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则安扬起眉毛:“就猜到你没有。”说着他就过来蹲下身,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螺丝刀和毛巾,“你迟哥靠谱吧?”
周念被他话里的得意逗得笑了一下:“我知道的,谢谢啦。”
“没事,你先去吹头发。”迟则安移开目光,用螺丝刀拧开阀门,再将毛巾垫在暖气片上,以防热水溅出。
周念去床边的登山包里找吹风机,她刚转过身,迟则安就松了口气。
屋里窗户都关着,他刚才一进门就闻到了周念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本来他还没觉得怎样,结果刚才她含情脉脉地冲着自己笑,他就有点扛不住。
意志越来越薄弱了啊迟某人,他无奈地叹了声气。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床边传了过来,迟则安眼角余光看见周念小小的身影往他这边凑过来,便侧身让了一下。
暖气片旁边就是插座,他看着周念把吹风机插好,心想这姑娘是不是冻傻了,屋里那么多插座偏选这个。
谁知周念抬起手,把热风的源头对准了他。
迟则安一愣,下意识往旁边躲。
周念踮起脚尖:“别动呀,你头发也是湿的。”
“……不用管我。”他吞咽一下,感觉嗓子发紧。
周念没听他的,专心致志地替他吹出门前只用毛巾擦了擦的短发。迟则安身体僵硬,想说就你这身高这么够着不嫌累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出神地盯着她脖子上一小块皮肤。
离得这么近,他都能看见她颈侧的血管,好像轻轻咬上一口,牙齿就能穿破她白皙纤细的天鹅颈。
这个念头把迟则安自己吓一大跳,他用力地咬了咬腮帮,转过头去观察暖气片的情况。
干燥的毛巾被流出的热水打湿,迟则安及时拧紧阀门,然后把工具往桌上一扔,受不了地一把将吹风机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他头发原本就短,糊弄吹了几下就算完事。
将吹风机放下,他说:“等等看热不热,赶紧把头发吹了,不怕感冒是不是?”说完就拿上工具,进了厨房处理另外的暖气片。
他语气里带着微妙的暴躁,周念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愣愣地点了下头。
·
房间逐渐暖和起来,周念吹好头发,想了想把迟则安的外套解下放到沙发上。
迟则安解决完厨房和卫生间的暖气片,出来正想交待她留意着点可能明后天还需要给管道放气,就见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他问。
周念捏紧衣摆:“我是不是太麻烦你啦?”
想来也是,已经快九点,他都在家里洗过澡了,结果还被她一通电话就叫出来上门修暖气。因为出来得急,连头发都是湿的,周念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换了自己如果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户外走几步,可能也会冷得想生气。
迟则安顿了顿,意识到刚才语气确实不太好。
“不算麻烦。”他先否定了她的提问。
周念眨了眨眼,睫毛在眼底打上一层阴影,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迷惑。
迟则安清了下嗓子:“你刚才,好端端的给我吹什么头发?”
“我怕你冷。”周念缩了缩肩膀,心想难道她做错了?可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她看着都觉得冷。
迟则安笑了一下。他早已习惯照顾别人,却没想到每次轮到周念,就总是被她担心冷不冷,好像他那一身强壮的肌肉是纸糊的一样,有个风吹草动就能把他给冻着。
她应该很少和男人接触,不知道那些细致入微的关心,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晚,会变成某种危险的信号。
“下回别这样了,”迟则安决定干脆直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靠那么近,大晚上的也不怕我对你做点儿什么?”
周念先是一愣,听懂之后一下子红了脸。
还真没想过。
“走了。”迟则安朝她点了下头,“工具我先留着,明天如果暖气又不通,你找物业上门来弄。”
周念哦了一声,耳垂微红。
迟则安走到玄关穿好外套,看她梦游般跟过来,似乎是想送他出门,没忍住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点了一下:“醒醒,吓着了?”
周念回过神,如梦初醒似的摸了摸被他碰过的地方,然后看他一眼。
她眼神清澈,心里想什么很容易就能被猜出来。
比如此时此刻,迟则安能清楚地从她眼中读出“那你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摸我额头?”的质问。
迟则安清了下嗓子,不知该说点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脑子总是转得比平时慢几拍。
就拿今晚来说,他大可以告诉她去网站上搜索给暖气片排气的方法,结果却脑子一热,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帮忙。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大晚上的,他的处理方式其实相当欠妥。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明知道她在燕都有老师还主动跑去机场接她,又或者被老妈吐槽了拍照技术,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今后拍不好给她看的照片。
迟则安意识到,自己这状态不对劲。
面前的姑娘刚被他提醒过,却还是毫无防备地站在他身边。之前那件白色羽绒服套在身上已经有些发热,周念没再将它裹紧,衣襟松松敞开,里面的毛衣垂坠感极佳,隐约衬出她身体的曲线。
脑子乱作一团,迟则安深感此地不宜久留,打开房门便走了出去。
“迟哥,”周念从门后伸出脑袋,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口气下到一楼,刚好起了一阵风。迟则安把手揣进兜里,向来扛冻的身体竟然真的感到了一丝寒冷。
他转过身,抬起头,找到周念家的阳台。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就站在阳台上,远远地朝他挥手道别。
迟则安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进屋,然后一路小跑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里没有开灯,迟则安抹了把脸,从后视镜里看清自己的表情。
做贼心虚。
·
迟则安一整晚没睡好。
他被自己昨晚的表现搞得很郁闷,因为每当回忆起周念踮起脚尖给他吹头发的那一幕,他都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想亲她。
他想尝一尝她微微张开的唇角,看是不是像她闻起来的那样带着桂花的淡香,甚至还有点花蜜的甜味。
周念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这一点他在榆清山时就发现了,团里许多单身男人都会偷看她议论她。
可迟则安没有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把她说过的话记在心上。
思来想去,或许还是那一句关于辣椒的看法,让他一瞬间忘记了防备,否则不至于不知不觉之间,被她饶了进去。
得出这个结论后,迟则安不由得忐忑起来,以至于在午饭的餐桌上看见一盘辣椒炒肉,他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于阳踹他一脚:“跟辣椒有仇啊?”
“没有。”
“你今天不对劲,眼神特别有杀气。”于阳笑出一脸褶子,“刚开会的时候,人家公司代表都没敢跟你对视。”
迟则安看他一眼:“有吗?”
他们上午拜访了第四家无人机公司,对方没有直接给出回复,只说需要回去再和领导讨论一下。
于阳诚恳地点头:“是我们求人家,你哪怕心里不爽,面子上也收着点儿。”
提起无人机这事,迟则安就觉得烦:“真的,别找了,就十架无人机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咱们自己买行吗?我出一半,剩下的让其他人凑凑。你孩子明年要出国,正是缺钱的时候,你就算了。”
于阳扒了口饭:“你手头还有多少?”
“四五万,回头多带两个团就赚回来了。”迟则安说。
于阳放下筷子:“那我跟你算笔账。切割机我们想买两台,对吧?抛投器也不够用,还有老郑一直念叨,说上回掉进井里那孩子,要是咱们有那种小空间用的升降设备,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迟则安揉揉眉心,知道他想说什么。
“一笔笔都是钱,你仗着家境好,自己又是单身没负担,什么都是多带两个团就赚回来了,”于阳劝他,“民间救援肯定还是需要企业赞助,总靠自己掏钱,你还攒不攒老婆本了?”
迟则安靠在椅背上:“要不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公司……你说什么本?”
“老婆本。”于阳再次重复。
这话于阳不是第一次说,同样的话迟则安曾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可这回他愣了好半天,眼前蓦然闪过周念的笑脸,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奇了怪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啊,你可长点心存点钱吧(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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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为了避免南方读者们误会,要说明一下,不是所有暖气片都需要排气的,这得看运气!(。
第32章
踏进年映春的艺术馆时,周念连大气都不敢出。
年长的绣师大多会自立门户,就像她的外婆杨新筠那样,在苏城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但敢堂堂正正将工作室命名为艺术馆的,却是少之又少。
年映春的艺术馆建在燕都文化气息颇为浓厚的一条路上,仿造旧式园林的规格,修成四进的院落,依照功能划分为展厅、卖品部、培训中心与接待室。
艺术馆每周五天对外开放,普通游客只能参观前两个院落,培训中心和接待室都只有内部员工才能进去。
周念来到这里,既是徒弟,也是年映春的员工,她被领着参观了一圈艺术馆之后,就又被带回了培训中心。
培训中心空间宽敞,十几个绣棚并排摆放,其中几个被早来的绣师占用,见到周念进来,她们也只是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就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周念透过窗户眺望院子里的假山与石桥,不敢和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搭话。
年映春很快过来,与上次见面不同,她没有流露出丝毫长辈对晚辈的亲昵,而是轻轻地敲了下绣棚,平静地问:“你大学念的是美术学院?具体学的什么?”
周念不敢迟疑:“油画。”
在场其余几位绣师纷纷抬头,眼神各异。
年映春满是皱纹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分外明亮,她看着周念问:“为什么选油画?听上去和苏绣关系不大。”
周念以为要挨骂,小声说:“我、我想把不同的艺术风格,融入到苏绣里。”
年映春绷紧的嘴角略有松动,又问:“那你做到了吗?”
“……没有。”周念摇了摇头,这不是她谦虚,而是毕业后的这一年,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按照客人的要求,绣制一些装饰性的传统图样。
年映春似有不满:“那就是浪费了。”
周念低下头,心中生出些许不安。
“但从‘桃源’和‘风’,倒是能看出新想法。”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不要总局限于过去的观念。我不需要只有绣工好的学生,把各类艺术融会贯通,才能让苏绣适应时代的发展。”
周念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以前没有仔细考虑过如此深远的问题。就像绣品街许多比她年长的绣师一样,她们从来不用自己琢磨要绣什么内容,除去客人的订单以外,她们会去店里购买别人设计好的,听说卖得最好的就是传统图案小猫戏螳螂。
年映春又说:“这几天你不要急着上棚,先回家画一幅白描,我同意了再开始绣,明白了吗?”
“好。”
原以为第一天到艺术馆会被考验绣工,结果却出乎周念的意料,她进来待了最多半小时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起身,琢磨着等下去哪里买素描本,没留意到旁边一个圆脸的女孩儿也同时站了起来。
“嗨,你好呀。”那女孩儿拍拍她的肩,“你也是来跟年老师学苏绣的?”
她笑了笑:“你好,我叫周念。”
“我叫邓静。我刚才听你们聊天,你以前是学油画的吧?怎么想到来做苏绣?”
周念解释道:“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
邓静把眼睛瞪圆:“这么厉害?”
周念反而惊讶:“你不是吗?”
“我爸妈都是公务员,我是年老师从美院招来的,前两年她到美院招学生,说我有刺绣天赋,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来了。”
周念有些惊讶。
刚才她和年映春交谈时,邓静就一声不响地在旁边绣花,虽然周念没有凑近看她的绣品,但也留意到她的动作绝对娴熟流畅,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邓静与她并排往外走,热情地介绍道:“年老师好像就喜欢有美术基础的学生。我们这儿也有传统的绣师,但年纪都比较大,进来后都被年老师叫去学美术了。像你这样年轻又会画画的绣师,我还是头一回见。”
周念好奇地问:“那你们平时都做什么?”
“这个嘛……我刚好要休息,”邓静眼珠子转了转,“不如我们找家奶茶店,边喝边聊?”
周念笑了起来:“那我请你。”
邓静是个不折不扣的热心姑娘,一杯奶茶喝完,周念就把大致情况了解清楚了。
年映春想培养的学生,并不是她之前想像的那种绣工超群的传统绣师。作为国内最知名的工艺大师,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推广苏绣,因此她选学生时,除了看中对苏绣的喜好,更加着重学生是否有创造的能力。
两人分别时,邓静大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年老师布置的作业考的就是构图能力,你学过这个肯定不用怕啦。从生活中多找灵感,放手去画,想到什么画什么就行。”
话虽说得轻松,周念回到家,面对新买的素描本还是一筹莫展。
年映春对她的欣赏,都起源于那幅“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