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昼皱了下眉,缓下车速,静静穿梭在黑夜之间,很久都没说话。
“康泰亨布了个很大的局来抓你,”程嘉树说,“阿阚和虎仔也没死,他们都坚持说不是你杀的康绥,但康泰亨不相信他们,把人给绑了,不知在哪儿扔着呢。”
说着,程嘉树讥讽一笑:“你们的兄弟情很感人啊,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也心软了?到时候,会替他们脱罪吗?”
“我说过,”沈知昼的声音又平又冷,“我只心软了今天这一次。”
“好,就一次,”程嘉树笑笑,不觉气氛也轻松了点儿,“康泰亨没查到你什么,他估计就是试探你,而你中计了,所以我说,心软绝对会害了你。”
“……”
“下不为例。”
“……”
程嘉树见他没反应,语气蓦地一沉:“沈知昼,你在听吗?我说,下不为例。”
“知道了,”沈知昼哼笑了声,“你可真啰嗦。”
“你回来找他,会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懒懒地笑起来,声音却愈发得冰冷,“当然是,回来杀他的啊。”
“理由呢?”
“惹毛我了。”
“惹了你就要杀他啊?”
“不然呢?”他冷哼,“我是个坏人,坏蛋最擅长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你这套对付小姑娘还差不多,”程嘉树意味不明地笑着,“就那种天真单纯的小妹妹,保证哄得一愣一愣的。”
沈知昼将车子拐入了一条通明的道路上,眯着眼,注视着前方携着女伴从酒店门出来的康泰亨,眼神倏地沉下去,像是一匹狼在黑夜中发现了自己的猎物。
他打开车斗摸出了枪,不咸不淡地笑着答了程嘉树。
“就是对付小姑娘学来的啊。”
-
康泰亨看到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差点儿就没站稳。
他不是怕他。
他只是没料想到,他会直接来这里找他。
“来早了是吗?”沈知昼凉凉地笑了笑,掏出了枪,“还是打扰你们了?早说啊,让我晚点来要你的命,我也不用这么早跑来了,还杀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康泰亨今天出来并没带其他人,刚要掏枪出来,沈知昼抬手,直接一枪打在了他手上!
康泰亨本就是病弱残躯,一副佝偻身子,哪里受得住,一屁股栽倒在地,捂着流血的手腕儿直尖叫。
旁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见状脸色一白,立马就吓跑了。
他扯着嗓子,拼尽了力气喊人,然而嘶喊了半天,只有沿路经过的三三两两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对他躲之不及。
康泰亨匍匐在地,胳膊肘支着身体,艰难地要去捡自己的枪,沈知昼走过来,长腿一挥,直接踢开。
他拽着康泰亨到旁边的巷子里,先用拳脚痛揍了一顿,然后狠狠用鞋跟碾住了康泰亨那只受了伤的手,冷笑着说:“出来嫖-娼,不带几个保镖跟着你?怎么?嫌丢人啊?”
康泰亨不顾那只中了枪,还被男人踩在脚底的手传来的钻骨剧痛,咬牙切齿地嘶喊着:“沈知昼——”
沈知昼好整以暇地笑着,脚底的力道却没松,一直向下踩:“有屁快放,爸爸听着呢,听完就该送你上路了。”
康泰亨撕心裂肺地骂道:“你居然,你居然敢背叛我——你杀了阿绥,你还要背叛我……你——不得好死!!”
说着,他就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着,刚才一通,几乎拼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沈知昼不咸不淡地嗤笑了声:“老家伙,都没劲儿了,睡女人是不是太用力了,嗯?你也不攒攒力气等我回来,不是想杀了我吗?你现在,还有力气吗,嗯?”
康泰亨不服气地说:“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让人对那个小女孩儿……”
“什么小女孩儿?”沈知昼始终笑意斐然,“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为了那个假视频回来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沈知昼左右活动了下开了好几个小时车而酸痛不堪的肩颈,顿时来了些精神和力气,他蹲下去,眯了眯眼,拿着枪,一下下地磕着康泰亨快秃了的头顶,笑眯眯地说:
“我是来杀你的啊,傻瓜。”
“你别以为你能骗了我,”康泰亨咳嗽着,“我、我问过了……那个小姑娘,是你妹妹吧?你真不怕我……找到她然后杀了她?她、她跟你……”
“啊,”沈知昼凉凉地瞥了他眼,接言道,“可是,这跟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呢?”
康泰亨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底不住地生了寒,虽在笑,可仔细去看,那笑意却丝毫未曾到达过他的眼底。
他好像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
几乎时刻都是如此疏懒慵倦的笑意,对什么都仿佛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可这一刻,他说要你死,第一感觉不是他在开玩笑,而是,你绝对无处可逃,并且活不了。
“我会查下去……沈知昼,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教过你,人不可以心软,也不能有软肋,也不能轻易背叛谁……你背叛了我……”康泰亨死死咬着牙说,“我会查清楚,那个女孩儿,到底是你的谁……”
砰——
他话还没说完,枪声一落,他的最后一口气就哽在了喉咙里。
再也没咽下去。
沈知昼看着他慢慢黯淡下去的眼神,突然觉得有趣至极。
这一次,他又没开枪。
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幢建筑物。
没人。
回望了一圈,建筑物上方,都没有人。
“……”
他眼神蓦地一沉,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康绥和康泰亨一前一后地都这么在他眼前死去。
他会不会是下一个?
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他有些烦躁,正准备打电话给程嘉树,一转头,看到了林槐和下午那个跟在他身边的红衣女人,就站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后面。
他心头陡然一惊。
那个女人手里有枪,她的胳膊直直向前伸出,枪口从他身下康泰亨,顺势向上,就对准了他。
他抬眼看过去,眯着冷眸,细细打量她。
女人一身如火般明艳热烈的裹身红裙,身形纤细袅娜,像是一樽神女的神像,伫立在那里。
她冷艳的目光飘过来,妆容精致而明艳,却隐隐地发散出,不可小觑的讯息来。
在林槐向马路对面的他走来时,她才缓缓地收了枪。
沈知昼才忆起,那日康绥死时,窗外建筑物上方擦着斜阳消失的身影,似乎也是如此诡谲鲜艳的红。
林槐过来,冷冷地看了眼他脚下的康泰亨,抬头对他笑了笑:“你电话打不通,我就跟来了,看起来是心事未了啊?”
沈知昼没说话。
林槐继续说:“你这么急匆匆地回来,就是要杀了他?”
那个女人走近了,亲切地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他一怔,回过神。
他看着林槐,又看了看那个女人,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来了,不用我动手了。”
“到底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没什么,”沈知昼凉薄地笑了笑,“就是想起,他要杀我,觉得不爽而已。”
“哦,是么?”林槐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他,“所以,这下可以跟我们走了吗?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还是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们?你要留在伽卡吗?”
“我还能去哪儿呢?”沈知昼看着林槐对他笑,心底寒意阵阵,只是摇头,抿了下唇,“走吧。”
“回港城吗?”
“回。”
-
晚晚总觉得这些天有人跟踪自己。
许凌薇又去了外地执行任务,这次她要去半个月左右,作为无国界医生就是这样,需要时不时地往外跑,碰见突发状况,就归期不定。
国内的话,基本就在西南一带的云缅边境晃,伽卡也回去过,那条连接伽卡与南城的公路,也重新走过好几次。
可是,再没遇见过沈知昼。
国外,近则去过东南亚的泰新马,远了,偶尔也会去北非和中东一带和周边地区转一转。
奖杯和表彰拿了不少,把家里的茶叶柜都放满了。
那个柜子上仍放着伯父的遗像和他生前活得各种奖章和警徽,在以前的那个房子里,上面还有沈知昼从小参加各种比赛获奖的奖杯和奖状,还有他十六岁那年,考入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曾经是所有人眼中的骄傲。
可后来他走后,属于他的东西,就全被收了起来。
搬入新家,许凌薇更是将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全都打包封在了一个箱子里,用透明胶封死了,然后扔到地下室去。
像是怕谁发现一样。
发现他已经成了这个家庭,一道难以愈合的,丑陋的疤。
晚晚再也没有吵着跟许凌薇一起外出过,慢慢地,她也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许凌薇一开始对她颇不放心,后来几次下来,她都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们搬家到港南的经济新区有两年了。
起先晚晚很不习惯,因为需要倒两趟地铁和一路公交车,才能到市中心的学校去上学,这意味着她每天要起很早很早。
夏天还好,冬天常是天还不大亮就起来了。
许凌薇偶尔不忙时会送她去学校,不过一路堵过去,还没她倒地铁和公交快,所以多数情况下,她还是会自己走。
新家的位置和原来的一比,几乎处于这个海滨城市的两端。
以前在港西住着的时候,离西海岸很近,刮风下雨时,能听到海潮翻涌不休的声音。
小时候,不刮风不下雨的夏季的夜晚,沈知昼会带她去海边散步。
他有心事的话,就会一个人去那附近的跑跑步,跑出一身汗回来冲个澡,好像能冲净所有的坏心情。
她有时候会坐在客厅里背单词,顺便等他回来。
有次看他放学回来没待多久,然后又黑着一张脸出了门,回来后衣服上沾着血,好像是跟谁打了架,脸上还挂了彩。
她抬头,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他看到她坐在那里,步子在门口顿了一瞬。
前一秒,他还脸色阴沉,见到她后神情稍霁,仿佛雨后放了晴,走过来,揉了下她的头:“乖,去写作业。哥哥没事。”
然后,他折身去洗澡。
出来后也一句话不说,早早就睡下了。
一直是这样,他有心事,从来不跟她说。
大概觉得她年纪比他小,还是个小孩儿,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懂。
其实她懂。
她知道,是他偶尔跟她提起来的那个女孩子,突然跟别人在一起了,他去找了对方的男朋友,三言不合,跟人家大打出手。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她。
他总觉得她不懂他。
可他也从来不懂她。
只是,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也再回不来了。
又是一年春。
她放学回来,小区道路两侧的槐花开了大半,绿化带被修剪得平整,弄出了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形状。
最近看城市新闻,听说在这一带抓了几个贩毒的,小区里的公告栏上就拉起了红色的横幅,贴上了大字报和宣传语,写着什么:
“严厉打击制贩毒活动,禁毒利国利民利己。”
“贩毒就是谋财害命,吸毒就是自杀身亡。”
“加大禁毒力度,提高禁毒意识。”
“禁绝毒品,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
诸如此类。
哦,她想起来了。
她那位从没见过的伯父权开宙,也是个缉毒警察啊。
她若有所思地在公告栏前站了一会儿,踢了脚石子儿,然后准备离开了。
她特意从大道过去,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楼上的阿姨正好碰到她了,牵着一只毛茸茸的阿拉斯加过来,跟她打招呼:
“晚晚,放学了呀?”
晚晚甜甜地说了声:“阿姨好。”
她凑上前去,蹲下身,揉了揉大狗狗的脑袋,跟阿姨说说笑笑的,一起往家门口走。
“你妈妈呢?这回去哪儿了?”
“南非。”
“唷,真是辛苦呢,常年都在外地跑吧?”
“也没有常年,一年去一两次吧。”
“你妈妈那么厉害,你以后想做什么呀,快高考了吧?”
“我……还没想好。”她笑了笑,揉了揉头。
“慢慢想嘛,学习上没什么问题吧?我记得,你妈妈说你学习很好呢,经常考第一名吧?”
“嗯,没问题的。”
后面那辆一直不疾不徐地跟了她一路的黑色帕萨特,就停在了那里。
不再向前了。
她拿钥匙开门前,阿姨叫了她一声:“晚晚,一个人在家行吗?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晚饭?阿姨今晚也一个人。”
“阿姨,我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