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何缱绻
时间:2019-07-21 09: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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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嘉树走后一周,伽卡罕见地下了一场冰雹。
  这天,沈知昼起了个大早,今天他要替康泰亨去南城接一趟货。
  货是林先生一月前答应好发来伽卡的。
  那是一批新型毒品,据说成本更低廉,利润也更丰厚,林先生要先送过来一批,让康泰亨瞧瞧,往周边的泰国,缅甸那边发散一下,流入金三角,先看看效果。
  包装也是林先生找人做的,据说这位林先生是个手腕儿很强的商人。他最开始是做家具商起家,在西南还经营着一个很大的木材厂。
  他运送毒品的方式,就是藏在未加工成型的木干里,装三五辆大型卡车,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
  一辆车上有将近半吨木材,然而零零星星地藏在其中的毒品,可能加起来仅仅只有一两公斤,可谓谨小慎微,非常狡猾。
  经过一番周折,沈知昼带着三五个人,开着程嘉树的那辆黑色越野车,接上了货。
  他不疾不徐地跟在那几辆运送木材的卡车后面,看它们笨重地摇首摆尾,穿梭在高速公路,群山环绕之间。
  外面冰雹早就不下了,改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细密如针,扑面而来,氲湿了车前玻璃。
  沈知昼随手敲开雨刷器,那两道塑料杆儿,机械地在玻璃上运动着,眼前渐渐清晰。
  傍晚刚过,天色沉下去大半。
  路过个关卡时,他缓下车速,跟在卡车后面,排着队过ETC。
  卡车走得笨重而缓慢,他滑下车窗,点起了一支烟,有些没耐心地吞云吐雾。
  马上到达伽卡,这批货不能贸然让警察来拦。
  一是检查起来非常麻烦,二是这会儿如果被截胡,他就会立刻失去康泰亨的信任。
  被抓了会很麻烦是一回事,回去了多半情况会被康泰亨杀掉。那么这几年的潜伏,全都功亏一篑。
  只能到这批货到了伽卡,先让康泰亨见到了,再做打算。
  是在下一次交易途中拦停,还是在康泰亨掌握新的制毒技术后,直接摸到他的制毒工厂去,还是另一说。
  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他不敢贸然行动。
  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到伽卡时,天黑了,雨也停下。
  沈知昼让车后面的一个马仔下去验货。一共五车木材,开车的都是林先生那边派的人,出发前,康泰亨特意嘱咐他让他注意那几个人的容貌特征,跟紧了。
  一路以来,变数太多,谁也无法预估见到货之前,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果然出事了。
  下去查看的马仔过来,敲开他窗户,着急地说:“昼哥,少了一辆车。”
  沈知昼冷冷地扫了那几辆车一眼,扬了扬眉,缓缓地吐了个烟圈儿。
  他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那几辆车,然后带上枪下车。
  他让手下们把剩下的那四个卡车的司机全带下来,揪起头发,一一检查着他们的容貌。
  最后发现,一个给他印象极深的黄毛不见了。那个黄毛在南城的时候还给他递烟。
  他咬了咬烟,有些不耐,声音也在一瞬间冷到了极点,“人呢?”
  说起来,这事儿实在有些玄。
  他就是怕跟丢,所以自己亲自开车跟着,一路以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绕过一个盘山公路看不到哪辆车,立马加速一脚,直到那五辆车全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放心。
  车牌号他都记得,怎么就跟丢了呢?
  跟了这么久,居然在最后关头出了问题。
  如果就这么回去,估计康泰亨会怀疑到他,说不准真的能一枪杀了他,让跟了这么多年的这条线就此中断,也不是没可能。
  他心生烦躁,走过去,扬起腿,踹了脚其中一个矮个儿的男人。
  那人是跟在那辆消失了的车后面的车上的司机。
  他冷声问:“车呢?”
  那个人的枪早就被下掉,这会儿止不住地发抖,悻悻抬头,仰望眼前高大的男人。
  男人睥睨下来,神情冷若寒霜,周身都营造出了种极为压抑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心生恐惧。
  他抱着头,匆匆说:“不、不知道……我一直跟在他后面的……”
  “不知道?”一个马仔过来,飞起一脚直接将他狠踩在地上,骂道,“你当老子瞎啊——那么大一辆车能凭空蒸发了?你骗鬼呢?故意的吗?说,是不是那个姓林的故意耍我们老板——”
  “呸,老子就知道,献殷勤准没好事,亏康爷那么信他,玩儿我们呢?”
  “昼哥,杀了他吗?”
  “杀了吧——反正回去了,说不好我们都得死!”
  沈知昼没说话,靠在车头边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烟,然后捻灭了,掏出腰后别的枪,咔哒一声,利索地上了膛。
  他掀了掀眼皮,缓缓地抬起了手,对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缩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求求你……别杀我,别……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就是出来赚点儿钱,我也不容易……”
  “我们去找……我们回头去找,说不定是停哪儿去了,一定能找到……”
  “大哥,求求你,饶了我……”
  沈知昼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凝视着自己手里的那把枪,被男人求饶的声音缓缓拉回了思绪。
  他刚才,居然已经在思考杀不杀这个男人了。
  食指已经触及到扳机,一扣即发。
  他的耳畔,不知不觉地回响起了程嘉树的话:
  “那个小男孩儿捅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恨他呀?恨不得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是吗?”
  “沈知昼,你仔细看看,你啊,已经做不回好人了。”
  “你现在,就是个毒贩。毒贩呢,就要有个毒贩的样子,别装都不会装,坏就要坏到底,知道吗?”
  他的手抖了一下,脑海中,还盘亘着女孩子清冽动人的声音:
  “因为哥哥对我很好。”
  “哥哥不是坏人。”
  所以,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杀了他——动手啊——”
  他眯了眯眼,食指在扳机上,又顿了须臾。
  “求你了,我还要,回家……”
  ——“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我还有女儿,还有老婆……”
  ——“哥哥就是哥哥。”
  “我……还不想死……”
  ——“为什么,哥哥要做坏人呢?”
  他手臂一松,脖子像被掐住了一样,艰难地、深深地、呼吸一番,然后收了收力道,缓缓地放下枪。
  “回头,我们去找。”
  刚想转身,他的后脑,突然被一个冰凉而坚硬的力道抵住了。
  一道寡漠的声音在他耳后冷冷地响起——
  “你就是沈知昼?”
  “……”
  “你想怎么死?”
 
 
第18章 白夜(17)
  沈知昼将手里的枪, 放在身旁的车前盖儿上,然后缓缓地, 抬起了两只手臂,双手置于身体两侧。
  身后那人见状轻佻一笑:“唷, 想不到你这么怕死?”
  “你不怕吗?”沈知昼轻诮地反问了句, 随后笑了笑,“怕死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怕死, 我承认,你敢说你不怕吗?”
  “不好意思, 我还真的不怕,做这一行,怕死可没意思——所以,”那人把枪从他后脑撤离开, 却不忘讽笑阵阵, “我就觉得,是我爸看错人了。”
  “你是谁?”
  “我叫林槐。”
  沈知昼扬了下眉,了然一笑:“林先生么?”
  “你认错了,”林槐淡笑着, “那是我爸。”
  沈知昼不咸不淡地“哦”了声:“那你是他派来试探我的?”
  “算是。”林槐说,“也是为了来看看康泰亨,会不会让你使诈。”
  “那, 看来我们之间误会不浅,我得找个机会跟林先生好好谈谈了。”
  沈知昼笑着说,旋过半个肩膀, 转身的一刹,顺手摸过放在手旁的枪,一个折身,胳膊挥出,枪口就抵住了林槐的脑门儿——
  “当然,得先跟你好好聊聊,不是么?”
  意想不到的,面前的,是个形容十分温润的男人,没有半点凶相,看起来年纪与他相仿,有个二十四五的模样,个头比他稍矮一些,身形也略单薄。
  他的脸色不大好,像生了病,神色恹恹的,眼底挂着两道疲累的青痕,让他显得有几分阴郁。
  林槐心中骇然一惊,吞咽了下口水,手里那枪刚要举起,沈知昼眼疾手快地用另只手直接一把掰过他的手腕儿,迅速将他的枪下掉,一脚踢远了。
  然后一抬腿,勾翻了他膝盖,趁人没站稳,将其整个儿地拧压在了车前盖儿上。
  “你……”
  沈知昼一脚踩在保险杠上,人就倾身过去,枪口抵住林槐的后脑勺,眯着眼,凉凉地笑起来:“你说你不怕死,怎么脸都吓白了?是风太大,还是天太冷了?嗯?”
  “喂——”
  “你干什么!放开他——”
  林槐的几个同伙大喊着,就要凑上前来。
  沈知昼却是不疾不徐,轻轻地笑了起来:“别过来啊。我说了,我很怕死的,你们吓到我了,我不小心走火了怎么办?我的枪可不听我的话。”
  林槐扭头瞪他,不住地挣扎着:“——你敢杀我?”
  沈知昼扬了扬下巴,叫人过来,从车后备箱拿了根涤纶绳,三五下地捆住了林槐,全程枪一直没从他头上挪开过。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怕死,可我不怕你死。”
  “放开他——”
  砰——
  沈知昼手起枪落,一枪直接击中了一个直要逼近过来的男人的腿,那男人吃了痛,立刻跪地,他的枪口便挪回了林槐的太阳穴上。
  “说了别过来,不听话。我要是杀了他,林先生能让你们活?”
  “一模一样的路数啊,”林槐冷笑,“康绥也是你这么杀的么?杀了康泰亨的儿子,你那几个兄弟回去都被康泰亨做了,你知道么?”
  林槐指的是阿阚和虎仔。
  沈知昼不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只不过康泰亨装傻,他也装傻,多问无益,要讨伐找公道,也无益。
  他要先自保。
  “你是觉得康泰亨现在真的信任你了?”林槐笑了笑,“丢了一车货是不是?我在后面跟着呢,我可都看到了。”
  沈知昼没说话,叫人过来给林槐捆住,扔到一旁去,拿枪压着。
  自个儿靠在车旁,点上根烟,懒懒地问:“跟了多久了?”
  “也就从南城过来,一直跟着吧。”
  “真不嫌累,”沈知昼笑着,“什么目的?”
  “我说了,就是跟过来看看你会不会使诈。”林槐说,“果然,一车货没了。”
  沈知昼一扬眉,眼底稍有兴色,漫不经心地问:“你弄没了的?想栽赃我?”
  “你动动脑子吧,”林槐忿忿说,“康泰亨对你早有杀心了,他杀了你手下两个兄弟,会留你活口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你做掉罢了。”
  沈知昼脸色丝毫不惧,淡声笑着,掸了掸烟,“你挺了解他啊,继续说。”
  林先生那边干预了康泰亨这么久,应该是调查过他们这边所有的人和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查过他,有没有查出什么。
  自从他的身份暴露给了程嘉树后,他就隐隐觉得,没有什么是能做到□□无缝的,指不定哪里有所纰漏,一个不慎,全盘皆输。
  “我没想对你做什么,”林槐说,“我爸让我来看着你,如果康泰亨要杀你,让我救你。”
  沈知昼有些意外,“救我?”
  “他想让你去港城,之前说过了的。”
  沈知昼一口回绝:“不去。”
  “那你待在这里,下场只能是死,”林槐抬头,看着他,“康泰亨有了杀心,他故意弄没了一车货,就是要找个理由把你除了。现在你们内部大洗牌,他需要杀鸡儆猴,重新立威,知道吗?”
  “你说的,好像我们关系很好一样,”沈知昼蹲下来,枪柄磕了磕林槐下巴,笑意深沉,眼神却冰冷到极点,“我们很熟吗?你这么关心我啊?”
  林槐一顿,声线稍轻缓了一些:“大家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康泰亨利用你,我们也在利用你。”
  “你这么说不就好?不用装得很关心我一样,”沈知昼嫌恶地皱了皱眉,却仍在笑,“有点恶心。”
  林槐横他一眼,淡淡地扫过那柄抵住他下巴的枪,冷冷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是来帮你的。我爸看中你,肯定有他的理由——可你现在杀了我,你也会被我的人杀了。你不杀我,你回去也得死,看看你想死在哪儿?”
  “哦,是吗?”沈知昼轻诮地反诘,渐渐地,那笑意就消失在了他唇边,他思考良久,复又抬眼,去看面前的林槐,“没办法,我说过了,我怕死。”
  林槐讽笑:“胆小鬼。”
  “林先生看中了我这个胆小鬼,”沈知昼顺手掐了烟,唇边沾上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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