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都不说话。
诡异的寂静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
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他们的世界,再近,都差了那么一些什么。
她默默地捡回了木瓢,去另一个桶里舀水。
中途,听他沉哑的嗓音响在她身后:“晚晚。”
她回头。
挑了挑眼角,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澈满盈。
“这次回去,就当从来没见过哥哥吧。”
“……”
“不要再跟别人提起我了。”
她眼眶还没来得及红,立刻追问:“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哥哥还要去哪儿?还要走吗?”
他半阖着眼没言,复又睁开眼,透过窗户,直直地看出去。
轻轻皱了皱眉。
“——哥哥。”她在一旁急得跳脚,“你说话呀。”
“你告诉我啊……”
“你到底要去哪儿?为什么不跟我和伯母一起回……”
哗啦——
水声一响。
他向上一探,半个身子从水里捞起来。手臂挥出,拿起放在一旁的枪。
“晚晚啊。”
她看到他眼神蓦地阴鸷下去,吓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来由地,又想到了将近半个月之前的那个雨夜,那时的他,用这把枪,抵住了她下巴,还说她再瞎叫哥哥,他会杀了她。
哥哥真的会……杀人吗?
……要杀了她吗?
“过来。”
他话音刚落,咔哒一声,就给手里的那枪迅速地上了膛。
然后扬出手臂,一把将她揽过来。
“哥哥……”
她吓得瑟瑟发抖,一抬眼,又看他对她笑。
他唇边始终染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抬起下颌,睨着她,然后用那枪柄,轻轻地挑了挑她的下巴。
她整个人跟着抖了抖,眼泪立马涌上来,“……哥哥。”
“乖,闭上眼睛。”
她脸微微泛了白,紧张地看着他。他目光平和而温柔,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她咬了咬唇,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
那寒凉的触感,从她下巴撤离的一瞬——
沈知昼笑容稍霁,眼神一沉,接着挥出手,枪口对准了窗户——
砰——
一声清脆枪响,伴随着前方玻璃碎裂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
同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哥、哥哥……”
她捂了下耳朵,全身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却还是不敢睁眼。
……发生了什么?
他杀人了吗?
当着她的面,杀人?
杀了谁?
外面是谁?
“别睁眼啊。”他又轻笑着,“哥哥要穿衣服。”
“……”
她死死地闭着眼,明明前一秒还恐惧的要命,这会儿脸颊却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热意缓缓地爬了上来。
“不许偷看。”他再次嘱咐。
“我、我才不看。”
他沉声地笑了,“嗯,真乖。”
旁边水声哗啦啦地响了一阵后,很快,便消弭了。
她知道,他出浴了。
衣服是别人送过来的,洗干净了他的衣服也不知道在外面晾了多久,留着一股劣质洗衣粉的味道。
他迅速地穿好了一部分,然后就苦恼了。
唯一的那件衬衫,被枪子儿打了个洞不说,那天就被医生给剪破了。
啊,好可惜。还挺贵的。
他这会儿上半身没衣服穿,旁边,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晚晚。”
她虽闭着眼,以为他怀疑她偷看,赶紧又抬起手捂了下眼睛,辩解道:“我……没偷看。”
他没忍住,哑声笑起来:“我知道。”
“……”
“去帮哥哥找件上衣,什么都行。”
她呼吸一窒:“啊?”
他沉声说:“我没有衣服穿。”
“……”
他笑声清朗:“你现在睁眼也可以,我该穿的都穿了。”
“我……”她吸了口气,然后打消了念头,细声细气地说,“我、我去给哥哥找衣服……”
他看她还捂着眼睛,笑道:“你就这么去?”
“嗯,嗯……”
她捂着眼睛,挪开步子,循着记忆中门的方位要过去。
他在后面看她跌跌撞撞、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想笑。
然而此时,门口突然掠过一个黑影,他神色顿时一敛,浑然笑不出声了。
迅速地上前,扬手,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在那一团黑影,包裹着一柄矍铄的寒光,向他扑过来,要穿过他身前时——
他扬起脚,狠狠地将那人踹了出去。
前头一阵乱响,撞碎了什么东西似的。
晚晚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倏地睁开眼。
眼前是他光滑裸露的脊背,宽厚坚实,轮廓分明,死死地将她挡在身后。
“坏人!就是你要卖掉我妹妹——我要杀了你!”
那人拾起匕首又一次扑了上来!
沈知昼伸出手,身后挡着晚晚,灵巧地避开了他,一发狠,死死掐住他脖子,直接将人提离地面,然后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他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苟喘:“坏、坏人……我杀了……你。”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男人仍在笑,脸上渐渐绽露出狠意,神情愈发危险,“但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第12章 白夜(11)
“你是坏、坏人……咳……我要……杀了你……”
那人被沈知昼死死掐住脖子,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无力地挥动着四肢,气喘吁吁地挣扎着。
他一张皮肤黝黑的脸憋得通红,双目瞠圆了,悲愤交加,怒意汹汹地瞪视着眼前比他要高大很多,也强壮很多,让他完全挣脱不能的男人。
晚晚小心翼翼地从沈知昼身后探头,看了那人一眼,心口一惊。
……是哈桑。
“杀了你……”
哈桑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左右踢打着双腿。
沈知昼的手仍不依不饶地掐着他脖子,越发用力,他的喘息也渐渐跟不上了,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只是重复着,“杀……我杀了……你……”
沈知昼好整以暇地自上到下打量着他,随后轻佻一笑,“嗯?你要杀我?”
哈桑挣扎着:“杀……坏……坏、坏人……杀……”
随着男人力气越来越大,他的脸上渐渐褪去了血色,悬在男人手中,轻飘飘的像一张纸,毫不禁风。
“杀我就杀我,”沈知昼冷冷地抬眸觑着他,似笑非笑,“趴窗沿儿上看我洗澡是什么癖好?嗯?”
“杀……”
哈桑的四肢渐渐地失去了力气。
叮咣一声,他手里那把刀应声而落。
沈知昼一抬脚,将那刀远远地踹开了,接着不以为然地一笑,“一把玩具刀就想杀我啊?你拿得稳吗,小朋友?”
晚晚起先半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自己多出一口气,都会激怒他。
但当哈桑的呼吸越来越稀薄,她才意识到,他真的可能会掐死哈桑,赶紧伸出手,拽着他,匆匆地说:“哥、哥哥,他是哈丹……的哥哥……”
沈知昼没放手,眸色寡冷无比,神情也愈发地阴狠。
晚晚继续解释:“就是那天……你救的跟我一起的小女孩儿……的哥哥。”
她又小心地看了看哈桑。
哈桑果然听到了这话,看着面前神情阴鸷的男人,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眼,恐惧从内心油然而生,眼底也一点点地浮现出哀戚。
男人笑意阴狠,手上的力气未松丝毫。
刚才拔刀相向的勇气一瞬间溜了个没影儿。
哈桑意识到,他真的可能死在他手里……
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浑然的,让人无比压抑的强大气场,令人恐惧。
“哥哥……”晚晚急了,匆匆说,“他不是坏人……你放开,放开呀。”
沈知昼的手,就仿佛固定在了哈桑的脖子上,没有一丝一毫想松开的意思。
警惕,是他多少年来的常态。
所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会伤及他性命的,他向来不会手软。
起初,这个小男孩儿趴在窗台边沿,冒头观望屋内情况时,他以为,他是程嘉树派来杀他的人。
毕竟以程嘉树的作风和手段,在当地贫民窟里找个不要命的小混混,或是那种长相纯良无害的小孩儿,让他掉以轻心,然后杀了他,也不是没可能。
晚晚看到他掐住哈桑脖子的那只手的指节,用力到都泛了白,而哈桑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一点点地被骇人的惨白取代,心急如焚地说:“哥哥,他、他不是坏人……”
沈知昼侧眸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那哥哥是坏人吗?”
她看着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
沈知昼眉梢一扬,收回目光,没说话。
“哥哥,”晚晚又说,“放开他吧……他真的不是坏人。”
沈知昼还是毫无动作。
他怎么能相信,他松开手后,手下的这个小家伙不会对他乱来?
万一,他还有枪呢?
没有枪,万一刚在屋外埋了炸弹呢?
或者,更糟糕的情况,他……
她小手贴在他臂弯里,拉了拉他,好声好气地劝道,“他、他真的不是坏人……你相信我。”
相信她吗?
沈知昼眯了眯眸,冷冷地盯住哈桑,“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手。
“咳——”
哈桑像只漏了气的皮球,从墙上跌滑在地,一屁股栽入墙根儿里。
他脖子上,能清晰地看到五指用力按压后留下的勒痕,先是泛起了红白,后来,慢慢地有青紫的淤色显浮上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体力不支,蜷缩在地上,夹紧自己的头和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咳嗽起来。
很努力很努力,都不怎么能平顺呼吸。
脖颈的皮肤,和喉咙,都传来生生剧痛,仿佛那男人还掐着他的脖子,气管像被人打了个死结,然后又被用力地撕扯开来。
他这一瞬间才有了清晰的认知,自己今晚实在是太冒失了。
他说不定真的会掐死他。
沈知昼蹲到哈桑身边去。
他打量了他片刻,忆起了那个那日绑架了晚晚和那个叫哈丹的小姑娘,要把她们卖给康绥换取毒品,还被剁了手指的男人。
长得是有几分像。
他用枪柄磕了磕哈桑的后脑勺,懒懒地“喂——”了声。
哈桑整个人剧烈地一抖,一下子就窜到墙角里去了,移挪着双腿,不住地后退,恐惧地睁着眼,愤恨又惊惧地直盯着面前的男人,一直后退,要把自己楔入那墙缝儿里去似的。
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他拧断了一样,别说像刚才那样叫嚣着要杀了他了,他现在,就连一句利索的话也很难说出来了,稍一开口,就艰难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相信,如果无人阻挠,这个男人刚才绝对,绝对会杀了他。
沈知昼有些不耐烦了,“说话。”
哈桑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咳咳……咳……”
“喂,”他稍一给枪上膛,凑过去对着哈桑的额头,“你不会说话吗?”
哈桑吓得要死,瞪着眼看着他,又一次咳嗽起来,这次稍稍能说几个字了:“我……我……咳咳咳……”
沈知昼就将那枪口抵在他脑门儿,挪也不挪的,笑吟吟的,“认识我吗?”
哈桑匆匆摇头。
“不认识我就来杀我,”男人哂笑,“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要当杀手吗?”
哈桑继续摇头,满脸恐惧。
“有那种很厉害的杀手,喏,就趴在外面那么高的地方——”
他说着,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点了点碎裂的窗户外面,“然后啊,就这么——”
他用那枪口敲了敲哈桑的脑门儿,嘴角始终挂着笑,薄唇轻而缓地,一张一合:“啪——”
“……”
哈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的一声,你就死了。”
哈桑咳嗽地更厉害了:“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