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南是老板。
女警察点点头,临走之前回头看他,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杨威松松垮垮地坐在后面,脸隐在了阴影里,闻言偏头看她,眼睛黑白分明,纯净无暇。
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轻轻摇头,嘴角轻轻勾起,声音里带着点轻蔑:“一倒贴货。”
第31章
任真昏睡了两天, 一直重复着没有意义却形容可惧的梦。
有人过来看了她几次,拿手电照了照她的眼皮子, 接着碰碰她的手。
最后一个梦是她被关在笼子里, 做困兽之斗,观众全部没有表情, 全都带上一幅不太妥帖的面具。
手臂上正在输着液,任真支起身子, 面无表情地拔了针头, 鲜红液体溅了好几滴,炸开在了床单上。
“醒了?”周雁南合上手里的书, 房间一片黑暗, 只有他桌子上放着的一盏台灯, 光线调的很弱, 只够看书,连人的脸都看不见。
任真不说话,他推开了椅子, 木料摩擦之间‘吱呀——’一声。
“你烧到四十度了,还好没事。”周雁南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任真的额头,笑着说, “说不定会烧坏脑子, 不过如果你没那么聪明,可能还会好一点。”
喉咙干裂,说话的时候好像有血气上涌, 任真嗓音嘶哑问他:“杨威呢?”
“想吃点什么?”周雁南声音温和,“以后大冬天下雨千万别再出去了,这次好险没得肺炎。”
才想起来似的,他掀开了灯,倒了杯温水递到了任真的唇边。
任真抬手想要去拿,却被周雁南避开,固执地将水杯抵在她唇边,看着她就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沾到水才觉得渴,她一口气喝完,有水珠子顺着唇边滚滚滴下去。
周雁南用指腹轻柔地碾过去,擦掉她唇角水迹,眼角那个伤疤在白炽灯下看的要比平常的时候清楚一些。
任真身体僵硬,撑着身子往后面退了退,重复道:“杨威呢?”
“这两个字,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周雁南眼睛底下有些青黑的颜色,神色自若地把手收回去,冲她微微笑着:“我不希望再听到了。”
任真双手抓紧了床单,心里划过了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后妈是我杀的,但是他可能要自己去认罪……”她舔了一下唇角,“这两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任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遇见她以来,从来没见过这样几近崩溃偏执的样子。
“什么都没发生,你好好养病。”周雁南瞬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起身离开,关上房门之前他回头,面无表情地警告任真:“不要试图离开。”
门被上了锁。
任真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试了试门,没办法打开。
这个房间很大,有一张床,还有书桌以及塞了满满当当书籍的书橱,以及一个小的洗手间。
只有一个窗户被牢固的铁栏杆封住,栏杆之间的缝隙挤不进一只手臂。
这是一个牢笼。
任真披了一件衣服,拍了拍门,“周雁南,让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任真闭了闭眼睛,继续拍门,“让我出去……至少让我知道他怎样了。”
是杨威让他这么做的?
可是又为什么……
“你没必要帮着杨威。”任真试图恢复冷静,“你会害了他的,我现在出去说清楚,我能承受结果,没必要让他来。”
门外一片寂静,连一丝走动的声响也没有,好像整栋房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会让人产生一种微妙的荒谬感,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疯掉了。
任真把头抵在门上,眉头深锁,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疑惑,仔细地思考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啊,那个骄傲的少年准备用自己余下的整个生命来成全她。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的不像话,那天过后任真就没有再见过周雁南,每天三餐都有一个听不懂汉语的菲律宾女孩送过来,看着她吃完以后收走。
第三天,开始有家庭老师上门给她上课,任真试图向他们求救,却只得到怜悯的眼神。
“你的家人都很爱你,没人要害你。”其中一个老师跟她说,“你迟早会知道,不过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一定会把病治好的。”
他们只当是任真有精神病,没人愿意相信她。
任真近乎绝望,她每天睡觉之前用钢笔在桌子上刻下杨威的笔划,一天一天逐渐成字,记录着时间流逝,等到杨威两个字彻底完整的时候,她等来了周雁南。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周雁南的心情不错,笑眯眯给她带了蛋糕过来,对她说道:“生日快乐。”
今天是任心的生日啊。
被关了大半个月,似乎反应都迟钝了,显得人都有些呆,周雁南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许个愿望?”
任真定了定神,交缠双手放在胸前,呐呐地按照他的话去做。
“我很厉害,不过那天太冷,翻围墙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块砖头踩落。”她想了想,“现在应该还能找得到。”
周燕南嘴角微笑开始变冷。
“我保存着我妹妹的一份求救录音电话,是我偶然间在家里找到的,录音证明,杨慎行当着自己孩子面犯罪。”
这个愿望似乎过于长了,但生日愿望总有被实现的权利。
任真紧紧盯着他,“我还存了杨慎行杀死我父亲的照片,是枪杀,所以当天,我有理由确定,杨威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才动的手。”
“我证明杨威没有对他后妈动手。一点都没有。”
好了,生日愿望说完。
周雁南叹了一口气。
他长得和杨威一点都不像,但是眼神冰冷望着人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非常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周雁南才低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事情,你带过来的那几个老师,总是会不经意之间告诉我。”任真垂下眼睛,声音有点紧张,“校长的儿子杀死父母……没人不知道的。”
周雁南嗯了一声,听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他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在任真面前提起半点这件事情,但任真太聪明,大半个月的时间,总会拐弯抹角地问出来。
说不定她问出来了,那几个老师都还浑然不觉自己说漏了嘴。
“你去,”任真尾音带了点颤抖,“我可以想办法作证,真的假的我都可以说,你把他救出来。”
没人知道她这二十天以来有多恐惧。
他一心替自己抗下罪责,不允许任何其余情况发生。
周雁南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木椅的扶手,过了一会儿问她:“那些证据,在哪里?”
任真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飞快告诉他,“录音在我妹妹的骨灰盒里,照片被我存在了我妈的遗照后面。”
“好。”他含笑应答,接着拿出手机,当着任真的面拨通电话,声音很冷静,“你去一趟任真的家里,她妹妹骨灰盒里应该有一份录音,还有她母亲的遗照,你拿到以后直接全部烧掉,别出差错。”
任真眼睛里逐渐爬上了几条红血丝。
“别这样看着我。”周雁南挂掉电话,在看着任真的时候,他恢复了温柔语气,“我知道你大概留了不止一份证据,没关系,你人出不去,证据也是死的。”
——不是杨威。
不是杨威让周雁南把她关起来的,这一切的行为,源自于周雁南本身。
任真心跳敲击耳膜,逐渐冷静下来以后,她问周雁南,“为什么?”
周雁南起身,将蛋糕切了一小块儿,推到任真的身前:“不为什么,你还很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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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多年以来没有出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上头给的命令很着急,刘玉叹了一口气,揉了下眉心。
她负责这个案子,似乎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安。
“有三个不对劲的情况,一开始杨威的口供是给她后妈注射毒.品导致死亡,但她后妈明明死于失血以及被活埋以后窒息。”
她皱着眉给领导解释,“后来知道这个消息他明显不敢相信,虽然很快又承认了,但这始终是个疑点。”
领导打了个哈欠,敷衍地点点头。
刘玉继续说道:“第二,那个酒吧我们找不到监控,我怀疑是被老板销毁,而那个老板和杨威存在着亲戚关系。”
找不到监控,那就找不到当天有人向他贩卖毒.品的蛛丝马迹。
“第三,这是我自己猜的,杨威这孩子不像是一个拥有反社会人格的……”
领导嗤笑,“刘玉,你办案也有二十年了,难道都靠猜?”
刘玉抿紧了嘴唇,默默听训。
是啊,她办案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种矛盾的情况。
一方面似乎证据充足可以快速结案,然而种种迹象都让她觉得不安。
刘玉低着头,声音坚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被黑暗遮掩的世界,总有人执着地去探究真相。
领导沉默,多少有点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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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一个月过去了?
杨威嘴角伤口在流血,寒冬腊月里,腿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胸口放着一张小小的碎纸片,已经褪成了苍白色,依稀辨认出几丝粉红颜色。
他睁着眼睛,看小小窗户外的月亮,牵起唇角笑了笑。
似乎在某一个夜里,他气喘吁吁地奔赴在荒凉的郊外,偶然抬头,看见的也是这个月亮。
那时候一心一意,都是要去解救那个姑娘,将自身置之度外。
其实那会儿就应该知道,他逃不掉的,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第32章
老师全部撤下, 只是送过来很厚的一摞练习册,高三的冲刺接近后半段, 自己闷头学也就算够了。
偶尔有佣人讨论, 太新鲜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被抓起来关在小黑屋里没日没夜的刷题。
任真倒是老老实实,每天有老师给她布置任务批改作业, 让那个菲律宾女孩传达老师的建议以及她的反馈, 绝对不让她和其他人类交流。
原本任真是选的理科,但是通过题目来看, 周雁南希望她参加文科高考, 而且难度不低。
她就像是一盆被养起来的花, 每天被人精心照料, 严格记录成长的轨迹,再根据需要加以修剪,期待她能够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又过了一个月, 外面开始放寒假。
佣人给她穿上红色的长裙,外面加上一件大衣,稍稍有些不合身。她比较矮,于是鞋子里便塞了五厘米的鞋垫。头发被染了浅浅的栗子色, 卷成精致的弧度, 涂上一支已经停产的CHANEL梅子色口红。
寒假的每一天,她都由菲律宾女孩检查好衣着和装扮,牵着下楼去花园里散步。
至少有五个保镖严密看管着。
她肤色冷白, 涂上梅子色口红以后多了一丝女人味,穿着鲜红的裙子,刘海下面的眼睛偶然眨一下,像个木偶娃娃,有种不合时宜的天真感。
周雁南喝了一口红酒,独自坐在三楼阳台,几乎有些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宛如有着沸水达到临界点,升腾起灼人蒸汽。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期待的时候。
寒假结束,任真开始被周雁南带到餐厅里吃饭,两人之间什么话都不说,机械地吃完饭,她就回房间写作业。
唯一的一次交流,是她写了模拟卷,分数出来以后的那天,周雁南心情很不错,“以后你想去北大吗?”
任真抬头,然后对着她摇了摇。
“光华管理学院挺不错的。”周雁南自顾自说了下去,“读了两年以后,我带你去美国留学。”
他不需要任真的回答,现在的任真就是一个能说话的机器人,微微侧着头,出神道:“现在的学生,高考完以后是不是喜欢去整容?”
任真放下筷子,象牙制品和木质桌面敲击,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周雁南顿了一下,他表情温和,告诉任真:“不要闹,这种行为很下.贱。”
“我不想再当你的洋娃娃。”任真用力擦掉自己嘴上的口红,冷冷盯着他。
口红晕开在嘴边的皮肤上,紫与红相斑驳,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如幽灵。
任真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向门口走去,她手指微微发抖,冲他强调着,“我要走了,你不能囚禁我。”
餐厅原本是空无一人,在她说出反抗言论之后,门口却出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沉默的堵在哪里。
看来对她的看管是全方位的,不存在任何漏洞,只是平时隐藏了起来。
周雁南拿手帕擦了擦唇角,他目光没什么温度,声音却做出了一种温柔的样子,“阿蕴,回来。”
任真手指收紧,紧盯着保镖,“让开。”
这里陷入了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默。
似乎是周雁南打了个手势,那个保镖默默的让开。
任真深呼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略过那人,她沉默地往前面走,穿过冰冷而空旷的客厅,推了推门。
推不开,门被上了锁,像是重重保险。
身后似乎有脚步的声音,任真收回手,往回看。
所有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周雁南面无表情冲着她走来。
“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离开。”他慢慢伸手,掐住了任真的脖子,眉眼沉沉,努力克制压抑住的疯狂,“你太不乖了。”
手的力道在逐渐收紧,任真呼吸困难,睁大一双眼睛瞪周雁南,眸子水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