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何缱绻
时间:2019-07-21 09:20:37

  她一直忘了告诉他,他走后,她的左耳慢慢地恢复了听力。
  不会在关键时刻失灵了。
  “我对你这么坏,说了这么过分的话,我说我不要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哭呢,晚晚。”
  他捧住她一侧的脸,双目饱含氤氲,直盯着她,仿佛要窥入她的内心,
  “你,不是很爱哭吗……哥哥记得,你以前很爱哭的,是我不够凶吗?”
  她睁着双水眸,咬着下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听他这样说,她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官知觉,居然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也丝毫尝不到难过的滋味。
  好奇怪。
  “你总是,这样看着我,”他挑着醉眼,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总安安稳稳地呆在我身边,会给我错觉,让我觉得……我是个好人。”
  “你让我真的很想,很想……”
  他突然,低下头,咬住她左耳,用力极恨极狠。
  她疼得呜咽一声,却一滴眼泪都憋不出,只听他恶劣的说:
  “真的很想,狠狠地弄哭你。”
  “……”
  他勾着唇,眯着眼笑起来:“那一定,特别有趣,是不是?”
 
 
第29章 暮色(10)
  其实晚晚总在想, 他很多时候,真的不是完全在对她好, 他也有恶劣的时候,会惹哭她, 会欺负她, 会让她手忙脚乱,无所适从。
  但她却从不觉得他是坏人, 也没想过要彻底躲开他。
  她是依赖他的。
  只是,已经不仅是以妹妹的身份了。
  “我跟你说过了, 再敢跑到我床上,就对你不客气。”
  她被这么严厉的一声惊醒。
  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也忘了昨晚是怎么睡在这里的,只是一睁眼, 天光稍霁, 窗外还在下雨。
  面前,是他结实的胸膛。
  还穿着昨晚的衣服。
  潮气在屋中缓缓发酵。
  他下巴挨在她头顶,继续说:“你怎么,这么不乖。”
  她缓缓从床上爬起, 坐起来看着他。
  他眉目舒倦,显然也是刚醒来,发现她睡在身边, 那张脸就黑了下去,面色不善:
  “晚晚,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怎么跟她说的?
  他昨晚, 不是说了很多胡话吗?
  可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意外地没跟他撒娇或是什么,心思如同被翻搅过一通,乱得让人窒息。
  爬起来乖乖穿好鞋子,关上门就出去了。
  沈知昼有些意外她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不吵也不闹的,他看那门关上,听到砰的一声,才缓缓地回神。
  心口犹如被挖空了一块儿似的。
  转身去浴室冲澡。
  水淋在头上,像无数个小锥子,扎得他头痛欲裂。
  勉强才想起,昨天晚上是林槐回来了,攒了个局在兰黛,顺便喊来了金三。
  金三和褚秦生前关系交好,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好。
  褚秦死后,他就气焰渐长,大大咧咧的,口无遮拦,都敢跟林槐称兄道弟了。
  不过林槐并不受用。
  在沈知昼来之前,只问他了些褚秦之前跟踪的那个小女孩儿的事。
  金三说,那个女孩儿和他儿子是一个学校的,之前林问江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然后受邀去剪彩,顺便做了个演讲。
  学校还给林问江做了个奖章,是那个女孩儿给他颁的奖。
  后来,林问江就让褚秦去打探她的消息了。
  不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沈知昼去兰黛见林槐时,林槐告诉他的。
  他去时,金三已经走了。
  林槐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喝酒,见他来了,随便说了两句后,扬手递给他一张照片。
  边角泛黄的家庭合影。
  上面是四个人。
  林问江,林槐,林榣。
  还有八岁时的晚晚。
  小女孩儿一双清澈无瑕的眼,乖巧亲密地依偎在林槐的身边,笑得很开心。
  照片拍于十年前,比之从前,她的轮廓长开了,愈发成熟潋滟,其余的,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樱唇杏眼,巴掌大的小脸,笑起来时,脸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娇俏又可人。
  “这是我妹妹。”林槐说,“她叫林栀。十年前失踪了,我们一度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就在港城。她都十八岁了,真幸运啊。”
  ——真幸运啊。
  林槐在感叹着无比幸运。
  沈知昼却在这一瞬间,被这句话狠狠地拖入了无边地狱之中。
  他浑身发冷。
  十年前的那个盛夏,他快十七岁,作为年纪最小的学生,被警校录取了。
  收到一纸通知书后,许凌薇和权开宙都非常开心,但还是没有铺张庆祝奔走相告。
  他一直以来,都被藏得很好。
  他本不是港城人,不过家也在北地,不过距港城五六百公里,不靠海罢了。
  他也不姓沈,他的名字里,本来是没有沈这个姓的。
  以前,他也不住在伯父伯母家里。
  而伯父和伯母,也只不过是他父母生前最好的两个朋友罢了。
  沈知昼很小的时候,没有多少所谓“父亲”的概念。因为从记事起,他就已经消失了。
  长大后,他听说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知晓。
  听说他在六七年前就抛妻弃子一走了之,去当毒贩了。
  为此,从小都有人戳着他和妈妈的脊梁骨说他爸爸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贩毒?
  那是在牟折寿的不义之利,赚的是搭上别人一生幸福安康的不义之财。
  那是比穷凶极恶,十恶不赦,还要最大的恶。
  妈妈却从不辩解,只是会拉着他,快速地穿越那些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回到家关上门。
  然后告诉他,他爸爸不是坏人。
  那时,他天真却一针见血地问:“那爸爸是好人吗?”
  妈妈却又答不出。
  后来稍微懂事了,他才隐隐地觉得,每次妈妈都把那些难听的话拒之门外,把他和她关起来,实际上可能是怕长久以来心里的信念会随着愈演愈烈的流言动摇。
  然后不堪一击,全都破灭。
  怎么才能坚信一个,六七年都没见到的,别人都说他是坏蛋的人是个好人呢?
  他也不知道。
  不过后来,那个男人回来了。
  不算荣归故里,别人只当他是浪子回头。
  他去做了什么,不能状告天下。
  他们搬了家,远离那些流言蜚语。
  那个男人尽力弥补给这个家庭错失许久的爱,可是,无济于事了。
  因为,没多久他就被杀了。
  据说他把从前与他称兄道弟的一个毒枭出卖给了警察,那时电视新闻上播送的一则新闻里,告破捣毁的一个毒窝,就是那个毒枭的据点。
  毒枭的爪牙寻仇而来,杀了他。
  他的妈妈在三天后也被杀了。
  还怀着他没出生的妹妹。
  她叫知晚。
  他无比期盼她出生。
  他以为,这样的话,爸爸去世了,妈妈去医院了不在家的话,他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可是,爸爸死后三天,也是守灵日最后一天。
  那几天,妈妈给爸爸烧纸的时候,顺便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庭合照和户口本什么的,全都烧了。
  那天他早上去学校上学之前,妈妈交给他手机和钥匙,跟他说,放学晚点回家。
  还让他回来前用手机打两个电话。
  一个是110。
  一个是伯母的电话。
  那个燥闷的夏夜,没有一滴雨。
  只有浓稠的血腥气充斥在他的鼻腔,却无处发酵。
  他被伯父伯母带走,一张单程车票,带到了相隔几百公里的港城。
  从那之后,他就叫沈知昼了。
  那时,他们问他要不要改名,他说不要。
  ——知昼,要知道白天的模样啊。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止只有黑夜。
  这是爸爸给予他那些,错失多年而为数不多的父爱时,告诉他他名字由来时说的话。
  可是,知道破晓之光的爸爸死了,知道历经白昼还有绮丽夜晚的知晚,根本没有看到白昼的机会。
  据说,那个杀了父母的人已经被缉拿归案,受到了法律制裁。可他并不知道那人的长相,他也不想知道,更不能知道。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注定不能做自己。
  注定只能从名字的意义,来迫使自己记住白天的模样。
  即使他成了警校的学生,是一名人民警察,他头顶青天烈日,可他注定只能在黑夜中行走。
  走得久了,就成了一个没影子的人。
  大家不都说么,没影子的就是鬼。
  为人所惧,受人避讳,是极凶极恶之物。
  他现在,就是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爸爸不是坏人。
  是个一身铮铮铁骨,以自己出色的胆识和意志力,在毒窝里摸爬滚打了数年将其一举捣毁的人民英雄。
  ——出色的胆识?
  他不信他没有害怕过。
  因为在重蹈覆辙的他,在这几年里,无数次地感到了害怕。
  并在林槐给他看那张照片时,这种恐惧感,达到了顶峰。
  林槐说了很多。
  他说他的妹妹林栀,是个多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就是因为学说话那会儿有点儿口吃,被孤儿院的孩子们嘲笑欺负,所以被接到林家后,她话不太多,但是意外地很黏他。
  沈知昼多想说,不是那样的。
  她话很多,感觉一点儿都不口吃,也不会忧郁到沉默寡言。
  林槐还说。
  说他的妹妹林栀,性格很胆小,尤其害怕姐姐林榣。因为姐姐性子很冷,脾气又坏。
  那时林问江让她们姐妹俩学着用枪,可她那时太小了,还学不了。
  比她年长四五岁的林榣,当时已经能眨也不眨眼地用枪杀掉两个叛变的马仔了。
  而她连枪都拿不动。
  有一次,她不小心碰了姐姐的枪走了火,还被大骂一顿,后来是他哄了她很久才哄到她不哭。
  沈知昼很想问一句,是不是用冰淇淋哄好了她。
  因为小时候的她真的很好哄,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他还想说,其实,她的胆子已经不小了。
  敢抢他的烟,敢出言堵他,还敢一次一次地以吻封缄,堵住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惹得他满腹怒火,也满心喧嚣。
  林槐又说了很多。
  几乎都围绕他的妹妹林栀。
  沈知昼沉默地听着,只是一杯杯地灌酒。
  最后听得朦朦胧胧,意志稀薄,他咬着牙,忍了很久,也没反驳出一句——
  她叫晚晚,不是什么林栀。
  “她叫沈晚晚,也姓沈啊。”林槐如此说着,轻飘飘地问,“你们都姓沈,认识吗?”
  “不认识。”
  他一仰头,灌完了最后一杯酒。
  这大概是他能想起来的,昨晚发生过的所有的事。
  -
  早晨八点半。
  沈知昼洗完澡出来。
  房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
  他有些疲倦地靠在床边,心乱如麻,没理会。
  她又敲了两声。
  后来没了耐心,像是在恶作剧,啄木鸟似地连续地敲打着门,扰得他不厌其烦。
  终于冷冷地出声:“进来吧。”
  她打开门,冒了半个头。
  眨着眼,眼神悻悻的,直瞧着他,欲言又止地说:“那个……”
  他半阖着眸,有些困顿,闷声应着:“嗯。”
  “我有事问你。”她迅速地说,然后人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说。”
  仍旧是寡漠的一个字。
  ……态度确实冷淡了不少啊。
  她想到他昨晚说了的那一通话,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扎她似地,这会儿才有了难受的感觉。
  她咬着唇,问:“林槐,是谁?”
  “……”他狠狠地皱了下眉。
  她怎么知道林槐的?
  看到他瞪过来,她整个人向后一缩,无比胆小,悻悻地望着他:“……我就问一下,你不愿意说,就别说了。”
  他是不愿意说的。
  他在昨晚回来之前,一路上都在进行心理建设,不想以他之口告诉她。
  说白了,是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
  也不应该,由他告诉她。
  他也不想。
  “你昨晚……”她手指在自己唇上下意识地按了按,眼里波光流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不是……喝醉啦?”
  他太阳穴还隐隐生痛,皱着眉,不悦地“嗯”了声。
  怪不得。
  这是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真的不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她噎了噎气,双颊飞上两抹红晕,继续试探道,“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冷冷地说。
  她深呼吸一口,“那你不记得,你亲了我吗?”
  “……”他有吗?
  她看他一脸茫然,眉头越锁越深,不由地心里一惊,同时感到失望。
  看起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算了,你当我没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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