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让她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显得温暖又平和。
“妈,我不是和您说过了,刺绣太伤眼睛,不能长时间刺,而且你老是弯腰,脊椎也会受伤。”
安月疏叹了口气,就坐在宁芷蔚女士对面,目光灼灼,像是老师捉住学生的小辫子。
“哎呦,妈妈就只有这么一点爱好了,我们汝汝还要剥夺么?”宁芷蔚女士撒娇似的说道,边说边将丝绸针线快速整理收起来,笑意盈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宁芷蔚女士心里总感觉自己家的宝贝闺女自从成年之后,就慢慢疏远了。
明明小时候那么骄纵,长大了一夕之间竟然性子沉稳了不少,就连说话都带着敬语,“您”“多谢关照”的这些话,看似懂礼貌,无形中却是疏远了许多。
宁芷蔚女士有些发愁女儿这样的改变,却又不知道如何改变,慢慢地在安月疏面前就养成了撒娇的习惯。
“我不剥夺您的爱好,前提是要您身体健康。”安月疏神色严肃,“我听爸说您最近脾胃不大好,是么?”
“可能是天热了,没什么胃口,我整天也不怎么做事情,消耗也少。”
宁芷蔚女士对丈夫这么一点小事都如临大敌的性子既甜蜜又无奈,她向来吃的就不多。
“我给您看看舌苔,您张嘴。”安月疏道。
宁芷蔚女士苦笑着无奈地张开嘴,舌质红,舌苔薄白,看起来一切还好。
“手给我。”安月疏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来,让宁芷蔚女士的手垫在上面。
三指放在寸关尺部,感受着脉搏跳动的频率、次数、力度……
安月疏越把脉眉头不自觉蹙的更深,她抓住宁芷蔚女士的另一只手,又把了一次脉。
很明显的滑脉,连远端的尺部都能感受到脉搏的流利圆滑,但又区分于经期的脉象。
冷静片刻后,她控制着表情,缓缓展开一个笑颜。
“妈,您好像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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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江渡站在阳台边,浴袍敞着,点燃一支烟,望着远处车水马龙。
手机开着扩音,电话那头的石子恒鬼哭狼嚎的表达激动情绪,偶尔夹杂几声假假的感动到哭声。
“渡哥!那幅画到底画了个什么东西啊!为什么我家老头子一看到那画,就立刻站队了!还把我夸的要上天!”
“你要懂了,那石家做决策的就是你了。”江渡将手里的烟摁了摁,丝丝白烟散去,声音中带着愉悦的笑意。
那幅画上是两虎相争,一只看似处于弱势,但体格更为健壮,随时处于反攻状态,而另一只看似处于优势,但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鲜血冒出。
江渡的外公吕禹碹亲手画的这幅画,不仅仅是在暗示江氏企业的现状,也是在提点石子珩石老爷子,当年石家的情况和江家大差不差,是他吕禹碹站在他石子珩这边,才有了他的如今。
石家老爷子石子珩也是人精一个,晓得是出自江渡外公吕禹碹之手后,便聪明的站了队。
石家占了江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江渡得到石家的支持,下面的事情也容易的多。
“我可不要做什么决策,我就追追漂亮妞就成了!”
石子恒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一拍脑袋,感激十足地对手机另一头的江渡说道:
“对了,渡哥,上次你给我的安家小姐安月疏的名片,我微信加上去了,还聊了几句,这安小姐还挺平易近人的,自拍也好看!”
连好友验证都没通过更别提和安月疏聊天的江渡:……
“哦,你们聊了什么?”
“我说我最近一低头就难受,然后人家安小姐就问了我的情况,说我可能是脊椎病,让我抽空找个时间去医院找她仔细看一下!”
石子恒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雀跃,像是条二哈,撒丫子在草地里欢快的奔跑。
“哦。”
江渡吹了会儿冷风,声音也有些沙哑。
不想要和石子恒这脑子有坑的继续聊下去了,江渡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到底是他江渡不够骚还是她安月疏飘了?
怎么是个人的都能加的到微信,偏偏他江渡不行?
而手机那头的石子恒完全没有意识江渡情绪的变化,他还在偷偷摸摸进安月疏的朋友圈,翻出自拍一张一张地给江渡发过去。
英勇的狮子:【渡哥!!这几张好看吧!!】【JPG】【JPG】【JPG】……
江渡点开看了眼,是安月疏的毕业照,年轻的面容充满朝气和稚气,皮肤吹弹可破,素颜也美的惊心动魄。
“凑合。”江渡说道。
说完,他便挂了石子恒的电话,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
片刻后,江渡又从沙发里坐起来,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图片,一张张放大,然后——
保存图片到相册。
一张还不够,江渡继续重复操作,一张张点开,长按。
保存、保存、保存、保存……
第7章 鱼际
“医生,核磁能不能不拍?我就请了一天的假,估计来不及,你给我开点药就行了。”
说话的是名消防员,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胸口处有红线绣出的编号。膝关节肿胀,浮髌实验阳性,检查之后确诊是滑囊炎。
同时脚底部曾经踩到过钉子,扭伤后没有得到休息,留下陈旧性的踝关节损伤。
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关节都是病。
安月疏闻言,正在开核磁申请单的手停顿下来,“不能多请一天假么?你这个情况如果不拍核磁好好看看情况,将来老了都是关节病。”
“但是真的没办法啊医生,我刚从武警中队转到消防,明天还要考核,下个月还有全国集训,都是封闭式的训练,出不来,也请不了假,今天还是我特地和上头请的假。”
对军人这种行业,安月疏很是敬佩,“你这种情况拍了片子说不定还能评残,以后能少干点。我看到好多退休的干部,都想方设法的提高评残等级,钱也拿的多。”
那年轻的消防员听到这话,有些苦涩的笑了。
“哪里这么容易,你评残可以,但是评残完了就滚蛋。之前二队就有个人评了残,休息了两星期,被打发走了。”
安月疏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你稍微等一下,我问问可不可以帮你插个队。”
她解锁手机,给影像科的一位认识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
挂了电话,安月疏把开好的磁共振单子递给消防员小哥。
“那边说可以看情况插队,如果上午实在人太多,可以中午下班时间给你拍,拍好了之后就过来,不用等片子,我这边电脑上能看到。”
消防员小哥听完,连连道谢,拿着挂号单便去交钱拍核磁。
安月疏喝了口茶,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颈部肌肉,难得的放松时间,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五天前回安家的事情。
安德求再知道宁芷蔚女士怀孕时,神情一度茫然不知所措,而后像是大梦初醒般狂喜,拿着验孕棒看了半天。
而宁芷蔚女士知道自己怀孕后,也高兴的抱着丈夫安德求撒娇亲吻。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很好。
安月疏很小的时候就很引以为豪,尤其是在别的小朋友的家长不是离婚就是形同陌路的情况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庆幸自己能够生在这么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有一个严苛的爸爸,慈爱的妈妈。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太好了。
自嘲的笑了声,安月疏觉得自己果然是上了年纪,竟然开始矫情起来。
点开门诊系统,继续拨号,下个病人是一位中年妇女,骑电瓶车被撞了一下,从车上摔下来后,手腕撑地,现在托着个手腕过来,疼的不能动弹。
安月疏让她拍了个X线之后看了一下,桡骨远端骨折,结合患者的病史陈诉,是一个典型的克雷氏骨折,需要手法复位和固定。
正在打电子病历时,隔壁运动医学科的于东一带了个病人进来。
他是安月疏的同学,不过医术上还差些,遇到不确定的病人,总爱让安月疏帮忙看看。
“安姐,这个小孩的胳膊你检查看看,小孩一直喊疼。”
都是独生子女,谁家有个孩子都是宝贝的宠着,小孩生病,全家都得出动。
安月疏本就不大的诊室内,一下子便站满了人,小孩的父母和祖父祖母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病史。
孩子的父亲似乎是喝了酒,一说话满嘴都是难闻的酒味。让原先就诊的病人不得不赶紧拿了单子下去拿药。
“来,把小朋友的外套脱了。”
安月疏打了个手势,示意安静,让孩子的母亲把小孩的外套脱了。
小孩子年纪小,大概才两三岁的模样,衣服一碰到胳膊就哭闹个不停,脱了半大天才脱掉,这期间,安月疏没动手做任何的帮忙,隔着一段距离坐着。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就是一碰就哭,我怀疑是不是哪里碰到磕到骨折了。”孩子的奶奶急的皱纹都更深了,手上戴的金戒指闪的安月疏眼睛疼。
“好,我知道了。”安月疏习惯性地点头,然后突然拿走旁边小孩的玩具,引诱着他去举胳膊拿。
两三岁的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一看到玩具被人拿了,又哭又闹地伸手用好的那条胳膊抢。
安月疏换了个方向,“用另一条胳膊来够。”
旁边的家长赶紧控制住小朋友一边的胳膊,迫使他用另一条胳膊够。
哭哭闹闹着,终于是够着了。
安月疏见状心里已经有有底,又给他胳膊检查了一遍,都没什么问题。
“骨头是没问题的,可能是胳膊磕着了,小朋友疼痛比较敏感,一疼就哭就闹,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那需不需要拍个片子看看啊?”小朋友的父亲问,一说话满嘴都是酒味。
安月疏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朝后挪了挪,“这么小的孩子吃辐射,你们如果不放心,拍也是可以的,选择权在你们。”
“这样啊,好,我们考虑一下!谢谢医生啊!”孩子的妈妈听到有辐射,有些为难。
于东一和安月疏做了个抱拳感谢的动作,领着这家子离开,来的时候浩浩荡荡,走的时候也浩浩荡荡。
安月疏喝了几口茶,接连又看诊了几个病人,快到十点半的时候,她正给一个需要打封闭针的患者配药,复方倍他米松才吸进针管,诊室的门就突然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你这什么医生啊!水平这么臭!”来的人正是之前于东一让她帮忙检查的小孩父亲,手里拿着张片子,吵吵嚷嚷。
安月疏瞧了一眼,将才拆了盒的盐酸利多卡因和玻璃酸钠注射液重新装好,放进袋子里。
抱歉地对正在就诊的病人道,“麻烦您先到这边的治疗床上躺一下,我过会儿给您治疗。”
“哎!我说你个小医生年纪不大花架式倒是不少!我们家小孩分明骨头都少了一截!你还非说什么事儿没有!”
那个小朋友的父亲人高马大的,看着像是北方人,十分剽悍,喝了酒之后言语更是冲动。
医患关系是临床上重要一课,有时候甚至比医术更为重要。
安月疏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有些烦躁,但声音听起来依旧没什么波澜,“能把片子给我看看么?”
那小孩的父亲“呸”了声,嫌恶十足,“我把片子给你看了,证据就没有了!当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做医生的都是黑心肝么!”
吵吵闹闹间,于东一和科室前面服务台的护士小苏也过来了,帮忙劝说。
于东一是男医生,长得也高,看得出来那小孩的父亲还是有些怵他,但是护士台的小苏是南方人,小姑娘个子不高,说话也是软软的。
那小孩的父亲明显是欺软怕硬的,扯了几句说不过安月疏,便撒酒疯起来,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离他最近的护士小苏脸上。
小姑娘明显愣住了,白嫩嫩的脸上一下子便浮现出一个红印来,安月疏本就吵的有三分火,现在是彻底火了。
“你他妈打谁呢啊!”
踩着细高跟的腿一个正踢,直接顶上那小孩父亲的肚子,疼的他一下子便蜷住身体。
安月疏又操起办公桌上一叠病案,就朝那人脸上砸去。
她从小就练跆拳道和空手道,真要算起来,撂倒一两个成年男子根本不费力。
“我靠!安姐你冷静!”
于东一被安月疏这突然的出手搞的懵逼了,反应回来立刻又去拦那孩子的父亲。
场面陷入混乱,那小孩父亲还不断用不堪的言语问候,搞得于东一火气也上来了。
江渡在走廊外不远处看着,有些目瞪口呆。
他这几天处理了些不入流的杂碎,得空的时候想起来便跑到医院追追安月疏,像逗弄小猫似的也有趣。
江渡原本的算盘打的很好,就等安月疏被欺负的最狠的时候出现,强势打发走闹事的人,来个英雄救美。
但是万万没想到,安月疏这一清清冷冷的小美人他妈的竟然这么剽悍?
说打人就打人,还他妈打的人一米八大汉毫无反手之力。
搞得他连登场机会都没了。
医院的领导消息得的快,三步并两步,秃顶的脑袋仿佛都燃烧着火焰。
江渡瞥了眼,也晃晃悠悠地向安月疏所在的软伤正骨科诊室走去。
“就是那个女的!她打的我!我要向媒体曝光你们无良医院!”
那小孩的父亲一见医院领导来,便咋咋呼呼地威胁,还拿出手机录像,尽怼着安月疏拍。
江渡一步三晃地走了过去,仗着身高的优势,悄无声息间猝不及防就夺走那人正在录像的手机。
他神色不耐,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敦煌么?”
那孩子父亲喝了酒反应有些慢,他愣了一下,道:“不是。”
“哦,不是啊。”
江渡有些可惜,而后手一扬,便听一声清脆的手机着地声响,下一刻,只听他漫不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