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眼下才是正理。再者说,我可没愣多的空闲来照顾你的学业。梅姐姐的酒楼不日便要开业,兴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且我还要兼顾书局的生意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旁人的铺子你这般上心作甚?”
叶微雨见他的课本上的批注写得七零八落,忍不住给他作补充,“自然是要关心的,若铺子不能盈利,我这东家做着也没甚意思。”
写完最后一笔,叶微雨自碟子里拈起一块烤点心,小口咬下去,细细品尝了一番才道,“你可要尝尝用西域的法子烤制的点心?”
桓允老神在在的原木原样靠着栏杆,一点不带动弹的,他唇齿张开“啊”了一声。
叶微雨嘲讽道,“恐怕你懒惫得骨头都酥了罢?”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到底还是端着碟子走过去喂了一块给他。
点心烤的酥脆,混合着牛乳的香气,加上果脯的清甜,口感很好。
桓允吃完一块,得寸进尺还要求再喂。
虽蒙着面,叶微雨也能想象得出他此时优哉游哉、一脸享受的模样,她心念一动,便问,“二选其一,替你完成课业同与喂你吃点心,你选哪个?”
桓允想也不想地就答道,“两个都选。”
“不成想你如今的脸面愈发厚了。”叶微雨侧身吩咐宝禄,“宝禄公公,你来伺候你家殿下。”
临了她补充道,“这点心吃多了容易上火,还得多喝些茶水。”
今日既是休沐又是李贵妃三十五岁的生辰,嘉元帝允她在自己宫中设宴,邀亲友同贺。
早在前几日她就给叶侍郎府下了请帖。
因叶南海是外臣不得入后宫,故而也就能叶微雨独自赴宴。
晚宴酉时二刻开始。
到得申时,叶微雨就开始梳妆为进宫做准备。
“听闻李贵妃最喜鲜艳的颜色,姑娘手里的这支珠钗素净了些,用这只黄金嵌红宝石的步摇甚好。”苏嬷嬷一面为叶微雨挽发髻,一面絮絮叨叨,“姑娘可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儿,京中贵女虽甚少有身份比得过您的,可在穿着打扮上还是不能落了下乘。”
“想必是嬷嬷多虑了,”叶微雨无奈道,“那贵妃定然是瞧着我回京好些时日又屡次进宫却不曾拜见于她,心下对我好奇才有此邀请而已。待真的见着了,加之我们又不甚熟悉,也就会将我置于一旁不再理会了。”
“我又何须去逢迎她的喜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苏嬷嬷坚持道,“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如今后位空悬,贵妃为这又多番努力,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倘使她得偿所愿,想要拿捏姑娘还不是易如反掌?便是心里与她合不到一块儿,面子上还是要顾及的。”
这话就让在屋外窗下逗狗的桓允不爱听了。他抱着汤圆提步进屋,眉眼都是不满,“苏嬷嬷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有本殿下在的一日,阿不还需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便是本殿下不在了,李钏也管不到阿不的头上来!”
“维玉,你气性儿这么大作甚?”叶微雨仍是把珠钗簪到头上,先对苏嬷嬷道,“嬷嬷,我已收拾妥当了,你也回屋换身衣裳,我们便出发。”
苏嬷嬷应声退下了,她又对桓允道,“苏嬷嬷年纪大了,想的未免就多些,却也是好意,你不要往心里去可好?”
“我俩多年的情谊,可她却偏生不曾考虑,是不是觉着我活不长?才让你去仰仗那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桓允委委屈屈的,想是戳到他心中事了,眼睛亮闪闪的,隐约有泪意。
叶微雨赶紧安抚道,“自然不是。你时常来我府中,活蹦乱跳的,苏嬷嬷看在眼里,又如何会那般想你?”
“她既然时时看到我,那为何还如方才所说?阿不,我难过得很...”他抹了抹眼角的泪,“世人都道我是短命鬼,连阿不身边的人也是如此,阿不,你也是吗?”
“胡说!”叶微雨冷眼斥他,可话音一落就见他两眼又氤氲着包着一团泪,泫然欲泣,她的心顿时就软了,只得主动上前像小时候那般拥着他,轻拍他的背哄他,“我自然是觉着你会长命百岁的。”
桓允对她的举动感到很是窝心,佳人难得温柔相待,他趁机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拱了拱,闻着叶微雨身上沁人肺腑的淡香,觉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他不舍地抬起头来,却露出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叶微雨狐疑的看他。
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指指她的肩,小声道,“阿不,眼泪鼻涕都蹭到你衣裳上了,恐怕你得换件新的。”
叶微雨穿的是新做的春衫,用的杭州产的丝绸,又经过了苏嬷嬷的精心缝制才完成。她不是讲究排场之人,可也甚是喜爱这套衣裙。谁知头一回穿上,还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桓允给糟蹋了!
桓允料到她会生气,因而话一说完,在叶微雨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就抱着汤圆迅速的溜了出去。
李贵妃代为执掌凤印多年,除却那名正言顺的位份,俨然为后宫之主。是以她虽在嘉元帝跟前谦虚说只小办寿宴,可真到了这天,前来道贺的官家女眷仍是不少。
她是踩着嘉元帝的底线卡着人数下的请帖,可防不住那些未能得到邀请却上赶着巴结她的人,便是未能亲自道贺,也托关系进奉了大礼。
“多子多福镶红宝石掐丝珐琅一对——”
“和田羊脂玉佛像一尊——”
“嵌百宝漆器箱子一个——”
顺和宫的宫婢内侍接二连三的捧着贺礼进出内殿,总管太监范吴能则对着礼单高声唱礼,一方面核实礼单,一方面也让李贵妃知晓有哪些物件儿。
李贵妃早已为晚间的夜宴穿戴整齐,锦绣华服裹身,珠宝首饰装面,华贵异常。她此时端坐于贵妃椅上,由着她跟前的一等女官紫茉给她的指甲涂抹蔻丹。
“娘娘。”李贵妃的奶嬷嬷元氏迈着细小的碎步过来,神情激动道,“奴婢方才查验了,今岁的贺礼比往年多了整整几倍!可见皇恩浩荡…”
“呵。”虽说是自己的生辰,李贵妃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嬷嬷你何时眼皮子变得这般浅?等了这许多年,才能风风光光的办一回寿宴,陛下心思如何,你还不明了吗?”
“娘娘…”元嬷嬷不赞同道,“您何必妄自菲薄?如今凤仪宫那位的陵寝只怕一缕青烟也见不着。再是情深不悔,圣上的心思也该淡了罢?自然也就慢慢觉着您的好来了…”
“但愿罢。”李贵妃抚了一下鬓角,又道,“叶家那小娘子可到了?嬷嬷你见着没有?”
“到了,同九殿下一道儿进的宫。往时奴婢还觉着九殿下怎的逮着空儿就往侍郎府跑,今日得见这叶家小娘,总算想了明白…”
“乖乖,也就是她年龄尚浅,假以时日,定是风华无双,也无怪乎太皇太后对其喜爱非常了。”
“怀宁公主就长得甚美,叶微雨既然肖似,那自然是不差的。”李贵妃赞同道,“品行如何?可看得出?”
“暂时还瞧不出别的东西,只老奴听闻这叶家小娘素有‘神童’之名,太子殿下都亲口夸赞不已。若不是虚言,加上她一身风姿只怕赵家三娘宣令都只能甘拜下风。”
“传言不可尽信。”李贵妃道,“老九那病殃殃的样儿,能从拐子手下逃脱便也罢了,居然还能有那造化偏生被叶家捡了回去。”
“娘娘,好了。”紫茉放开李贵妃得手,起身恭谨道。
李贵妃闻言对着敞亮的地方抬手仔细看了看指甲,每一个颜色都饱满欲滴,甚是夺目。
她满意道,“不错。”她又问,“奕儿进宫了吗?都已经快开宴了。”
太子比桓奕还小上一岁都定了亲,便是太子妃不得旁人看好,但总归也不是孤身一人了不是?
李贵妃不止一次在桓奕跟前提过取妃之事,可他一概置之不理,要么就囫囵过去。那讳莫如深的模样,看似有心仪之人,可待李贵妃查证是又一无所获,真真儿让她伤透了脑筋。男人即使再有雄心壮志,可也得成家不是?
因而她借着这次寿宴,也有为桓奕相看王妃之意。
有了裴知月这个反面材料在前,桓奕的王妃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她差,可跟坏的比没甚成就感,太子不要那最好的女子,李贵妃便要给桓奕挑选才貌俱佳之人!
都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顺和宫主殿闹闹嚷嚷的,放眼望去遑论老的少的,大半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寒暄话家常要么就说着体己话。
同为女子的叶微雨也不得不觉着她们甚是聒噪,好在她居于女眷席的最末一位,才免了被其他女眷左右夹击之苦。
被邀请的亦有男子,只多是由官夫人带来的稚龄小儿,要么就是未及学龄之年的男童,与一屋子莺莺燕燕很是不相协调。
李贵妃未到,矮条桌上就只摆了瓜果茶水,不曾上热菜。
叶微雨不动声色的环视殿内一圈,宫妃的生辰宴也摆出了皇帝宫宴的规格,暗道,实际上李贵妃应当挺得圣上看重?
她这样想着,端起茶杯欲喝,却被低调溜进来的桓允给夺下。
他先使唤宝禄给叶微雨重新斟好他自备的茶具和茶水,才道,“你真是心大,还敢吃喝这女人的东西!”
桓允不停追问道,“我来之前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子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宝禄,去把段启轩传到我宫里等着。”
叶微雨无语地制止住他,“旁的人都喝了茶也吃了点心不就没事?”
“心眼儿坏的女人想害人,又怎会让你察觉?”桓允道,“方才就不该放你独自过来。”
“你去面圣,我跟着作甚?你不是不愿来?怎的还是来了?”
“替阿兄带贺礼过来。”桓允撇嘴,“好大一颗夜明珠,阿兄还真是看得起她!”
不论桓允对李贵妃怎样不满,酉时三刻一到,就听内侍高唱,“贵妃娘娘到——”
作者有话要说:“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这句话出自《庄子·秋水》,另外文中出现的首饰、器物名称都是我胡诌的,不要考据!开心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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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人未至,声先到。
殿内立时安静下来,众人正襟危坐,只待李贵妃出场。
李贵妃掌着范吴能的手背,头颅高高抬起,腰背挺直,带着睥睨众生的高贵缓步步入殿中,立于高台之上的坐榻前。
阶下嫔妃、朝臣家眷皆敛首起身,对她行拜礼,恭贺生辰。
李恪谨长女李钏,十六岁入太子东宫为良娣,左右不过是妾身,又如何能有被万方来贺的资格?
后太子雍荣登大宝,李钏水涨船高被赐封贵妃,因无封号,便未行册封之礼。其时她就只能立于紫宸殿的台阶之下,看宁望舒凤袍加身,受百官朝贺。
困守后宫多年,总以为熬得皇后薨逝,便会迎来她的好日子。李贵妃望着大殿之内恭敬的妃妾臣属,心道,会有她穿着皇后朝服与嘉元帝同坐紫宸殿享帝后尊荣之时罢?
从晃神中抽离,李贵妃肃声道,“免礼。”
随后她转身到坐榻上坐下,缓声道,“诸位不必拘礼,全当我这儿是自家一般自在。”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众人答道。
方才众位臣属向李贵妃道贺时,就桓允一人恍若未闻,安坐不动。
此时他又撇嘴,与叶微雨咬耳朵,“你听这惺惺作态的女人说说就得了,万不可相信。”
“你对她敌意甚大,有什么缘由不成?”
“无甚缘由,平白看不过眼她觊觎我母后的位置而已。”桓允满脸不虞,叶微雨却能看出他并未说出实情。
“好罢,”叶微雨道,“只你平日却不要将对她的不喜表现得如此明白,以免她心存嫉恨加害于你。”
本朝后宫简单,先皇后在世时,其椒房专宠,嘉元帝又是强势有手段之人,故而少有勾心斗角之事。但先皇的明宗朝就不尽然,因嫔妃众多,有百花齐放之势,不少皇子在宫闱倾轧中丧生。
就连当时尚为太子的嘉元帝的储君之位都岌岌可危,盖因其生母皇后软弱不得圣心,淑妃有先皇恩宠,又有皇子傍身,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明宗朝后期,她甚至染指朝政,趁先皇病危之际代为处理朝事,把控朝臣。
历史上后妃乱政之事层出不穷,而今又是李贵妃执掌后宫事,且她野心勃勃,假以时日必有动作。加之桓允尚无自保的能力,若是想对他做手脚以掣肘太子实则轻而易举。
桓允却不以为意,“她要是想得父皇青眼,奉承我还来不及,哪里敢动什么歪心思。”
“总之你自己当心。”叶微雨微叹道。
他看旁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在自己的局里却摸不清方向,应当是由于有圣上和太子做后盾的底气罢。
筵席氛围渐入佳境。
大殿中央置圆形高台,有教坊司的乐伎艺人于其上表演剧目。
旦角着水袖舞衣在管弦丝竹之声的伴奏下边舞边唱,竟巧妙的将杂剧表演和歌姬演奏结合在一起,既有完整的故事又能欣赏美妙的歌声,可谓一举两得。
李贵妃自高处逐一打量今日赴宴的适龄贵女。
样貌出众的不少,那宁远侯的嫡女阮静姝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面。可她性子怯懦,分明已多次出席宫宴,眼下却只畏缩在母亲身边,若为正妃,未免小家子气了些;
而论才情以赵翰林家中三姑娘赵宣令为佼佼者,且待人处事也进退得宜,可聘为贤妻。唯一不足的便是她钟情太子,若真的将她娶进信王府,那不成了奕儿这个做兄长的捡弟弟不要的?不好不好…
她略过赵宣令和阮静姝,再往下看去。
赵宣令毕竟为“京城第一淑媛”,余下之人不是心气儿太小,就是骄横矫情,能越过她的贵女还真真儿挑不出来,待李贵妃将目光移向叶微雨时,殿内管乐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