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时绫忙摆手:“不是不是,姑姑您会错意了,我就想多陪陪奶奶,我站着就行,没关系的。”
段老太太目光柔净地看向段伏仪:“伏仪,你带着新来的客人去找位置。”
段伏仪点了点头,向着段时绫轻笑了下:“走吧,奶奶虽然过八十大寿,但也时髦得很。旧社会围站桌角布菜的老传统,还是免了吧。”
宾客应声一笑,气氛缓解了几分。
段时绫脸上的笑意不减,弓着身子还回了个安:“好,奶奶我就先行告退了,一会儿再来陪您。”
不怒不恼,还能顺着坡自己下。段伏仪觉得,如果她们能亲同姐妹,肯定能唱一出完美的双簧戏。
段时绫跟在段伏仪身后,拐过一个屏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声音压低,怒气值腾升,一双眼睛瞪着她,秒变另一副面孔。
“放开吧,你身后侧方有摄像头。”段伏仪眼睛垂落在她紧握的手上,“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既然来者不善,我也没必要善以待人。”
段时绫松开手,唇角挑起,目光不耐烦:“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待着,要么就赶紧走。我不想搭理你,你也别碍我的眼。”
段伏仪歪头笑了,向前一步贴在她耳旁:“今儿即便是我碍你的眼了,你也得受着。没办法,这儿不是你能控的场。”
说完,转身就走。找位置?在这个场合下,哪有适合他们三个人的位置。
转过屏风,段恒竹正往这边走。段伏仪视线转得很快,眸光低沉落地,继续往前走。
“伏仪,最近过得好吗?”段恒竹挺着啤酒肚在她面前一拦,遮挡了前路。
“不好,”段伏仪抬眼,“听到这个答案觉得舒服吗?是不是觉得我过得不好,你就能活得心安理得一些?”
段恒竹皱了皱纹,鬓角的白发有些乍眼:“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段伏仪语气凉凉淡淡,没半点感情掺杂:“让一让。”
“我以为送走你,会让你过得自在一些。”段恒竹声音低沉,眼角撇着远处的李音容,“那个家太压抑,确实不适合你,我以为你会懂。”
段伏仪冷笑了一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没必要和我说了。我走后,你们一家人都过得舒坦,倒打一耙这种属性,不适合尊贵的副市长先生。不过,我倒想谢谢您,至少这几年没出现在我面前,没恶心到我。”
段恒竹没出声,段伏仪也没打算停留,侧着身子从他身旁经过,连片衣角都没碰到。
寿宴未因段恒竹三人的出现而有任何变化。家丑不外扬,段老太太依旧笑呵呵地和宾客畅聊,国外风土、日常趣事、圈内行情等话题,随便一个都比自家儿孙丑事让人心情愉悦。宾客们也会看脸色,纵使心中有疑也避而不谈,宴席吃得宾主尽欢,和乐融融。
吃过饭后,热闹散尽。段伏仪陪在段老太太身边送客,隔着三米远,段恒竹仨人站着,脸上是虚假的笑容。
其实挺没意思的,貌合神离的家庭关系众所周知,没遮没拦地装成这个样子,就有点摇尾乞怜了。
段恒竹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他想得到的就会执着地去做,不管用尽什么手段。做低伏小的架势摆在那儿,就打定自己亲妈会吃,认真劲儿一分都不减。
段伏仪敛默,面上没什么表情。
“我累了,进去歇会儿。”段老太太开口接过了话,瞥了仨人一眼,扬声吩咐,“你们跟着过来。”
段恒竹与李音容对视,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段时绫快走了两步,搀着段老太太的胳膊,在一旁甜甜地喊着:“奶奶小心台阶。”
段伏仪落得轻松,跟在后面脚步慢慢,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这场胶着,因最高长辈的心软,似乎要逆转风向。
段恒竹进门后,直愣愣地跪下,人后就没了膝下黄金的概念,耿直地像个毛头小子。
“妈,儿子不孝,请求您原谅。”
李音容仿佛吃了一惊,眼神在段恒竹身上挖了两眼,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半跪下去。
段恒清连忙制止:“别介,您这一跪我们可受不起。”
李音容半跪不跪地,姿势尴尬。段时绫走过去,弯腰扶起李音容,起身时眼泪都逼出了两条直线。
段老太太微闭着眼睛,神情威严:“跪的跪,哭的哭,早干嘛去了。别的事儿我懒得跟你计较,但把伏仪赶出家门这事儿,是你这个父亲能做出来的?当初我说要带她走,你口口声声说会好好照顾,可现在呢,让一个女孩流落街头,你哪里觉得我会原谅你?”
段恒竹垂着头,闷声说:“伏仪有自己的想法,我尊重她,所以才让她走的。”
段时绫都要哭成个泪人,哽咽地说道:“姐姐说走,我们也拦不住。可能是因为我们不够好,姐姐才嫌弃我们的,但我们真的随时欢迎姐姐。奶奶您别生气,我们今天就接姐姐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呀。”
段伏仪没憋住笑,噗嗤一声打断了段时绫直逼灵魂的演技:“你这演技我是佩服的,随时欢迎我?你忘了自己三番五次警告我,不要回去,不要觊觎你家任何东西的时候了?”
段时绫泪珠还没掉完,李音容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是我不对,我应该对伏仪多点耐心的。您别生气,我们以后会和她慢慢培养感情。您这次回来,恒竹一直念叨着,就想让您开开心心的过寿,别因为小事儿留下遗憾。”
“都别说了,”段老太太紧皱眉头,态度不容置喙,“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伏仪走。”
段伏仪微微一愣。
方才还在脸上荡漾的笑容消失,因段老太太一番没有提前商量的决定,心思变得有些异样。注意力直转而下,心中只顺着“带她走”三个字,不明其中深意。
段时绫目光移过来,眼角和唇角同时上扬,丢给段伏仪一个轻蔑的笑。
那意思是,你嘚瑟什么,折腾了半天,不还是得落荒而逃。
段恒竹依旧跪在地上,低头叹了一口气:“只要伏仪想走,我绝不拦着。”
在场的几个人同时将视线落到段伏仪身上,问询的笃定的驱赶的,唯独没有一个挽留的。
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态度依旧温淡:“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奶奶放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段老太太不乐意,言语尽在游说她:“你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学业工作婚姻哪个不是要紧事。你还小,身边没个照应的人,苦了累了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我和你姑姑远在天边,连个消息都收不到,你让奶奶怎么能放心。”
言辞意切,亲情这把刀插在软肋上,段伏仪红了眼圈。
段恒清笑了笑:“伏仪是不是担心会给姑姑增加负担?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姑姑把你当亲闺女,恨不得立马把你的名字加到户口本上。”
室内的空气都变得安静。段伏仪摇了摇头,考虑良久后开口:“我不是怕给姑姑增加负担,也不想让奶奶担心。我独立这几年,体味到了生活不易,谁都不容易。我之前也觉得委屈,可早晚有一天,不得独自去面对。现在苦点也不怕,以后会好过一些。”
有了羽翼保护固然好,但雏鹰要翱翔,是早晚的事儿。段伏仪觉得,即便自己是只麻雀,也得向上而翔。
“我在这里也不是没有贴心的朋友。我有一个朋友说过,父母缘淡,朋友缘就会浓。虽然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在我这儿确确实实是这么个情况。奶奶,我很感谢您想保护我照顾我,当然我也想常伴在您身边,但我还是想试试,试试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行。”
段伏仪语气笃定:“我朋友说的没错,我相信他,也请奶奶和姑姑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栗爷:我存在,媳妇的话里。为媳妇疯狂打电话!!!
作者君:您歇会儿,下章就出场了,别疯狂刷存在啦!!!
基友说上章承包泪点,那这章就承包怒气值了,但我们的阿仪是厉害的,看得透彻,懂得自我成长,快给她点赞!
感谢大大舴舟、圆圆、ENINEI、宝蓝阁里的小妖、一只张张啊浇灌的营养液,么么么你们~~~
第20章 见不得人
段伏仪说完,段老太太深深叹息一声。
见段伏仪这话说到底都不想跟着走,李音容顺水推舟搭了个人情:“伏仪独立是好事,比时绫懂事得多,以后两姐妹在一起,肯定能越来越好。”
段时绫看了一眼李音容的脸色,抬起头脆生生地应了声:“奶奶放心,我会陪在姐姐身边的。”
李音容态度摆在那儿,做足了后妈体贴的架势,心里却不知在算计什么。这人情落到段伏仪肩上,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能沉默。
有些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都要看场合,她心里清楚。
段老太太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一直跪在地上的段恒竹身上:“四十多岁的人,扔下老脸说跪就跪,半句好话不说,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怨我不讲情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跪着不起?我老了,管不了你们那么多,真心实意的话也好,虚情假意的应和也罢,老太太我心里明镜着呢。”
段恒竹依旧默不作声,维持着跪姿没有动,半个身子有点颤。
“坚持也没用,”段老太太徐徐起身,“膝盖碰地就能释怀所有过错,那这天底下就没有'良心'这个词儿了。回去吧,多说无用,别白费口舌。”
一句话终结所有的期盼与觊觎,这场三个多小时的寿宴,什么关系都没有改变。
但并不意味着,段老太太会放弃带她走。
段伏仪迟疑地跟在段老太太和段恒清身后出了餐厅正门,心中空落不安,心脏软趴趴地没个硬气劲儿。
段老太太侧身抓过她的手,骨节沧桑有温度:“奶奶心中有愧,是段家人对不起你们母女。你又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懂事听话有主意,所以奶奶更想多疼你一些。刚才说带你离开的事儿,你再考虑考虑。”
段伏仪颔首,浅声说:“我知道奶奶最疼我,但......”
“妈,您怎么越老越不明白事儿了呢,”段恒清站在一旁,眼光从不远处刚打过眼神招呼的祝星栗身上转回来,笑得心知肚明,“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管我一个人得了,伏仪自有旁人管的。”
段老太太耸了耸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你这丫头,成天胡说八道,我不管她谁还能管她。我看你就没有伏仪懂事,三十五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成熟。”
段恒清一把抱住段老太太,心直口快地问:“怎么,老太太要把我塞进肚子重造么?那您得注意保养了,我还是挺能折腾的。”
母女情深,玩笑话说出来,彼此对上一个眼神,笑一笑就算解了局。段伏仪反而觉得自己多余,夹在中间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笑着,没言语。
她这人不讨巧,换做段时绫在这儿,肯定能说点活络氛围的乖巧话。
“伏仪,男朋友送你来的?小伙子站在那儿人模狗样的,看着有点面熟。”段恒清边说边往帕加尼的方向看,“叫过来打个招呼。”
段伏仪身子一挡,试图遮住段老太太的视线:“不是不是,是个朋友,以前的高中同学。”
段恒清眯了眯眼:“看你遮遮掩掩的,肯定是了。快去叫过来,趁着你奶奶在,赶紧把人生大事谈一谈。”
段伏仪疯狂摆手:“姑姑,您误会得太深了。”
段恒清不理她,催她赶紧过去:“深不深的,等把人叫过来就知道了。”
段老太太不舍得段伏仪回C市,正好趁着周末两天在A市叙叙旧。她点头答应,想着当面告诉祝星栗一声,也正好道谢,好让他先回去。
这个时间余热正足,祝星栗站在一片阴凉里,墨镜遮住眼睛,唇角含着笑。
“不热吗?”段伏仪走过去,“让你等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那个......”
瞥了一眼餐厅门口的两尊眼睛冒光的佛,段伏仪叹了口气。就这么带过去,不合适啊。
一口气叹得不清不楚,祝星栗摘下墨镜,弯腰去探寻她的神情。
“你干嘛,”段伏仪猛地往后一仰,后退两步又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被人看到了不好。”
反应倒很迅速,防备心还是有的,应该没什么大碍。祝星栗提了三个小时的心落了下来,摘下墨镜扣在衬衣领上。
“怎么不好,我看我家的小姑娘还有错儿?”祝星栗勾着唇角,笑眯眯地挑着眉:“过来,看看有没有被人欺负。”
“谁是你家的小姑娘,”段伏仪瞪圆眼,又转身往餐厅门口瞟一眼,“说正事儿,我今天不能跟你们回去了,奶奶说让我陪陪她,你和容哥先回去,行吧?”
祝星栗不笑了,挑了挑眉:“是今天不回去,还是永远都不回去?”
段伏仪眨了眨眼,非常笃定地说:“今天不回去。”
祝星栗越过她的头顶往餐厅门口探:“那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祝星栗怎么说也是朵娇艳的小白花,巴巴跑到魔鬼姑姑的辣手之下,那还能了得。段伏仪猛地转过身,二话不说就推搡着他直往车里塞。
将人强行塞进车里,段伏仪顺手关上了车门,又拍了拍手:“你是公众人物,不能总暴露街头,赶紧走吧!”
车窗摇下,祝星栗抬了抬眼:“我见不得人?”
段伏仪皱了皱眉,语气有点急促:“不是,你赶紧走行吗?”
祝星栗挑着眉,门又被打开:“不行。”
段伏仪往门口瞥了一眼,段恒清一只脚迈下台阶,正准备往他们这边走。表情怎么说呢,像是要将他俩绑在一起,立马扭送民政局。
脚底生风,非常急迫了。
段伏仪猛地弯腰,一把将车门又推上。双手握在摇下的大半扇窗户上,将整张脸贴了过去。祝星栗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一张涨得微红的脸出现在咫尺之内,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进,鼻尖差点碰到鼻尖。
祝星栗微愕,眼皮重重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