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何缱绻
时间:2019-07-21 09:20:37

  沈知昼加大油门,直直将那个人和程嘉树的车一齐顶了出去!
  他迅速地打了一圈方向,车头一扭,直冲着朝他放枪的程嘉树一行过去!
  “来了,来了!他来了!”
  “躲开啊——要死吗!”
  那里有阿阚,有虎仔,有很多他见过的,老老实实叫过他一声“昼哥”与他朝夕相处的,也有根本没见过的人。
  可车头,毫不犹豫地直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要碾碎他们!
  “开枪!打他!”
  程嘉树眼见着他直冲过来,大声嘶喊着,命人朝他继续开枪!
  车前玻璃中了好几枪,裂痕斑布,他将油门踩得越来越死,咬紧了后槽牙,丝毫也不放松,就那么如开弓出弦之箭般——冲向他们!
  “真他妈……是个疯子!”
  程嘉树夺过旁边人的枪,趴下来,直朝着那两个前车轮开了几枪!
  沈知昼料到程嘉树会打他的车轮,左右轮换着方向,致使子弹都未击中。
  眼见着那辆车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程嘉树一个侧身滚到了一旁,车轮擦着他身子过去,才稍稍躲过一劫。
  “——追他!”
  程嘉树暴跳如雷地大喊着,命人去开他们被撞远了的车,一行人奔上去,就直朝着沈知昼追了上去!
  车前镜碎了一大半,寒风与暮色,都借由毫无遮挡的机会肆意地扑面而入。
  沈知昼深深地喘了喘气,抬手捂了捂鲜血潺潺的左肩,瞄了眼后视镜,那辆车头被撞得变了形的路虎正朝他追过来。
  他有些日子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难耐地喘了口气,神色稍霁了一瞬,右旋了两圈方向,拐入一条更为逼仄的乡野小道。
  经过这里,直达一条废弃的公路,那里有个大长坡,连着一片断崖。
  肩上剧痛难忍,他却丝毫不敢松懈,一直加大油门,朝断崖的方向开过去。
  路经一片田野时,他轻轻地喘气,沉声命令:“晚晚,带着那个小姑娘跳下去。”
  晚晚一愣。
  车速这么快,怎么跳?
  他突然怒声:“——跳啊!”
  洪涝过后,连绵了许久的雨天,致使这里的泥土非常松软,连着一片沼泽和芦苇荡,跳下去哪怕受点轻伤也不至于摔死。
  但如果让程嘉树追上,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了。
  晚晚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时结舌。
  他好像一直在耐心地等她,甚至还稍缓了一些车速,出声和喘息,渐渐地有些艰难了,嗓音更为低沉沙哑:
  “晚晚,听哥哥的话。”
  她动了动唇,鼻腔酸意阵阵。
  “别怕,哥哥在,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就涌出了眼眶,咬了咬牙,摘掉挡住眼的黑布。
  她再也不怕,面对他了。
  哥哥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救她和哈丹。
  适应了黑暗,一瞬的光亮迸射入目,有些灼眼。
  不过好在是夜色将沉之时,不至于过于难忍,她稍适应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安顿好哈丹抱紧自己,咬牙打开车门,卷着肆意的风,用他的外套裹住她们,沉身滚入了旁边一丛柔软的芦苇荡中。
  那辆车的后车门悬开着,沈知昼还在往前开。
  一直,一直往前。
  车速越来越快。
  忽然,她前方二十余米的地方,他从车上跌了下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似地,像是把自己从车上给扔了下来。
  他坠入一片泥沼之中,再难翻身。
  “哥哥——”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大喊着,来不及管哈丹,踩着霞光奔过去。
  她好像,终于能追上他的步伐。
  把这将近五年的距离,一点点地追上来。
  那辆车,还在向前,一直向前。
  沿着那个大下坡下去,它依靠惯性,会坠下悬崖。
  万劫不复。
  “哥哥……你别死。”
  女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直至震耳欲聋。
  他的头却重的要死,听到这飘忽而至的声音艰难地睁了睁眸,肩膀的痛楚牵引住浑身的知觉,想起身,可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哥哥——”
  胳膊上贴过来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温热的手。
  她攥紧了他小臂,拉着他,脚疯狂地蹬着松软的泥土。使不上劲,她被惯性甩出去,就再来拉他的胳膊。
  她哭喊着,叫哈丹过来帮忙,要把他从沼泽里拖出来。
  他盯着渐次晦暗的天空,突然有些无奈。
  他都一身泥泞了,该怎么,重新面对她才好?
 
 
第8章 白夜(7)
  她的白裙子上、腿上全是泥,污浊一片。
  厚重的裙摆和着泥泞,裹住她纤细的腿,重得像灌了铅,提都提不动。几经拉扯、拖曳,她的双臂也快使不上力气了,整个人就像脱了水一样。
  她哭着喊:“哈丹,快来——快,快来帮帮姐姐……姐姐快没劲儿了——”
  哈丹三步两步地过来,虽然力气不大,但总还是有些用的,帮她一起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泥沼中往外拉。
  哈丹喘着气,有些狐疑地问:“姐、姐姐,他是坏人吗?”
  “他不是,”晚晚摇头,“他是我哥哥。”
  男人的臂弯结实而有力,他整个人同样沉的要死,半截身子桎梏在泥沼中,如何也拖不动。
  那会儿他便是用如此有力沉稳的臂弯环住了她,抱她上了车。
  与若干年在事故现场发现她,抱起她时一样,仿佛他才是她的天。
  从前,他很少抱她。
  除了救她的那次,之后随着她年龄渐长,慢慢步入了青春期,开始飞快地发育后,他几乎不曾那么抱过她了。
  他走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那晚豆大的雨点如子弹乱弹,几乎要砸碎了窗户。
  港城一到这种天气,就像是世界末日,飓风卷着暴雨,隐隐能听到远处海浪波谲诡异地翻涌着的声音。
  那晚她听着窗外的声音,失眠了很久,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晚上吃饭前,他在伯父的遗像前跪立了那么久。
  就像是,在用意念传达着一些她不懂的心事。
  他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能同她说呢?
  不过,好像他的大部分事,都是不肯告诉她的。
  她起夜喝水,透过门缝,看到他的房间内还亮着灯。
  他在整理衣物,背着门,他的背影被房内葳蕤祥和的光剪得细碎不堪。
  一束柔软的光路汇成河流,穿过她脚下,慢慢地,旋开了个暖黄色的扇形。
  他打开门,影子覆过来,沉哑的声线拂在她头顶正上方:
  “晚晚,怎么不睡?”
  她张了张嘴,想反诘他这个问题,话刚在唇间滚了半圈,腰上便横过个结实的力道。
  他直接将她整个人托抱了起来,像抱小猫一样抱着她,就往她的卧室走,不忘责问她:“为什么不穿鞋?知不知道晚上很冷,地暖还没通?”
  她不作答,就势枕在他肩膀上,伸出小手,揪了揪他胸口的衣服。
  那是他们警校配套的制服T恤,黑色半截袖,左胸口上用银金红三色的线,拓着个小小的国徽。
  他的骨骼长开了,总觉得这衣服束身,所以在家一向不穿,一回来就换下。
  不知为什么,今晚回来后,他却脱也没脱,就一直穿到了现在。
  “哥哥。”
  “嗯?”
  她的食指摩挲着他制服的胸徽,在他胸口上点了点,很轻声地说:“我渴。”
  他沉默着,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出去,给她倒了杯水再进来。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离开。
  他递给她水杯,然后半蹲在她床边,整个人静得像一樽雕像。
  “晚晚。”
  她咬着杯口,垂下眼看他。
  他们的房间相对而望,对面一盏灯亮得昏晦,却能照亮她房间的大半天地。
  男人鸦羽般的眼睫覆下,在他眼底落下层浅淡的影。他眸色亦然明昧参半,薄唇绷成了条线。
  静了很久,他才淡声地说:“晚上起来喝水,要穿鞋,地板很凉,知道了吗?”
  她唇离开杯子,轻轻咬了咬。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她浑然一愣,眼眶就红了:“哥哥照顾我,不行吗?”
  ……
  晚晚和哈丹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把他拖到了旁边的平地上。
  气还没喘匀,她都顾不上擦眼泪,慌忙过去,推了推他,“哥哥……”
  “哥哥,你说说话啊。”
  “哥哥……我是晚晚,哥哥……”
  他躺在一丛青黄不接的芦苇荡里,倦得浑身没有力气,伤口疼得几近失去知觉,头脑嗡嗡作响。
  听到她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哥哥”,他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脑仿佛回光返照了一遭,眼前莫名地掠过从前过往的一些场景,都是些他都快想不起来的事。
  他迟钝地睁开眼,动了动唇。
  她看到他的唇在动,好像有话跟她说,立即贴身过去。
  他轻声地对她耳朵说了句话,想到那是她左耳,她听不到,于是又让她把头侧到另一旁。
  她却动也不动,就那么看着他。
  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小姑娘一双漆如子夜的眼眸里,泪水潺潺而出,顺着她娇润的脸颊滑下,尖俏的下巴更显得楚楚可怜。
  “哥哥……我听不到。”
  他以为自己在说话,她身边那个更小一些的女孩子,也是一脸迷茫,好像也听不到。
  那个小女孩儿,也那么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空洞异常。
  她和他第一次见到晚晚时差不多一般大,也有着这么一双澄澈空灵的眼睛,狼狈得像只流浪猫,直直望着他,让人想捡回家养。
  他一瞬间忽然莫名地来了些力气,渐渐地,也能发出声音了。
  他不过是受了枪伤,不至于死,他还挺得住。
  他挺得住。
  “晚晚,过来。”他哑着声音,喊她。
  晚晚一怔,一看他想翻身起来,赶紧上去扶住他。
  她想到他左肩还负了伤,不由地一时又酸了鼻子,忍了忍,还是没有哭。
  他像是棵被拦腰砍倒了的参天大树,恹恹地就贴过来,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在她纤弱的肩膀上,勉强能站稳了,她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他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像只小猫打喷嚏似的。
  一声一声,挠他的心肺。
  他沉而哑的嗓音飘忽而至,“想哭就哭,不好意思啊?”
  晚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他温柔地低睨着她,正对着她轻轻地笑。
  他受伤了,都不疼吗?
  ……为什么,还在笑?
  相貌英朗的男人眉目舒展开,抿着一线皓齿,通透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天空中揉碎了的星星。
  他就那么看着她,满眼,满眼,都是皎月般静谧的冷柔。
  好温柔。
  “我、我才不哭……我长大了。”
  她被他那目光灼到,摇了摇头,随后匆匆低下,心神不宁地扶着他,继续向前走。
  “长高了,”他呵笑一声,然后问:“哥哥重吗?”
  她又摇头。
  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她下意识抬头,借由月光,他与记忆里相比更为成熟的眉宇轮廓,在她眼前展露无遗。
  他凝视她,直直地望入她眼底,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许撒谎”。
  “……”
  她怕他这样审视的眼神,咬咬唇,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哼笑着,然后,懒懒地侧身过来,丝毫没想减轻她负担的意思,颇有点儿无赖地笑起来:“你长大了,所以,该你照顾哥哥了。”
  “……”
  她低下头,顿觉自己的呼吸,都随着他压过来的力道重了些。
  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继续说:“穿过这里有条公路,我们去那里拦车。”
  又走了一段,他仰着下巴,渐渐能看到远处一丛明灭不定的灯光了,还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
  “马上能见到人了,就先送你回去吧。你跑丢了,大家肯定都很担心,一定到处在找你。”
  说着,他沉吟了一下,忽地就转言:“晚晚,不是这个方向。”
  “……”
  他笑:“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小小声地说:“……我没有。”
  “什么没有?”他轻笑,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轻轻拗过她的肩,向另一个方向行进,“那里。”
  她好像,也不觉得他重了。
  他们三人便这么在乡野小道之间走着,程嘉树的那辆路虎也没看到了。
  走到公路那边,站了很久,经过的车没几辆。这一片出了名的乱,也没有人肯停下载他们一程。
  他们浑身都是泥,形容狼狈,不被当成鬼都不错了。
  伤口痛感有些麻木,沈知昼沉沉地舒了口气,拿出别在腰间的枪,顺带着把枪口的泥磕出来,上膛,然后重新别入腰后。
  晚晚诧异地看着他流畅地进行完一系列动作。
  他觑了她眼,渐渐掩去眼底刚才滑过一瞬的警惕之色,眉眼一扬,“别怕,哥哥保护你。”
  她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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