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又费了一番功夫,他们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了周言简。
那是一个斯文腼腆的小伙子,明明是来接受他们的道谢,却还提着水果来了医院。他没在医院停留太久,等做完例行产检的关婕赶来迟盛霖的病房时,人就已经跟女朋友一起离开了。
“我出院以后,还想再去找你爸爸,结果人家说他已经离开燕都。”迟盛霖提起往事,仍然感到后悔,“没想到……”
他沉沉地叹了一声气,没有将那句“好人没好报”当着周念的面讲出来。
周念微微笑了笑:“爸爸不会介意的。”
迟盛霖摇了摇头,救人的周言简可以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被救的他和关婕却不能忘恩负义。
他想了想,对周念说了一句稍等,起身进输液室去叫关婕。
关婕出来时,脸上也是一副惊讶与欣喜并存的复杂神色。夫妻俩站在周念面前,眼中皆有泪花闪烁。
“孩子啊,”迟盛霖望向周念,“你以后有任何需要,就尽管告诉我们。叔叔阿姨只要能办到,随时都可以帮忙。”
周念连忙摆手:“不用这么客气啦。”
关婕抹掉眼泪,反应极快地说:“也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用客气。”
周念:“……”
一家人?!
她愣愣地僵在原地,心想这就成一家人了?她今天叫叔叔阿姨过来,明明只是想让他们看着迟则安的呀。意外得知他们和爸爸曾经有过交集也就罢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就……
就被迟则安的父母认可了。
周念不安地眨了眨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红着脸看了看迟盛霖,又看了看关婕,只觉得两位老人恳切的目光让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注意到她的羞涩,关婕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说:“我们先去看于阳,你等则安输完液再陪他过来,好吗?”
“好,那叔叔阿姨再见。”
周念弱弱地应了一声,感觉大脑都快要运转不灵了。
·
回到输液室时,护士正好在给迟则安换输液瓶。
男人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好像是睡着了。周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冲换好药的护士笑了一下,正想去门边搬把椅子过来坐,迟则安就睁开了眼。
漆黑明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吵醒你啦?”周念小声问。
迟则安摇头,说:“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儿,就知道是你来了。”
周念疑惑地嗅了嗅,空气里除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
“我爸妈呢?”迟则安问。
“他们去老于那里了,”周念还是把椅子搬过来,陪在他身边坐下,“你好点没有呀?”
刚才输的两瓶都是消炎药,哪可能有那么立竿见影的神奇效果,但迟则安还是说:“好多了。”
周念笑了一下,把在手里拿了好半天的矿泉水瓶递给他。
迟则安无奈地看她一眼:“不帮我拧一下?”
“……哦。”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替他把瓶盖拧开后才递过去,看着他喝了几口,又拿回来盖好。
迟则安精神还是不太好,周念摸了下他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背,说:“要不然你再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迟则安皱了下眉,“你陪我说会儿话。”
周念想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她刚才就在外面被他的父母震惊了一番,但那些话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讲。
迟则安盯着她脸上可疑的红晕,沉默几秒后说:“刚我爸进来,跟我妈说了当年的事。”
女孩儿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继续说道:“这下你不用怕了。”
“怕什么?”周念茫然地问。
“怕我爸妈不喜欢你,”迟则安把头靠在椅背上,侧过脸看她,“我会对你好,我爸妈也会把你当亲闺女疼,还有我姥姥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周念低下头,不安地玩着外套上的纽扣。
迟则安想了想又说:“其实哪怕没有当年的事儿,他们也会喜欢你。因为……”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温柔,“因为你很好。”
“比任何人都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周念的脸都快红透了,她想迟则安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今天的话变得比平时还多,而且这可是医院的输液室,半米之外还有别的病人呢,那个阿姨耳朵都快竖到天花板上去啦!
“你别说话啦,”她软声软语地说,“哪有病人像你这么话痨的。”
而且他现在说话的时候,嗓子还是嘶哑得不像话,听得她心里一半是甜蜜一半是心疼。
“不说了,”迟则安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她,“但你得记住啊,听见没?”
周念不敢看他,只好抬头望着还剩大半的输液瓶:“记住啦。”
·
等迟则安拔掉针头,周念又摸了下他的额头,觉得还是热热的。
两人走出输液室,周念提议道:“要不然,我跟护士借辆轮椅吧?”
“不用。”迟则安边说边说。
“那我扶着你。”周念不放心地挽着他的胳膊,唯恐他一步没踩稳就摔一跤。
迟则安神色怪异地看她一眼:“我要去卫生间。”
“……哦。”
周念讪讪地收回手,站在卫生间外等到他出来,才重新小心翼翼地扶住他。
迟则安这次没有再拦,任她一路扶着去往了于阳所在的楼层。
暖峰的几个队员和于阳的家人都守在ICU外,贺雅丽脸色苍白,见到他来了,却依然没有忘记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没事,小感冒。”迟则安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转头看见于阳的儿子红肿着眼蹲在墙边。
他慢慢走上前,也蹲下身与男生保持平视:“对不起。”
对方粗着嗓子:“不是你们的错。”
“不光为这个,”迟则安扭头轻咳一声,“这两天我可能没办法守在这里,你能照顾好你妈妈吗?”
男生抬起手背擦掉眼泪:“能。”
迟则安淡淡地笑了一下,又站起身走到暖峰那边:“都帮忙看着点儿,钱不够的话……”
“迟哥放心吧,钱不够大家凑,”有人一边回答,一边指了下正在跟贺雅丽聊天的关婕,“而且刚才阿姨一来就说了,钱她可以先垫着。”
迟则安嗯了一声。
队员又说:“迟哥你要不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通知你。”
“是啊,你自个儿都还病着呢。”
“好。”迟则安点了点头,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又站回到周念身边靠墙站着。
周念知道于阳没醒他就不想走,便握着他扎过针的右手搓了几下,等到稍微暖和一点了,又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她这件衣服的衣兜太小,迟则安的手一放进去,就把口袋撑满了。
周念将手放在衣兜外面,轻轻地替他揉着输完液有些泛青的手背。她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打算陪他等半小时,半小时后如果于阳还没有醒,那她必须先带迟则安回家。
她可以理解他心中的担忧,但是作为他的女朋友,她不能放任他不好好照顾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时钟的分针又一次移动的时候,ICU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位护士取下口罩问:“于阳的家属在吗?病人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赶不上更新,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
鉴于还有小朋友在担心老于,我可以先剧透一下,他真的不会变植物人!我像那么坏的作者吗!
第52章
别看外面人站得多,最终能进去探视的也只有贺雅丽一个人。
十来分钟以后,她走出ICU,紧锁的眉间稍微舒展开来。
于阳这次溺水缺氧,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身体造成了一些损伤。除了反应略显迟钝以外,他的视力也受到了影响,稍远点的物体在他眼中都是一片模糊。
“后续还要进行高氧治疗,再配合用药看看情况。”贺雅丽感激地看向暖峰的几名队员,“医生说你们处理得很好,特别是心脏复苏足够及时,哪怕再晚几分钟,结果恐怕就很难说了。”
说完,她弯下腰,深深地向几个小伙子鞠躬致谢。
大家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连忙上前拦住她。
“嫂子千万别这样,都是应该的。”
“我们要是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那可没脸来见你了。”
“是啊,老于平时那么照顾我们……”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把贺雅丽劝住,又张罗着回头让暖峰的人每天轮流过来帮忙。迟则安因为发烧被他们排除在外,关婕便又一次主动提出医药费用都由自己先行垫付,叫她尽管让医生用最好的治疗方案,千万别担心钱的问题。
贺雅丽说:“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关婕表现得很强势,“要不是有老于开导,则安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这事没得商量,就这么说定了。”
周念没有去人堆里凑热闹,她站在外围问迟则安:“不能让那个害老于落水的人赔钱吗?他要负责任的吧?”
“人已经抓起来了,”迟则安说,“而且看样子也拿不出多少钱,不如不要。”
周念心想这样也好,如果不接受赔偿的话,最好能让这种人多判几年。
迟则安看她一眼,说:“等老于这边稳定了才能出报告,应该也判不了多久,多半还是缓刑。”
“怎么这样啊,太不公平了。”她郁闷地叹了声气。
迟则安苦笑一下,他也觉得很不公平,可这世间原本就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谈。特别是民间救援这样的组织,平时出钱出力也就算了,真要遇到什么意外,根本一点合理的保障也没有。
等众人商量好接下来的后续措施,贺雅丽便劝大家都先回去休息。
“叔叔阿姨先带迟哥回去,”上午才赶来医院的一名队员对关婕说,“我们几个在这儿守着。”
关婕看向儿子,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这一回迟则安没再拒绝,他走到贺雅丽面前,说:“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他。”
“行,等你好利索了再来,”贺雅丽听他说话都直犯愁,“不然当心老于骂你。”
迟则安笑了笑,他倒宁愿于阳能生龙活虎地骂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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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出了医院大楼,关婕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去车库取车。
周念仍然寸步不离地扶着迟则安,迟盛霖有心想搭一把手,结果看见儿子别扭地靠在女孩儿身上的姿势,跟只大狗熊靠着小树苗一样,鄙视地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
“老于能好起来吗?”避开他的家人以后,周念总算敢问。
其实迟则安心里也没底,倒是迟盛霖有类似的经验,他说:“这得看治疗效果和他的体质,情况好的话能恢复七八成。”
迟则安说:“他体质一直很好。”
“那还是有希望的,”迟盛霖看见关婕那辆白色的宝马缓缓开出,就朝那边招了招手,“反正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迟则安点头:“是啊。”
虽然他一直管贺雅丽叫嫂子,其实这两人的年纪没比他父母小几岁。真要算起来,对于迟则安而言,于阳除了是朋友以外,更像是一个老师。
于阳今年就要满五十六,本来也打算再在暖峰干两三年就退居二线。如今出了这事,提前离开救援队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等几个人上了车,关婕问:“念念住在哪儿?阿姨先送你吧,我们仨住得远。”
周念正要开口,迟则安抬起眼皮:“我回怡华东里,她跟我一起。”
坐在前排的夫妻俩对视一眼,见女孩儿没有出声反对,便默认了他的提议。
半小时后,关婕把车停在怡华东里的大门外,嘱咐了一番让周念下次有空去家里玩儿,然后看着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担忧。
“臭小子心里没数呢,这种时候还敢让女朋友去家里,”关婕望向老伴,“他生起病来什么德性他自己不知道啊?”
迟盛霖倒是很放心:“早晚会看到,提前熟悉一下也没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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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周念,对两位老人的交流还一无所知。
一进家门,她帮迟则安把外套脱了,让人坐到沙发上以后,就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给他测量。
迟则安懒洋洋地叼着体温计:“我有点儿渴。”
“稍等一下哦。”周念边说边进厨房,看见饮水机里还有半桶水,但一想这恐怕是春节前换的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喝。
于是她只好找出一个煮牛奶的小锅,放到灶台上重新烧热水。
等待热水烧开的时间里,周念又回到客厅确认迟则安的体温,她看了眼体温计,说:“还是有点高呢。”
在外面奔波了将近两天,得到于阳总算醒来的消息后,迟则安看起来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连看向她的目光都显得暗淡了不少。
周念软声问道:“是不是又难受啦?”
她记得自己以前感冒发烧时的状态,就推己及人地相信他现在一定浑身都不舒服。一想到迟则安顶着这样的体温坚持到现在,周念心里就一阵接一阵地难过。
“等水烧好了就先吃药,晚点再把饭吃了,”她把医生开的药都拿出来,按照服用时间分别理好,“然后早点上床睡觉,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