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想家——星河蜉蝣
时间:2019-07-10 10:21:49

  一年多没见,吴丽憔悴了不少,鬓边的白发也多了不少。
  她似乎瘦了,套在魏金海宽大的旧衣服里,病弱得仿佛风一吹随时都会倒。
  吴丽吃着她带回来的食物,没有问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开口没说话眼泪先啪嗒啪嗒地掉。
  “你爸真是鬼迷心窍了,被那个出去卖的狐狸精迷得死死的,人不回来,钱也不给……”
  吴丽掩面哭,她性子懦,哪怕丈夫出轨小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狐狸精”已经是她能想到最恶毒的措辞了。
  夏夏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默默推到她面前:“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打钱吗?怎么用得这么快?”
  “……你爸知道你给我打钱,好久没管过我药钱了,你给我那五百块每个月也只够吃药的。”
  吴丽泪眼婆娑,问:“夏夏,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个男朋友?”
  夏夏嗯了一声,吴丽又问:“家境怎么样?”
  夏夏眸子原本盯着客厅缺了一个角的红漆茶几发呆,听见她这话抬起头看她。
  吴丽说:“楼上张阿姨的女儿,她不要的旧衣服你还穿过呢,你记得她吗?”
  “她过年带男朋友回来了,听说在省会市区有好几套房子,张阿姨她们喜欢得紧,对女婿重话都不敢说的。”
  夏夏记得楼上张阿姨的女儿,比她大上两岁,初中就辍学外出打工,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总是打扮得浓妆艳抹。
  她问:“她男朋友做什么的?”
  “听说是个小老板,自己开店面的。”
  “多大?”
  吴丽支支吾吾地说:“听说四十出头,但我看模样不像,不怎么显老。”
  她说完又问:“你男朋友家境怎么样?如果你能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在你爸面前腰杆也能挺直,他说话得看姑爷的脸色,以后就不敢这样对我们了。”
  夏夏淡淡地问:“他要是没钱呢?”
  吴丽小心翼翼看她:“张阿姨的女儿认识好多有钱的老板,她前段日子来咱们家还想张罗着给你介绍……”
  夏夏沉着脸,起身朝房间走。
  “夏夏。”吴丽连忙叫她,“妈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喜欢就算了。”
  夏夏说:“我有点累,先睡一会。”
  她语气生疏冷淡,吴丽也不敢多说什么。
  夏夏进了那间帘子遮起来的小屋,床上很久没人扫过落满了灰尘,她拿鸡毛掸子扫了扫,灰尘扑了满脸。
  她跪坐在床边,忽然感到难言的疲惫。
  吴丽在客厅收拾她带回来的东西,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乒乓乱响。
  “妈。”夏夏静静待了一会,开口问道,“当初怀我的时候,医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心脏病有可能会遗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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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吴丽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
  夏夏外婆怀孕时吃馊饭坏了肚子, 那个年代乡下医疗水平差, 大夫也不讲究什么望闻问切, 听说腹泻直接给她开了黄连素。
  夏夏外婆吃了几天,腹泻止住, 却也给腹中的吴丽留下了病根。
  吴丽被心脏病拖累了一辈子, 临到老没想到还有可能遗传给女儿。
  她呆滞地望着夏夏, 结结巴巴的:“怎……怎么可能, 我的病又不是遗传的, 你怎么会沾上?况且你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夏夏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吴丽又问:“你去检查了?”
  夏夏疲惫地说:“没有。”
  吴丽撩开她房间的帘子:“你穿好衣服,我现在陪你去医院。”
  夏夏别开她伸来拉她的手,埋头整理东西:“我不去。”
  “这种事情能耽搁吗?”吴丽皱眉, “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检查出来又怎样?”夏夏问,“如果能治, 你的病为什么还拖了这么多年?”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恢复能力强……”
  夏夏:“一场手术几十万, 你给我出手术费吗?”
  吴丽哑然。
  夏夏面无表情:“既然治不起,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清净, 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年。”
  她整理到大一冬天谢淮卖唱买给她的那件黑色风衣时,手下动作顿了顿,眉目间清冷的神色瞬间融化至无比温柔。
  衣服几乎是崭新的,夏夏只穿过两次, 多数时候叠放在衣柜里。
  她小心翼翼将风衣折好,放进床头。
  “以后再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你直接回绝吧。”
  “我有男朋友了,就算没有……”夏夏失神,“也别耽误人家了。”
  *
  吴丽嘴上骂魏金海再狠,可多年夫妻总有感情,心里还是期盼他能回心转意。
  她不准夏夏去那个女人家找他,也不准夏夏打电话骂他,每天一个人躲在房间抹泪,饭顾不上做,衣服也顾不上洗。
  筒子楼的设施简陋,家里没有厕所更没有洗衣机,她攒了好几盆的脏衣服,都是夏夏抱到走廊的公用卫生间洗的。
  卫生间是蹲坑,一格一格没门挡着,几天才冲一次水。便坑里恶臭熏天,水泥地面东一洼西一洼积着脏水,满地零散的卫生纸上爬着叫不出名字的百足虫。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盥洗台,一排黢黑的水龙头矗着,水流开到最大就可以盖过外面震破耳膜的吵闹声。
  住在这别想有个安静的夜晚,夏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每晚都能听见不同人家的争吵声,有时是言语上的,有时干脆摔锅砸碗,噼里啪啦直到夜半才消停。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夏偶尔会想,生活是否真的不存在童话,而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现实映像。
  吊灯昏暗,犹如油尽灯枯的病人,亮着时暗时灭白闪闪的光。
  夏夏将衣服用洗衣粉在盆里泡好,出到走廊透气。
  夜色刚刚垂下来,路灯还没开,满城薄暮的暗色叫人情绪说不清的低落。
  谢淮发来很多条消息问她在做什么,夏夏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口袋,没有回他。
  她望着天边,冷白的月亮从丘陵的尖尖擦过,蔓过单薄的云层,爬上天空的一角。
  冬日未过,身周寒意深彻。
  夏夏呼吸喷出的热气上升,及至她眼前,遮住遥远之外的月亮。
  月色变得飘渺了。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魏金海拎着几兜东西上来。
  魏金海见了她并不惊讶,吴丽一天给他打三遍电话哭着求他回家,早已在通话时把夏夏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没作声,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越过她进了家门。
  魏金海在外面玩归玩,家还是要回的,毕竟吴丽这种任劳任怨又省钱的女人不好找。
  他给吴丽买了几件衣服当做这段日子的赔礼,全是夜市上淘来的便宜货,可吴丽却高兴得不得了,张罗着亲自下厨给魏金海炖汤做饭。
  夏夏没有劝她离婚,别说吴丽性子不可能离,就算她愿意,以夏夏目前的能力也养不活她。
  “你妈说你在外面交男朋友了。”
  饭桌上,魏金海开口和夏夏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听见夏夏嗯了一声,他又问:“做什么的?”
  “同学。”
  魏金海嘴里嘎嘣嚼着油炸的花生米,不屑地说:“小孩子过家家,两个学生能有什么未来?改天让你妈去老张家问问,他们给你介绍的那人好像是个什么经理,年薪二十多万……”
  夏夏把筷子摔在桌上,她没收敛力气,声响啪嗒吓了吴丽一跳。
  夏夏眉宇愠怒:“刚从红灯区回来,身上味都还没洗干净,这么快就想卖女儿了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从茶几下掏出魏金海的记事本,扔在他面前,“这些年我花了多少钱你记得最清楚,该还的我还,但凭你现在对我妈这态度,就算我以后嫁了有钱人也不可能多给你一分钱。”
  “别人再有钱跟你没关系。”她冷漠地说,“少管我的事。”
  魏金海手一扬,酒盅里剩的半杯黄酒全部泼到她脸上:“长本事了你!”
  夏夏没惊没叫,淡定地抽了张纸把淌下来的酒水擦干净:“你泼你的,听我把话说完。我看你这年龄和条件估计再找别的女人生一个也困难,没儿没女,就你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老了也只能住最便宜的养老院。”
  “拉了尿了护工不管你,兜在纸尿裤里捂一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等你因为喝酒中风不能动了就被人扔在床上等死……”
  吴丽呵斥她:“夏夏别说了!”
  夏夏随手把纸巾扔进烟灰缸,看着魏金海因为愤怒涨成紫红色的脸,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泼我没关系,好好想想该怎么对我妈,想想还要不要在外面找女人。”
  “这么多年我妈给你洗衣服做饭抱怨过什么?如果你还执意要出去鬼混我也不拦着,但你再敢放我妈一个人在家不管她,让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以后别想我给你养老!”
  吴丽:“夏夏!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夏夏饭吃到一半,胃口全无,穿好衣服带上钥匙出门透气。
  门口走廊放着个大号不锈钢盆子,里面装了满满零碎的猪肉块,这是吴丽从楼下烧烤店接来的私活,用铁签子把肉串好,一盆给她三十块钱,吴丽每天都抱两大盆回来,叫夏夏和她一起串。
  今晚魏金海回来了,吴丽一定无法在夜里烧烤店开门前串好。
  夏夏把盆子抱到一楼露天走廊能照到月亮的地方,坐在台阶上一个人对着月光串签子。
  猪肉是从冰柜里刚取出来的,上面还带着冰渣,夏夏手被冻得通红,脸也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有电话打进来,她擦干净手,接了电话。
  谢淮嗓音温柔:“在干嘛?”
  夏夏随口说:“在家看电视。”
  谢淮在电话那头轻声笑,夏夏还不明白他笑什么,耳朵里忽然听到鞋子摩擦青砖地面的声响。
  夏夏抬头,看见谢淮站在大院的巷子口。
  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身材颀长挺拔,举着手机:“夏姐,在家就这么不修边幅啊?”
  夏夏怕蹭脏自己的衣服,穿着吴丽的旧外套,头发松松散散扎着一个很低的马尾辫,早起时嫌水冷也没洗脸,被冻得瑟瑟发抖团着肩膀坐在那里,一眼看过去确实挺颓废的。
  谢淮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在家看电视,骗我好玩吗?”
  夏夏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谢淮坐在她身边,“妈昨天出院了,你不回消息还不准我想你来看看你了?”
  “这是什么?”他看着盆子里的猪肉蹙眉,“谁让你做这个的?”
  夏夏没吭声,他放下背包,拿过签子帮她串。
  夏夏拦他:“是我妈接的活,晚上要给人家送过去,我一会就做完了,猪肉味道沾到手上很难闻,你别碰了。”
  “怕什么。”谢淮按着她后脑,靠近亲了亲她额头,“难闻就难闻。”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活计,有些笨拙,要么一根签子上插得满满的,要么稀疏得像是无良商家欺客。
  “哇,夏姐真厉害。”谢淮偏头看夏夏手速飞快把一根串好,忍不住说,“你也太快了吧,教教我。”
  夏夏:“做多了你也能这么快。”
  谢淮手上油腻腻的没法抱她,拿脑袋顶了她一下:“喂。”
  夏夏疑惑地看他,他语气不满:“一个星期没见,你他妈都不想我的啊?”
  “我怎么不想你?”
  “那你见我这么冷淡?一点都不激动。”
  风声寂静,巷子外的夜市人声喧哗,巷子里却像是二人的一方小天地。没人出入也没有嘈杂的动静,一时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夏夏抬起眼,谢淮离她很近,呼吸喷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谢淮像只多动的小狗,一会蹭蹭她,一会用胳膊肘撞她一下,时不时偏头看她,趁她不注意吧唧在她脸上亲一口。
  夏夏在他的骚扰下把肉串完,抱到巷外的烧烤店结账。
  谢淮问:“你爸妈喜欢什么?”
  夏夏一愣,他说:“我都到这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他们喜欢吃什么?第一次上门要带点东西。”
  夏夏说:“不用了。”
  谢淮:“要买的,还是说你不想把我介绍给你家人?”
  夏夏没说话,谢淮去路边商店买了两个红包,又去旁边ATM机里取钱:“那封个红包,可以吗?”
  夏夏的脸烧烤店被门廊上的白炽灯照得苍白。
  她呆呆看了谢淮一会,别开脸,轻声说:“上来吧。”
  谢淮从没进过这样的筒子楼,脚下水泥地落满黏糊糊的灰尘,一层楼住了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老式木门,门口放着煤气罐和灶台,还有一些家里堆不下的杂物,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
  夏夏家隔壁正在做晚饭,锅里倒了热油爆干辣椒,一时间呛得整个楼道都是辣味。
  旁边一扇大门猛地拉开,隔着一道防蚊虫的纱门,屋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门:“神经病吧?大晚上炒什么辣椒?都呛着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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