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何缱绻
时间:2019-07-21 09:20:37

  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最近这一带缉毒力道都加大了,隔壁市前些日子捣毁了好几个窝点,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他以为事态已经往顺利的方向大步行进,然而一些埋藏在暗处的阻碍,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让人无法预料。
  头顶的彩灯晃碎了视线,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次次地蓄满,继而掏空。
  他的意识也被反复掏空。
  突然就很想,希望有谁来到他面前,一瞬间填满他的空虚。
  听着林槐说胡话,今晚大家都醉成了一团。
  他也不自禁喝了许多酒。
  林榣扶着他出去时,他已醉意深沉,模糊才能看到伫立在他身旁的那道鲜红诡谲的影。
  却始终看不清她的容貌。
  依稀记得有人将他扶上了车,要送他回家。
  他靠在座椅上,醉意深沉地呢喃了句“晚晚”。
  然后就睡了过去。
  意识全无。
  林榣握着方向盘的手,久久没动。
 
 
第38章 星烺(8)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后来再打过去, 就是关机了。
  晚晚又辗转打给了虎仔,虎仔说, 他和林槐他们在兰黛续了一摊,这会儿应该回去了。
  晚上十点, 这条旧街上没有一辆车过来, 也没有一个人经过。
  唯有窝在草坪暗处的野猫,一声一声凄厉的叫声相伴左右, 阴气森森的。
  她只穿了条单薄的雪纺红裙。四处流窜的寒风,如巴掌一样毫不留情地抽打着她的身体。
  很冷。
  她摸出钥匙, 下决心打开了他家的门。
  先轻轻旋开了玄关的灯,然后她给他发过去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了她在他家里等他。
  这里与她之前住在这里时的布置差不多, 没有多大的变化, 能看出,他还是一个人住。
  她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去她之前住过的房间看了看。
  与她来之前一样,床单被褥什么的, 都被收到了柜子顶部,这个房间与其他地方不同,就像是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似的。
  他的房间也跟她记忆里无差。
  门半敞着, 泛着很清淡的一丝烟草气味,颓丧又压抑的灰黑色调布置,枪黑色墙纸, 深蓝色的床单,里面的家具几乎都以檀木黑为主。
  他床上随意地摊开一条薄被,她猜他应该是睡了一觉就出门了。
  她把他房间的灯关掉后走出来,想下楼去厨房烧些热水,还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怎么解酒最有用。
  刚才听虎仔说,他和林槐应该在兰黛喝了不少酒。
  她还在他家的最后一晚,他那天也喝了很多的酒,回来后就直接断片儿,然后拉着她,说了好一通胡话。
  她下楼到一半,听到玄关那边传来动静。
  是女人的高跟鞋响。
  她周身一凛,向后一蹿,连连后退好几步,缩在墙角。
  她不想躲,她反而想看清,那个女人是谁。
  一抹鲜红色,坠入她眼底。
  林榣扶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高跟鞋回荡在她心跳上,次次踩稳,阵阵喧嚣。
  林榣灵敏地察觉到了楼梯上的动静。
  她刚想闻声看过去,还未转脸,只稍一侧眸,就注意到那一抹与她相同的红色。
  她冷冷地扯了下唇,便没有回头,亦步亦趋地扛着沈知昼,将他扶到沙发那边,然后扔下去。
  他沉沉地陷入皮质沙发里。
  看起来的确醉的不轻,英气的眉紧锁着,神情很痛苦。
  两颊泛起与他极不相衬的酡红色,领口半敞开,那微醺的蜜桃色沿着他下颌一直蔓延到胸口。
  虚虚奄奄,欲盖弥彰。
  林榣知道他酒量一向不怎么好,从前他也极为克制,能不喝就不喝,却没曾想,他今晚会喝这么多。
  她听林槐说,确认了“沈晚晚”就是“林栀”的那天晚上,他也喝了很多酒。
  今晚一开始他也是滴酒不沾的,直到林槐提到了林栀。
  ——又是林栀么?
  还是,他的晚晚?
  茶几上放着个玻璃水壶,还有一些水,林榣随手给他倒了杯凉白开,想拍一拍他,让他醒来喝一些水。
  刚一凑近,男人凉薄的气息夹着一丝酒气,飘飘扬扬掠过她耳际。
  “晚晚……”
  随后,她背上贴过一只手,将她轻轻一扯,她便毫无防备地坠到他胸前。
  她趴在他身上,心倏然激烈地跳了起来。
  丝丝奇异的,久违的感觉,如过电一般蔓延至她全身。
  ——好奇怪。
  却也不奇怪。
  就连林槐也说过,她只对他有感觉。
  她和林栀还很小的时候,她不叫林榣,林栀也还不是林栀。
  叫什么,她忘记了。
  只记得她们的故乡,也在云缅那一带,那里毒品泛滥,大部分人都吸毒,她们的父母也不例外。
  后来因为没钱购买毒品,还得罪了当地的一个毒贩。
  毒贩晚上来了她们家里要灭口,狠心的父母早早闻风,扔下她们姐妹二人卷了所有的钱落跑。
  当时的林栀还只有四五岁,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耀武扬威,只会哭着流鼻涕。
  男人被吵得恼了,提起刀就要动手。
  当时只有十岁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从背后给了那个男人致命一刀。
  喷薄而出的血溅射了她满身,满脸。
  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如果不杀他,他就会杀了她和妹妹。
  那个男人的血从粗梗的后脖子源源流出,一开始他还拼尽力气恶吼着追着她们跑,可追到门口就没力气了。
  血流不断,汇成河流,泡湿了她光裸的脚底。
  她那时,居然感受不到任何害怕。
  包括提刀相向,毫不犹豫地刺入男人身体里时,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恐惧。
  她好像从小就对感情这种东西非常迟钝。
  直到后来,她和林栀成了孤儿被送往福利院,林问江将她和妹妹领养,将她们作为杀人机器,一天天地在身边养大,教她如何用枪杀人时,她看到一具具在面前倒下的尸体,居然也没有任何感觉。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情感缺乏障碍。
  她天生没有感情,是最适合做杀手的人。
  这大概也是林问江悉心培养她的原因。
  可林栀,不一样。
  她从小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心地纯良敏感,也乖张胆小,有小虫子飞到她手背上都会吓得哇哇大哭。
  她们不一样。
  在他面前,也不一样。
  现在,似乎一样了。
  他半睁着眼,微凉的指背拂过她们相似的眉眼,又用低哑的声音,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晚晚。”
  林榣没有动。
  她下巴轻轻挨在他胸膛上,静心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同时聆听着他的。
  不管有没有人在楼梯上看着,她无比贪恋这一刻,微微侧头,趴在他前胸。
  他们的心跳,渐渐地,好像可以吻合在同一个频率上了。
  忽然,他一手捧住她的脸,眉眼之间挑着一点醉意。
  她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力道,向上,再向上,睫毛轻轻一颤,阖了阖眼,就快要……
  挨上他的唇。
  她接过吻的。
  和林槐。
  不过,林槐总是粗暴的。
  无论是与林槐做-爱,还是接吻,对她来讲,如同上刑。
  他朦朦胧胧中看到眼前的脸,比他记忆中,艳丽得多。
  是了,他的晚晚,今天穿了红裙子。
  他那时远远一望,她看起来的确比从前要明艳成熟,娇嫩欲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罂粟花。
  摇曳在他眉间心上。
  眼前的女人,杏眼里波光流转,有着饱满的红唇,利落干净的齐耳短发……
  ——短发。
  短发……
  他的晚晚,可不是短发啊。
  他可是爱死了她柔软长发的触感,他以前,就觉得她适合长发。
  记起她刚上初中那年,学校要求极为严苛,让她们女孩子们都剪齐肩的短头发。
  他为此特意提议许凌薇给她再换另一所纪律宽松的学校念书。
  他的晚晚,最适合长发了。
  柔软的长发,圈圈绕指,环过他手腕儿。那时与她接吻,他轻轻攫住她小巧的后脑勺,感受着发丝,缠绵地流泻在他掌心。
  套住他,套牢他。
  栽在她身上,再也再也起不来。
  他怎么就,栽给一个小姑娘了呢?
  他身边,不是没有艳丽成熟的女人。
  比她性感,比她明艳,比她深谙男女之事,比她心思深沉,更懂得讨他这种男人欢心,也比她更深不可测。
  却都没有她迷人。
  他迷恋她那种,在纯真和妩媚之间徘徊的流离感。
  彻底的,又是迷离的。
  让人提心吊胆,却也心甘情愿沉沦。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正常了。
  眼见她一天天长大,他却始终无法拥有她。
  那种强烈的,已经变了质的感情,如隔靴搔痒,想深深触碰,却只能短暂抚慰。
  如一口久经时日愈发醇香的酒,他的舌尖刚触碰到,就只得悻悻收回。
  他什么时候,才能心无旁骛地爱她呢?
  他的手只在面前女人利落的鬓发附近停留了一瞬,心思却仿佛翻搅过千万遍。
  千千万万遍,都是晚晚。
  不是林栀,而是,晚晚。
  可她,却不是晚晚。
  他的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差点儿就借着酒兴酿成了大错,匆匆推开她,随后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他不知是该道歉还是什么,只低声地说:“……认错了。”
  林榣没多意外他会这样。
  她刚才,也不过是乘人之危,心存侥幸罢了。现在的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她坐在一旁,静静地问:“你跟林栀,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他答的很快。
  “我说之前。”林榣冷冷说,“你们住在这里,再之前。”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他笑着反问,从身上摸出烟来,咬在唇边,刚要点的一瞬,打火机就被她抢走。
  “你先回答我。”
  “你先还给我。”他有些不耐烦,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眼底醉意渐渐消散,泛起寒意。
  她站起身,冷冷睥睨下来,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你不怕我杀了你?”
  “嗯,可以啊,反正你威胁我好几次了,要动手早动了吧?”
  他笑了笑,咬着烟,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她,淡淡地说:“不过,如果你真的要我死,那请别告诉她,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
  “怕她为你难过。你是她亲姐姐,不是吗?”
  她眸色微动,一瞬有泪光涌出:“……沈知昼,你这样,值得吗?死了都值得吗?你会死的。”
  他摇头,哂笑着: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我会很痛快。”
  她顿了须臾。
  长这么大,她流泪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要从身后掏枪,像是想掩饰自己的慌乱,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早就瞧见了,这会儿笑着揶揄她:“穿裙子怎么方便带枪呢,下次记得穿个外套。”
  ——怪不得他今晚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心底忿忿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最终扔下打火机,扭头便走了。
  身后门咔哒一声——
  关上了。
  满屋寂然。
  接着,又响起不间断的“咔哒”、“咔哒”声。
  却不是女人的高跟鞋声,也不是关门响。
  打火机没气了。
  他烦躁地扔进垃圾桶,站起来想去别处找一只,忽地一抬眼,就看到缩在楼梯上的少女。
  “……”
  他吓得不轻,甚至还夸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尤其是她还穿着红色,还是长发。
  生怕她一抬头,就是一张惨白的脸。
  看明白了那是个人,不是什么别的稀奇古怪,他插着兜,站在原地,头还有些昏沉,稍活动了一下肩颈,哑着声音问:
  “你怎么在?”
  她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满脸氤氲的泪,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什么情绪。
  他又把她惹哭了吗?
  “——晚晚?”
  他从嗓子眼儿里磨出一声。
  生怕自己还醉着又认错了人,还向前走了两步。
  她迅速站起身。
  一股柔和的风,挟着她周身暖柔的香气,扑入他怀里。
  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已经不再哭了。
  他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是看到他错把林榣当成了她,差点儿做了点儿不可饶恕的事情了,还是听到了他和林榣的对话。
  他没做……错事吧?
  少女温温热的面颊贴在他肩窝。他太高了,她站在楼梯上,都得稍稍垫脚才能抱紧他。
  她抱着他,也不说话。
  只是那么抱着,越来越紧。
  “你干什么呀?”
  他笑了笑,轻轻地伸手环了她的腰一下。
  他才发现,这裙子居然是半露背的设计,他手稍一向上,就能触碰到她脊背光滑的肌肤。
  “晚晚,”他与她私下相处,从不喊她“林栀”,于是此刻自然又强硬地命令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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