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何缱绻
时间:2019-07-21 09:20:37

  到头来,却是他这么个她日日夜夜挂在嘴上骂他是“坏人”、“烂人”、“混蛋”的人,是真正的正义和清白。
  他苦涩地笑了笑:“那林槐就不是你哥哥了吗?”
  “不是了……”她摇摇头,埋在他肩窝,“我不要他当我哥哥了。他是坏人。”
  “我也不是了。”
  “……你不是坏人了吗?”她满心希望燃起一瞬,却见他眼神愈发晦暗。
  并非闪躲,而是暗沉的。
  那种于黑暗中行走太久,久不见光的晦暗。
  他抬起手指,拭去她的眼泪:“我不想做你哥哥了。”
  “那你……”
  “只想当一个,很爱很爱你的坏蛋。”
  她睁着双清澈水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的面容一点点地消失,也一点点的浮现。
  若即若离。
  可他就在她身边。
  鲜活的,温热的,没有死去,还好好活着。
  他见她又一次热泪滚滚,忙不迭替她擦眼泪,柔声说:“我知道,你相信我,一直以来,你都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
  “我只是怕……最后连你死了都不知道……”她终于冷静下来,吸着鼻子,靠在他身上,“不要这样……不要死,好不好?保护好自己,行吗?”
  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死。
  六年里,从没有一刻能信誓旦旦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沈知昼,我要你活着。”
  他愣怔一瞬,只是抱紧她,淡声地说:“再相信我一些吧,晚晚。”
  “相信我,很快就会结束了。”
  -
  说来讽刺,许凌薇的葬礼没法光明正大地办,她却要去随同林问江一起去祭奠他的亡妻。
  毛毛雨下了半个上午就停了,一行人准备出发。
  林槐和林榣都在楼下,晚晚在房间换好了衣服,出来时,注意到林问江书房的门大敞着。
  他平时谨小慎微,出门从来不会大敞着门。
  平素只有他在的时候,家里的佣人才会进去打扫。
  她伫立良久。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她迈开腿,轻轻地推门进去了。
  那个暗门半敞着。
  林问江不在。
  她不由地想起了那天晚上戚腾对沈知昼说的话,戚腾说,林问江的书房有个暗室,里面可能有警方要的东西。
  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摸进了黑暗之中。
  里面别有洞天,居然还是个套间,外部装潢雅致,陈设却很简单,书柜,桌椅,普通的办公室式书房的布置,里面的房间里还有张床,林问江若是在家,一般都在这里休息。
  她刚准备再走得深入一些,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林栀,怎么还不下去?”
  “……”她浑身一凛,见是林问江站在她身后,他满面笑意,慈爱地望着她,一如平日里那副慈父的模样。
  可那看似温和的笑意,却始终未曾到过他的眼底。
  “我……”她倏然一沉气,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看着林问江,轻声说,“我来看看爸爸……在不在。”
  “你哥哥没告诉过你,爸爸的书房不能随便进来吗?”
  林问江虽说着埋怨的话,语气却还是温和,走过来,拉上了那扇防盗门。
  哐当——
  门应声而关。
  门上密码锁闪了一圈儿蓝色,随后“叮——”的一声,便锁死了。
  林问江不放心地又推了推,见没什么大碍了,才又对她笑着:“林栀,走吧,该去看妈妈了。”
  她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暗自捏紧了拳,指甲死死地嵌入了肉里,忍了忍,再也没掉下眼泪来。
 
 
第49章 向晚(9)
  雨丝飘落在花束的包装纸上, 发出细不可闻的响声。像是她心脏收缩的声音。
  晚晚着一身黑裙,捧着束白菊, 跟在林槐和林榣身后,随林问江一行人一起步入墓园。
  墓碑如丛般错落地叠在眼前。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紧张得有些不敢呼吸。
  林槐随林问江, 欠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
  篆刻着母亲名字的黑色墓碑,沉默地与他们面对面, 像是尊优雅的雕像,平静地望着他们一行人。
  “林栀。”林槐见她一直发愣, 好心地催促了一声。
  林问江质询的目光也飘了过来,晚晚赶紧学着林槐和林榣,把怀里的花束放于墓碑前。
  墓碑上,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名字, 并非是许凌薇。
  小雨拂面, 蒙在睫毛上,濡湿了,粘稠得睁不开眼。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睛,两行泪便从两颊跌了下来。
  这不是她的妈妈。
  “你对妈妈, 应该没什么印象的。”林槐伸出胳膊,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膀,“只在照片上见过她吧?”
  晚晚全身随即一僵, 差点儿连眼泪都不敢流了。
  随后便听林槐柔声地说:“妈妈以前总说,想要个小女儿,她最喜欢女孩子了, 小时候啊,还经常把哥哥打扮成女孩儿。”
  说着,林槐便苦涩地笑了起来:“如果妈妈还活着就好了,见到你了,她一定会很开心,她也一定会很疼你。”
  她抿了抿唇,不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能掩饰自己的抗拒,很艰难才从嗓子深处磨出一声:
  “嗯……”
  眼泪无休无止。
  阴雨绵绵,一阵小风飘过,雨意凉丝丝地掠过她的侧脸。
  雨下的更大了一些,泪与雨交杂一处,她心底愈发五味杂陈。
  思及许凌薇,她不由地心想,若是许凌薇还在,也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肯定不会比这个“妈妈”差到哪里去。
  “林栀,妈妈以前还说……”
  “林槐——”林问江冷冷地打断聒噪的林槐,随后双膝屈下,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边低声地命令道,“跪下——”
  “……”
  林问江厉声道:“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什么样,气都气过去一遍。”
  “……”林槐不悦地腹诽了,也随后跪下,有些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学着林问江的样子,向墓碑叩了一头。
  接着,是林榣。
  林榣明显要轻车熟路得多,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晚晚看到她跪下的动作,不由地想,林榣是怎么做到可以对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妈妈”如此虔诚跪拜呢?
  看到林问江那副无比虔诚,仿佛拜佛的模样,她顿时懂了。
  他们贩毒的,做的是丧尽天良的事,不敢进寺庙拜神,只得拜鬼了。
  林榣跪下前,突然拉了晚晚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的,她没站稳,腿一软,险些被林榣拽倒在地。
  她愣愣地看着林问江与林槐叩首后,直挺挺的背影,她的心头仿佛横着两把刀。
  她做不到。
  无论如何也……
  “林栀,给妈妈磕头。”林问江催促着,“这么多年没回家,跟妈妈问声好。”
  她依然无动于衷。
  林槐质询的目光飘过来,包括林榣。
  所有人都在看她。
  因为只有她,矗立于他们之间。
  林榣看着她,冷静地说:“林栀。”
  她移眸看向林榣。
  林榣的眼中,有命令,有不容质询的强硬,还有隐忍。
  她咬了咬牙,弯了弯膝盖,终于跪下。
  久久都弯不下腰去,直到林问江冷硬着嗓子又命令她一遍,她才勉强地叩了一头。
  她伏在地上良久。
  死死地咬着牙。
  想到沈知昼,想到那扇没法突破的暗门,她只得咬着牙。
  她只能忍。
  林问江一躬身,她也躬身下去,又磕了两个头。
  相同的力道,青灰色地砖的雨渍沾在额前,浸湿一缕刘海,贴在皮肤上。
  三叩三拜,算是圆满。
  最后她都几近麻木。
  额头与坚实地面撞击的声音,在骨骼之间回荡,沉闷异常。
  额上一片寒凉的湿意,鼻尖一动,能嗅到白菊茎叶的清香。
  结束后,她起身,林榣在旁边扶了她一把。
  膝前一片潮湿,膝盖微有些酸胀感,不过不影响她站得稳。
  屈膝跪地后起身,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林榣便一直拉着她,跟随林槐和林问江一同走出了墓园。
  -
  沈知昼等在车旁十步开外。
  他穿一身黑色,上衣是件灰黑色工装夹克,整个人笔挺如杆,面容却仍有一丝难掩的颓丧之气。
  融入铅灰色的雨幕里,内敛又深沉。
  他在车边等候多时了。
  终于看到了林问江一行人出来,林槐打头阵,晚晚和林榣走在最后。
  她的面容有些苍白,唇也发白。半截肩膀被淋湿了,雨渍濡湿了衣料。
  他走过来,为她撑伞。
  一旁的林榣瞥了他一眼,也不推拒,索性伞很大,可以包容下三个人。
  “等在这里什么事?”林榣冷冷问。
  沈知昼慢条斯理地扬了下下巴,指着林问江,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林榣兀自暗叹。
  他来这里,还会有什么事?
  林问江现在极为信任他,恨不得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对待。
  沈知昼也是按林问江的安排才等在这里。
  他要跟随他们回家一趟,来之前林问江提前给他打了电话,要他提前过来等候,说是有要事要找他和几个心腹下属商议。
  表面说是“几个心腹下属”,沈知昼猜测,是去林宅谈话,肯定是极具保密性的事,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显然也只有他一人。
  林槐经过他身旁时,他察觉到有冰冷的视线扫过来。
  他与林槐也有多日未见。
  林槐抬眼望见他,他却漫不经心地一扬眉,朝林槐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说了声:“林槐。”算是问好。
  林槐眼神凌厉不减,一时间,二人之间硝-烟-味颇浓。
  林槐站在车门旁没上去,他也猜到了沈知昼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林问江最近在准备去东南亚走第二批货的事,他想参与都参与不进去。
  问起来,林问江只搪塞他,下一趟再交由他去料理。
  可下一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沈知昼现今一家独大,于他而言,颇有些鸠占鹊巢的意味所在,近期大家都议论,林问江是否下一步就是收沈知昼当“义子”。
  毕竟他父母双亡,家人都不在港城,眼下林问江如此信任他,他也足够忠心,显然是大势所趋。
  林槐的语气贴合着凉风,嗖嗖地钻入他耳中:“好久不见。”
  沈知昼先给林榣和晚晚拉开了车门,再略一回眸,缓缓弯起了唇:“好久不见。”
  他们是好久不见了。
  自从关系交恶,林问江下一趟走货的生意丝毫不让林槐插手,两人之间见面就再也没有平和过,最后索性不再见面。
  “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林槐眯着眼笑笑,“一个小时?”
  沈知昼不卑不敛地答:“差不多。”
  “难为你了,”林槐阴恻恻地掠过他一眼,“下次不用等这么久了,跟我说一声,我直接给你在墓园里买块儿地,你住下得了。”
  沈知昼笑意不减,却也不恼,就像是从前与他肆无忌惮地开玩笑那样,笑着反问:“跟你埋一块儿么?”
  “是啊,毕竟你可是我的好兄弟,”林槐也笑,“我爸总强调‘家人的意义’——死都要死一起,这就是家人赋予我们的意义。”
  沈知昼眸光冷了一瞬,表面仍笑意斐然:“我怎么知道。”
  林槐的脸也冷了大半:“你怎么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他倾身过去,一手拂过林槐要按在腰后枪柄上的那只手,笑道,“我的家人全死了。”
  林槐绷了绷西装下摆,遮住腰后的枪,冷哼一声,离开了。
  沈知昼转身拉开自己的车门,一手扶着门,望向林槐的背影,缓缓地弯起唇,笑意久久都未消退。
  -
  沈知昼把录音笔甩到了戚腾面前,林问江今天下午与他交谈的内容全都从狭小的音响里被复述了一遍。
  “就这些了。”他说。
  戚腾开了二倍速,仔细辨听,捕捉着对自己有果果用的信息,并拿了纸笔随手记录。
  末了,他放下笔,捏了捏太阳穴,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问:“他研究了一种新型毒品的配方,听他所说,利润极高,但成本非常低,可能自己也在培育麻黄草和罂粟什么的。”
  沈知昼疏懒地翘着腿,指尖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地说:“要想办法弄到对吗?”
  “对,从根本切断。看起来正在研究中,还没发散入市场,他应该招了个几个制毒专家,还没有投放进工厂大批量地生产。”戚腾说,拿着录音笔在桌面叩了两下,“这个音频不足以作为证据,要弄到配方,我国有些毒品原料是生长在一些极为特殊的区域,如果知道地点找过去,可以从根源切断毒品的流通。”
  “我知道了。”沈知昼拎起了车钥匙,起身。
  “你干什么去?”
  “去找你要的证据。”
  林问江今晚临时出远门,乘了飞机离开,他也打听好了,林槐还在兰黛醉生梦死,他现在去,是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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