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何缱绻
时间:2019-07-21 09:20:37

  “知昼……”
  “你告诉我!”他疯狂地拍打着方向盘,把喇叭打得轰天响,嘶吼着,“因为我——还会被牵扯进去多少人!还他妈要死多少人!林问江才可以被抓!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就需要……知道那个工厂的位置,”戚腾哽咽着,“不仅你难过,你愤怒,我也一样……她是我好友的妻子,我答应过老权要照顾好她,照顾好……”
  “工厂是吧?”沈知昼不耐烦地打断,深深呼吸着。
  “是。”
  “好——”他扬声,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死死咬着牙说,“我会去找,我会,我一定——会找到的。”
  这么多年,从以前连死人都不忍见到,到亲历妈妈怀着妹妹,暴尸于家中。
  再到亲历了几十个缉毒警察包括他的伯父,因为缉捕林问江被炸得残破不堪死在了大爆炸中。
  随后,那么多次的他以身犯险,在死亡的边缘连连徘徊,再到现在,得知了伯母的死讯。
  他就觉得,死在这一刻,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他只是,不想再有人,间接或直接地因为他死去了。
  不知是怎么挂了戚腾的电话,也不知是怎么把车从撞坏的绿化带开走,去了晚晚说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见到她了,要怎么对她说。
  她的生活,她原本应该平静的生活,已经一团乱了。
  别人家的小姑娘,在这样美好的年纪,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有平安喜乐的生活。
  她却无辜地被拖入泥沼,危险与不安的因素,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潜伏。
  不应是这样的。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她那样平静安稳的生活?
  车身停下,她雀跃地过来,拉了拉副驾驶座的车门。
  却没拉开。
  他一般很警惕,就算是坐在车里与戚腾打电话,也尽可能地把车门全部锁住,害怕别人突然上来。
  他这样,却像是在对她设防一样。
  他怎能对她设防?
  他只有她了。
  在这世上,他只有她了。
  咔哒——
  车门开了,她灵巧地上来,有些日子没见他,稍一跟他对视,她脸颊上漾起了一层粉晕,笑得娇憨:“你今天很忙吗?”
  他缄默不语,只是看着她。
  眼神一点点地,深沉下去。
  直至幽暗。
  她见他不说话,又是那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紧锁着,唇抿得发白,担忧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晚晚。”他唇动了动,沙哑地出声。
  “……嗯?”
  “过来,哥哥抱抱。”
  她刚愣了一秒,还没做反应,接着,就被他紧紧地拥住了。
 
 
第46章 向晚(6)
  “晚晚,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待在港城读大学,不会觉得枯燥吗?”
  “想去看海。”
  他闻言笑起来, 抽完了最后一支烟,“看海?港城周围不都是海么?从小看到大, 你还没看够啊?”
  “别的地方的海, 和这里的,应该不一样吧。”她这样说着, 抬眸,极目眺望远处。
  海与黑沉的天际, 连成了一条线,铺成一张铅灰色的纸,望不到头。
  她盘腿坐在海滩上,捡起手边一块儿棱角毛躁的鹅卵石, 扬起胳膊, 用力地抛向如浓墨般漆黑的海面。
  一如蜉蝣入水,一朵浪花也没有跃起。
  只有沉重的海浪,卷起波涛的呜咽声,将石头坠入海面的声响吞噎得悄无声息, 肆意潮涨,颓颓潮落。
  “哥哥小时候,也想过离开这里。”
  他坐在她身后, 从后拥住她,用自己的皮夹克外套紧紧地包住她纤瘦的身躯,将她抱在怀中。
  她穿了件单薄的外套, 虽是盛夏时节,可晚上在海滩上流连了许久,已不觉有了寒意。
  一瞬间,只感觉有暖意自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夹杂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揉入他怀里。
  她靠入他肩窝,感受到他低沉的气息沉沉而落,她用光洁的额,亲昵地蹭了蹭他下巴。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胡子刮得勤,一点儿胡茬也不留。
  她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慢慢被他胸膛和外套的温度融化,逐渐舒缓,她一手搭在他膝上,转头轻声地问他:“然后呢?”
  他循着他膝上的那只柔软小手,绵绵大掌覆住她的,淡淡地说:“然后去了伽卡,就特别想回家了。”
  她反手与他十指紧扣住。
  紧紧地,抓住他。
  伽卡那种地方,她也去过的。
  那里有多么危险,而他因为这次卧底行动,多少次深陷囹圄之中,多少次在生死一线徘徊,她也亲眼目睹过。
  “想回家看看大海,以前看腻了,总想往出跑,出去了才发觉这里的好。晚晚,你知道吗?伽卡那里是没有海的,如果要看海,得到老挝或者越南去,不过要去的话,还得有人引荐。”
  “为什么?”
  “那边很乱,普通人去,多数是去偷渡出国的。”
  “你就没想过跑吗?”
  “想过啊,”他无奈地笑笑,拇指在她手心里摩挲,“可我跑了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会有人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我漂泊一生,就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听到此,顿时红了眼眶。
  听他用这样轻松的语调,说着那些他咬着牙,逼他自己坚持过来的黑暗的日子,不知不觉地,又掉起了眼泪。
  小时候她一哭,他就会哄她。
  那时她有恃无恐,总觉得哥哥在自己身边,哥哥会哄她,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他都有能力把她哄高兴。
  可多数情况下,从以前到现在,脆弱的、爱掉眼泪的总是她。相反,他一直以来都很隐忍,她也从没见过他在她面前哭过。
  这一刻,却比看到他哭更令人难过。
  他偏偏是一滴眼泪都不流,偏偏咬着牙,咬出了满口血,情愿自己吞回肚子里,也不在她面前袒露脆弱。
  他什么也不对她表露,这才让她最难过。
  她意识到自己哭,与他相比,实在是太懦弱,也太不坚强了。
  她抬手,想擦眼泪。
  忽地,男人指尖清淡的烟草味,和海风腥咸的气味儿一齐扑面而来,他用微凉的指背,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怎么哭了?”
  眼泪愈发汹涌,她恐怕他又像从前那样哄她——她是不需要的,因为她也已经长大了,不应是每次一哭就等着他来哄,而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慢慢地,学会了自己哄自己
  可眼泪汹涌无休,根本控制不了,她无法想象那样黑暗的日子,他是如何挺过来的,一扭头,半张脸埋入他怀中,只是沉默地掉眼泪。
  不说话,也不闹,甚至连啜泣都不敢。
  她怕自己的眼泪,哪怕是一声呜咽,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负担。
  “晚晚啊,”他愣了一瞬,随后便拥住了她,低声地笑了笑,“想哭就哭啊,这么大了,在哥哥面前不好意思么?”
  她咬了咬牙,命令他:“……你别说话。”
  他笑着揶揄:“为什么哭啊?在为我哭?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可不会感动。”
  “沈知昼,你别说话。”
  “……”他便不说话了,叹了声气,与她相拥无言。
  他揉了揉她的发,感受到她肩膀的震颤,于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面前,是浩茫一片的大海,他和她在这人世间,只得如此相依了。
  他还是没办法开口告诉她许凌薇的事。
  这一刻面对家人的死讯,面对她的眼泪,他突然觉得无比的怅惘,自己也是无比的无能。
  她抹了抹眼泪,挣扎着折身起来,换了个方向,一手环住他脖颈,跪坐在他怀中,仰起头看着他,似娇似嗔地唤了声:
  “哥哥。”
  “嗯?”他略一回神,坐直了,揽住她的腰,声音极为低沉地问,“怎么了,哭累了吗?不为我再多哭两声发泄一下?”
  他是男人,他可不好意思哭,当然也哭不出来。
  久而久之的隐忍,让他都会忘记,流眼泪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可每次见她哭,竟也成了他的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
  她哭得痛快,那他也痛快。
  “等你完成任务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无所畏惧地爱你了?”
  他愣了愣,鼻息微动,淡淡地反问:“现在不算是爱我吗?你已经很勇敢了。”
  就算是他深陷泥沼,再如何糟糕,她还是会温柔地对他笑啊。
  她还是,愿意相信他。
  “算、算的。”她仿佛一瞬间来了莫大的勇气,揪紧他胸口的衣服,因为刚哭过,声音仍有些哽咽,却十分坚定地说,“我、我以后……也会帮你的。”
  “你帮我?”他苦笑着,“你怎么帮我?他们可是你的家人。”
  “我不管,不管,”她喃喃着,靠在他肩头,“你才是我的家人。”
  “那你爸爸,哥哥姐姐呢?你忘记了他们以前多么疼爱你吗?”
  “忘记了,”她任性地说,“我只知道,他们害了很多人。”
  他悠然叹气,不知从何教训她。
  轻轻扳过她肩,他抬起手背,替她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沉声地说:“晚晚,我不需要你帮我。”
  “……”
  “我只要你安全。”
  -
  林问江做这行有十五六年了。
  差不多忘记他是如何开始的,只记得那年仿佛犯了太岁,做什么生意都不景气,快要赔光了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妻子生下林槐后,身体一直不好,治病也需要钱,后来犯了病进了ICU,无疑是雪上加霜,高昂的住院费几乎拖垮了一个家,他如何节衣缩食,都凑不齐手术费。
  后来是他一个只打过一两次照面的朋友的朋友,另辟出一条蹊径,任他去周旋。那人说这是低本高利的买卖,做一次没事,救命重要。
  起先他还犹豫不决,害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也曾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本本分分,恪守己责,他也害怕牢狱之灾。
  可看到那群“瘾君子”勾肩搭背,狼狈地吞云吐雾,飘飘欲仙,满是针孔的胳膊伸到他面前,把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卷成纸棒塞了他满兜,那一刻,他却不觉得是自己在害人,而是他的妻子,终于能上手术台了。
  万事开头难。
  可这一行,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他书房的桌子上放着两张家庭合影。
  一张是他和亡妻,十几年前的了,去伽卡那年拍的。
  身后一片火红的罂粟花田,妻子穿了身嫩绿色的裙子,可却不觉得是她在陪衬花,反而是那些花儿,把她陪衬得愈发美艳。
  另一张是十年前,他与林槐,还有林榣、林栀在一起拍的。
  他作为父亲,以庇佑之姿在最中间,林槐在他左手边。小小的林栀那时大概七岁,依偎在林槐身旁,露出没长全门牙的豁豁牙,笑得很是娇俏。
  他的右手边是一脸冷淡的林榣。
  是了,林榣一直是这幅表情。无情无欲的,这一回林栀好不容易回来,她当姐姐的,竟然无波无澜的,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正想着,门叩响了。
  林问江把相框放回原位,喊了声:“进来。”
  林榣端了杯茶,刚才张嫂送到门前,她就劫下自己送来了。
  她走过来,放到桌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掠过林问江手旁的两个相框,淡淡说:
  “林槐没回来。”
  “去哪儿了?”
  “不知道。”
  林问江轻酌一口茶,冷哼:“成事不足。”
  林榣站在一旁,便不说话了。
  林问江掀起浮肿的眼皮,见林榣没走,掠过她一眼:“还有事吗?”
  林榣一副欲言又止,张了张唇,却是摇头,转身便往门那边走。
  他只是叫她过来问林槐的动向,她也一向不是个多事的人,没必要多待。
  “你等等。”
  林榣回头。
  “让他少抽点儿,大-麻那东西,他自己知道的,你也多提点着他一些,别惯着他。”
  林榣想说的正是此事。
  林槐平时也就小打小闹,混在烟草里,抽点儿宜宜神,按理说,浓度不高控制得好的话,也不足以真的上瘾。
  最近却抽得有点儿凶了。
  十分钟之前,林槐的一个贴身下属还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如何办,林槐今晚上了头,还喝了不少酒。
  林榣听说林槐在兰黛,想打电话给沈知昼,却又作罢。
  这两人最近挺不对付的,沈知昼现在去劝,估计就是撞枪口。
  她只吩咐那个人,让他立刻把林槐送回家。
  “我可不想把他送到那戒毒所里去,我最恨警察了,”林问江冷冷地说,“林槐亲近你,你就多盯着他点儿。”
  “亲近我?”林榣扯了扯唇,反问。
  林问江古怪地看着她:“你们是要结婚的。”
  林榣说:“我不想跟他结婚。”
  林问江一怔:“你不结怎么办?一辈子都不?”
  “嗯。”
  林问江不由地也觉得自己有些强硬,不觉放缓了语气:“榣榣,爸爸跟你说过的,林槐是最适合你的人,你也是最适合林槐的人,爸爸死了,你们和林栀,就是这世间最亲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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