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尽职汇报:“老板,他叫我滚。”
任真安静立在一旁,被雨水稍稍淋湿了的校服妥帖穿在身上,看着很乖。
“那你告诉他。”周雁南拍拍服务生的肩膀,语重心长:“有一个校服妹妹,拿着十万块钱,非要我那可爱的侄子带她打游戏,他要是不来,你就踹他。”
任真终于抬头,淡淡看了周雁南一眼,注意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微笑一下。
服务生十分忐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咬牙上楼。
“和威威一个学校的啊?”周雁南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杂志,递给了任真,慈眉善目道。
任真反应了一会儿,才体味过来这个威威在喊的谁,把杂志接过,“是的,我们是同桌。”
楼梯上面下来一个人,接着任真刚落下的话语,冷冷地:“哦?”
任真循声看去,见到了脸隐在暗处的杨威,看样子身子恢复了不少。她飞快地笑了一下,脸上的梨涡若有若无地一现。
“哟,我大侄子肯下来了?”周雁南阴阳怪气,眼睛瞟了下柜台上的十万块钱,意有所指,“你小子比我还会做生意。”
杨威十分糟心地看了一眼没安好心的周雁南,快步下楼,接着大逆不道地把挡在前面的堂叔一手拨开,盯着无辜的任真,被气得有点懵。
这可真……行啊。
任真抬头打量着杨威,声音很轻快,“你身体好啦?”
那么就可以继续了。
周雁南清了下嗓子,一手撑在杨威肩膀上,脑袋探过来,“这位是?”
话刚说完就被杨威不耐烦地一把拨开,没来得及叫唤,只见自己那堂侄儿把人家小姑娘后领口一提,推进了最近的那包厢里面,大门旋即一关,隔绝掉自己八卦探究的视线。
他整了一下被弄乱的领口,脸不红心不跳地吩咐服务生,“把钱收起来,锁抽屉里。”
企业营业外收入。
正当所得,还不必缴税。
包厢里没开灯,也看不太清,只能够感觉到前面这个男孩的怒意。
沉默着没有爆发,冷冷地盯住她。
任真好像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慌乱,杨威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天生少根筋,或者缺心眼。
闭了闭眼睛,杨威敛着怒火问她,“你来干嘛?”
任真在黑暗里下意识打量四周环境,直到眼睛习惯了没有光的环境,这才看向杨威,“来找你啊。”
她看见杨威胸膛轻微起伏,嘴角略微往下拉着,在黑暗里,像一幅简笔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杨威声音很慢,一只手撑在她后面的墙壁上,轻轻点了点,“告诉你,让你滚啊?”
“那是那天的事情。”任真的眼睛微微瞪大,显得有些无辜,“又不是今天。”
杨威沉默,对她的答案无言以对。
末了他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骂人。
他似乎总是被任真气到无言以对,却又有些享受,心里的弦绷紧了,再被微微一撩拨,低迷的音律就荡漾了开来。
“钱还给你了,你也从医院里出来了。”任真本是被他钉在墙上,此刻慢慢起身,逐渐逼近面前的少年。
她说得相当笃定,“你没理由再拒绝我。”
两人呼吸交锋,一个锐利,一个深沉。
“是吗。”杨威不冷不热应了一声,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那我还是要拒绝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别以为我不会骂人啊。”
任真气弱,仿佛控制权一下子被交了出来,沉默了几秒,“你不讲道理。”
杨威懒得反驳,“对。”
正确的做法是立刻离开,以后视她若虚无空气,不论什么小伎俩,都不必再理会。
但他居然有些贪恋,甚至还是半胁迫留着任真的状态,心里想着,再等一会儿。
任真咬了下嘴唇,又靠近了些许,“你不怕我再有什么麻烦?”
几乎是脸贴着脸,杨威心里一动,没有避开,有些不屑的开口:“你能惹出什么麻烦?”
比如——
任真骤然之间撕破了最后防线,她从来都没有处于弱势,只是一步一步贴近,不断试探着底线,现在到了最后一步,动作又快又狠,相对于寻常以柔弱面孔示人的小姑娘来说,有些令人恼怒。
嘴唇贴着嘴唇,有块皮肤狠狠地撞击到,但是不觉得疼,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任真的睫毛轻巧扫过眼皮,反而有些微微刺痛。
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不过半秒,杨威便反应过来,旋即恶狠狠推开了任真。
她瘦,肩胛骨撞到了墙壁,在杨威的耳边爆出一声碎裂的声响,这声音在脑内无限放大,轰然作响无法消逝。
任真倒是没觉得什么,活动了一下肩膀,飞快笑了一下,有点小得意,抢先一步坦然道:“我不要脸。”
她觉得每次杨威咬牙切齿骂人的时候,都有一点可爱,但是不确定这次会不会继续可爱下去。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
杨威舔了下嘴唇。
他有点夜盲,相较于任真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连她的脸都看不见在哪儿。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毕竟杨威白天也经常不拿正眼看人,到现在还没被打死主要是因为长得不错。
任真在轻轻呼吸,这声音仿若刺破了黑夜的粘膜,杨威的手轻轻靠了上去,掌心贴着她的脖颈,顺着往上游走,接着扼住她的下巴。
皮肤细腻光滑,肉很少,能感觉到尖尖的骨头。
他的拇指轻轻点了点任真的下嘴唇,喉结不安分地滑动了一下。
任真歪了歪头,似乎想要挣脱开,接着被大力扭转回去,心里迅速闪过了一丝不安。
有些人只是外表张牙舞爪,其实内里不堪一击,像是糊着一层薄纸伪装成老虎的猫,一戳就破。
任真不是猫,但也远达不到老虎的威力,至少在这件事上她不是。
在,亲吻这件事情上。
她难得显出笨拙,也只是几秒钟。在察觉到杨威若有似无的嘲讽以后迅速平静了下来,甚至会探出舌尖,有些冒犯的试探。
这才叫吻,耳鬓厮磨,不多不少,价值十万。
杨威喘了一口气,轻轻地顺着唇角,略过脸颊。
他意犹未尽,轻笑着评价,热气拂过了任真的耳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语生歧义:“真是伶牙俐齿。”
第7章
任真不发一言,胸膛快速地起伏着,脚尖微微颤抖,伸手抵着杨威,把他推开了一点。
随后她抬眼望了望杨威紧抿的唇,矮着身子从他胳膊底下穿过,开了门,平静地走出去。
步子有些急。
周雁南还坐在前台,津津有味地翻阅着杂志,望见只有一个人的任真,扬了扬下巴,语焉不详地问道:“他教会你了?”
打游戏。
任真脸上还有些不自然地潮红,表情却是处变不惊,这种组合在她身上,显得十分莫测。
她想了想,脑袋微微侧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应该是学会了。
周雁南含笑,“那就好。”
十万块钱呐,不然他都跟着心疼。
“谢谢。”任真礼貌道谢,不再多留,行至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他,“您是周蕴的堂弟?”
没等周雁南的回答,她微微一笑,推开门离去。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
周雁南带着玉扳指的手触了电似的抖了一下,脑海有瞬间一片空白。
直到包厢门再次给推开,杨威还是一副欠揍表情,站在门口定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往外面走。
周雁南深呼吸了一口气,随手拿起一包纸巾往那边砸过去,“畜生,一天天的糟蹋小妹妹。”
纸巾砸到了脑袋,又轻轻地弹了开来,杨威嘴角抽了抽,瞥见周雁南似笑非笑的表情,眯着眼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很开心?”
嗯哼?
杨威冷笑了一声,信步走向柜台,把插在花瓶里的假花一拔,将瓶子扣了过来,倒出里面的钥匙,再开了右边的抽屉,把钱全部拿了出来,在周雁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气焰有一点不正常的嚣张,心情看来非常不错,一定跟方才那小姑娘有关。
周雁南心痛地捂了一下胸口,片刻后大吼,“滚回来,上网钱还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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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是大了起来,就在任真回家的前一刻。
瞬间被浇得湿透,她小跑着回家,被冻得瑟瑟发抖。
家里没有人,但是很齐整,这几天接连着没有被暴力摧毁过,她都有点不太习惯。
于是她拿干毛巾擦着头发,四处转悠了一圈,巡视着家具有没有新的裂痕,或者是李蓉不声不响要给她来个看不着的麻烦。
没有。
任真松了一口气。
不经意往窗户下瞥了一眼,头皮又瞬间绷紧了。
楼下的是李蓉,没带伞,可也没湿,有一个男人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两人正在说着话,动作十分亲密。
擦头发的手逐渐停了下来,她又看了一会儿,等李蓉上了楼又迅速回房间,避免她感到尴尬。
两年了,这是李蓉头一次像个正常人,也许以后会一直保持下去,到最后会变得好。
挺好的。
月考之后出了成绩,她还是全校第一,评讲完试卷,就迅速踏入又一轮复习应考之中。
校园里偶尔看见了杨威那一帮人,有人会鬼鬼祟祟上来跟她打招呼,她都礼貌一笑迅速略过。
“闹别扭呢。”周文涛说得信誓旦旦,“你们没听雁南哥说吗,这女的跟杨哥绝对不简单,我押,这是正牌。”
“闹别扭会警告我们不许去打扰人家啊,我看差不多是好过又分了。”有人嗤笑,“好几天没信儿了,你跟着到底瞎操心个屁。”
“我呸。”周文涛狠狠推了那人一把,刚要继续辱骂下去,眼角瞥见一人,气焰立马弱了下去,轻咳一声,“嫂子来了啊。”
“说谁呢?”夏天青似笑非笑问他,眼尾处刻意拉长的眼线,显得人有些阴鸷。
她的锁骨上新纹了一个十字架,花纹蔓延到脖子上,烟灰色的,十分好看,也十分煞人。
这几天职校那一拨跟着他们已经混熟了,大家相互之间也客气,周文涛不说话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借口尿急滚去上厕所。
夏天青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拧开了指甲油,慢慢往指甲上涂。
气氛有点诡异。
有高中部的干笑几声,也借口溜了,剩一个脑子不太行没搞清楚状况的,继续乐呵呵打台球。
夏天青抬头,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指甲涂完等着干,她冷不丁问:“那女的,是叫任真吧,你们学校高三一班的,成绩还不错,据说长得也不错?”
“嗯?”那小弟眼神有些迷惑,反应过来她在问刚才那女的,想了想,点点头。
“多漂亮啊?”有职校的女混混笑着问,“有青青漂亮?”
小弟又回头看了看夏天青一眼,夏天青翻了个白眼,他思忖了一下,接着说,“是的吧,他们都说那个任真比夏天青好看多了,以后带出去喊嫂子也有面子。”
其余人脸色一变,多少有点无语。夏天青笑了一下,拿纸巾把溢出来的指甲油擦干净,一言不发,又慢悠悠走了回去。
刚涂的指甲,没干,就全部腻在了掌心里,一块儿惨红一块儿白的,看着叫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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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真的要来了。
李蓉阴着脸,翻箱倒柜的收拾衣服。
她的裙子,甚至是艳丽一点的衣服已经全部被自己拿剪刀撕碎,找不到一件漂亮的,自己越找越着急,最后索性把所有箱子都摔开,发疯一样的在里面找。
任真倚在门框上,拿着单词书默记,对震雷一般的声音充耳不闻,最后发觉李蓉找累了,慢悠悠地把书放下。
“姑姑那边有几件你的裙子。”她对着生闷气的李蓉说,“我有空去帮你拿过来。”
李蓉狐疑:“真的?”
她有点不记得了,自己什么时候把衣服撂在了那家人里?
任真笃定地点了点头,“我先背书,你小点声音,我有空就去拿。”
李蓉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跟她说,“那你…快点啊,换季了,没衣服穿。”
而任真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偶尔几件自己的衣服,都是她姑姑看不过去,逢年过节买给她的。
李蓉没想到这点,于是轻手轻脚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梳头,不敢打扰到任真,心满意足地等着她,脸上又渐渐出了点笑意。
电话响了起来,她竖着耳朵听,听见任真在接,似乎不是来找她的,又安心缩了回去。
后天有人请她出去吃饭呢,要打扮的好看一点。
多久没人愿意请她吃饭,听她说话了啊。
“姐姐,”任多多在电话里哭的抽抽搭搭,“爸爸一定要接我回去,我怕爸爸…你来救我啊。”
单词还剩下一个单元。
任真把书反扣在茶几上,问他:“姑姑呢?让姑姑接电话。”
“姑姑不在!”任多声音有些恐惧,“姑父又不喜欢我,没人喜欢我呜呜……”
小男孩的声音骤然远离,换上了任建华狐疑的:“喂?”
任真瞬间挂了电话,继续把反扣着的书拿起来,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脑子里面记。
李蓉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睁着大眼睛问她:“要出去啊?
“不。”任真飞快摇头。
现在不能去,她没理由出去,任何反常的动作,都会叫任建华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