋垂下斗笠周围的面纱,她拉起苏谢朝另一侧施展轻功而去,两道白影留下轻柔如梦的呓语:“呵……你会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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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莲灯步履未停。
她有明显的预感,少年人的隔阂一旦产生,若没有在适当的时机解释清楚的话,此后的多年里那道隔阂只会越来越大,彼此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直至裂若鸿沟。
即便自知身处险境,她也不能迟疑,每一步都按照多年训练得来的直觉迈出。
然而那种直觉忽然断了,她脑中的弦不由紧绷了起来。
雨渐渐停了,随之而来的是大雾弥漫。迷雾隐隐中,不远处有青灯照拂。
场景瞬间变得诡异。
她慢了下来,看来苏谢她是追不到了,或者说——苏谢成功把她引到目的地之后就已经离开了。
她嗤笑一声,继续前行,但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脚下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忽地,足尖被什么东西一硌。
她垂眸一看,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条断掉的腿骨,腿骨血肉翻滚,森森的白骨上面连着干枯的血丝。而腿骨的旁边是一只染满鲜血的苍老的手,如同飞禽的趾爪一般保持着朝叶莲灯的小腿骨抓去的姿势。
她竭力保持冷静地越过残肢和断臂,转过身打量眼前情形。
眼前是无数堆积交叠的尸体,有稚童的、有妇人的、有耄耋老人的……他们相互拥抱着,在最后一刻仍然想要护佑彼此,片片尸骨下血流成河。
她喉中一阵翻滚。
不禁弯下腰抑制这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
然而一晃眼,当她再度起身时,眼前又恢复成了普通的小巷场景,而方才绊住她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她忽然动了,袖中银光溢出。
——是一根从苏谢那里接来的银针。
她喝问:“谁!”
青灯后一名华服紫衣人款款走出,毫发无伤。
他目光深情,一双桃花眼中光影流转,悠然地好似他是自仙境而来误入了尘世,身旁的青灯则是天穹的星点。
叶莲灯看清来人,眉头自然而然地皱起。
是自恋狂兼算盘精宁绝!
算盘精走近,眯着眼笑道:“莲灯,好久不见呀。这几日里可曾有思念本王?”
叶莲灯一点也不给面子:“怎么是你?”
宁绝笑意更盛,拍了拍手中折扇:“除了本王,王妃还想见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