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允见她不说话了,把手放下转而拉着她轻手轻脚的靠近屋子。
殿门紧闭,将殿内与外界隔绝,外人无从探知。从冰纹隔窗往殿内看,因着内里灯火全熄,也不晓得个所以然。
叶微雨可无甚偷窥旁人的癖好,当下拽了桓允就要走。
桓允方才在宫墙外分明看到熟悉的身影跃进偏殿,待他们进来反而不见踪影,此时观得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也就歇了探秘的心思,从善如流的同叶微雨准备离开。
可他俩刚提步欲走,那殿内应当在昏睡的阮静姝却闪过一阵的惊叫。
想是被人及时拦阻,这叫声声音不大且短促。
叶微雨闻声止步,凝眉就要跑至殿门推门进去,可桓允扯住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他自己又回到窗下侧耳去听殿内的动静。
“是我。”
虽也料到那跃墙而入的人影是他的四皇兄,可眼下在一尚未及笄的女子病榻前听得他的声音,桓允还是相当诧异的。
只听桓奕又道,“你可好些了?”
良久,都迟迟不见阮静姝回答,桓奕眉头拢起,“你这些日子都在刻意避着我,是为何?”
叶微雨与桓奕只有过一面之缘,可她记忆力甚好,对其声音也存了些印象,听出是他在与阮静姝说话,心里也很是震惊。
怪道说四皇子比太子年长,至今亲事未有着落,原来只因心仪之人未及定亲之龄。
阮静姝而今虚岁不过十五,实际上却是比桓奕要小上5岁。
以李贵妃的心急,恐怕容不得桓奕平白等上好几年,便是允了这门婚事,也必定会让其先纳一门侧妃。而阮静姝性子腼腆怯懦,若侧妃掐尖要强,日后她指不定还会遭到欺负。
兴许也是桓奕过来的原因,这偏殿才无人伺候吧!
叶微雨心下对桓奕的无礼之举颇感不满,将左右都摒退了,他若是想做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可见并未把阮静姝的清誉放在眼里。
那日瞧着他端的一副潇洒不羁的贵公子模样,如今看来却也与登徒子无二。
阮静姝病症未愈,见着桓奕又惶恐不已,声音怯怯的,“殿下怎的在此?”她也不敢抬眸去看屋外的天色几何,只依着自己昏倒前的时辰胡诌,“宫门想是快落钥了...”
桓奕紧盯着她的神色,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很是着恼,“我何处惹了你不痛快?竟一连半月都避我不见?”
“你谢绝我去你府上探病,可你心心念念等着我那九弟前去,你可曾见过他的身影?若你二人相知,我定无二话,可你分明只是自己相思,反而见不着旁人的心意,你这样可对?”
“我…不敢。”在她的梦里,桓奕面目可憎,手段狠辣,阮静姝害怕得很。
往时她怯生生的,说话也小声小气,却也从未如露出现在这般惧怕他的神情,桓奕想不明白是因何之故,只她的变化是由这场病而起,若说是与梦魇有关,可也实在是荒谬之极。
“好罢。”桓奕绕是再郁结于心也无法对着一病中娇弱的女子大动肝火,“你歇着,我守着你睡着了再走。”
明月已快至中天。
“走罢?”见殿内又归于平静,叶微雨心道还算这是四皇子恪守君子之礼,也就放心下来催促着桓允离开。
桓奕一身好武艺,同大内侍卫以一挑五都不在话下,又如何不知外间有旁人走动?
桓允也知这一茬,摇摇头道,“走不了,待稍后四皇兄得了空,定是要拿我二人问罪的。”
他说着拉叶微雨在游廊的栏杆上坐下,正对着园林景致。
今夜不仅明月光辉,且那白玉盘边缘还氤氲着七彩的月华,还有似轻纱的薄云拢罩其上。
远远望去,整座宫殿所有的屋顶都披上了银色的华衣,美轮美奂。
因参加宫宴,叶微雨装扮的比平日要华丽的多,不仅珠钗繁复,还略施粉黛,眉心贴有花钿。
身上也是玫色的绸纱襦裙,臂间搭着浅碧色的披帛,月色光华映在她的脸上,闪动着细碎的光点,如同随时都可羽化登仙飞走一般。
桓允静静的看着她的侧面。
两人幼时也不是未有像现下这样并排坐着赏月的时候。
夏日夜晚的月亮多是圆且亮。
叶南海往往这时就诗兴大发,往石桌上置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就可达成“对影成三人”之意境。
而桓允就躺在葡萄藤架下听叶微雨给他讲故事。那时她扎着双丫髻,脸颊还有些肉嘟嘟的,声音秀气却仍带着奶音。
一晃三、四年过去,桓允觉着叶微雨没变,她却实实在在又变了,至少现在是个天人之姿的少女了。
世人好颜色,日后只需往人前露一面,就会引得众人追逐不止。
他看着她,心念一动,不自觉地凑近她。
月华很盛,可那光终究清冷的很。叶微雨望着比平日距离近很多的月盘,脑子里闪过无数文人对它的赞美之句。
忽然感觉脸侧有热热得呼吸,她侧目道,“你作甚?”
桓允这才讪讪地坐正身子,低眸暗道,他才不会说他其实想要感觉她脸颊触感如何呢!
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赧颜半晌,才没话找话的打破想要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方才四皇兄所说,你可不要往心里去,我等闲从不与小娘子们来往…”
“至于她们为何欢喜我,定然是因我英俊潇洒之故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三次元太忙惹,所以才更新晚,字数也不多,周末会多更der!
谢谢“123”和“一笑”送的营养液!
第41章
“楞的自恋。”叶微雨好笑的看他。
她眉眼都是笑,有让人想要亲近的暖意。桓允再次黏过去,“阿不,你也很好看。”
他素来嘴巴都跟抹了蜜似的,叶微雨早已习以为常,可今日他直愣愣专注又热诚的盯着自己,叶微雨不自在地转开脸,镇定道,“我自然晓得。”心下却莫名地有一丝收紧,不知那无所适从的情绪从何而起。
桓允略带失望的抿抿唇,暗道阿不怎的从来都是这般从容自若呢?
偏殿的门被轻手打开。
一身黑衣的桓奕跨出门槛,见游廊栏杆上背对他而坐的桓允和叶微雨,他抬步径直过去。
“九弟,夜已深,你为何还未回宫就寝?”
二人闻声回身,叶微雨福身见礼,“四殿下安好。”
桓允听得他问,不答反问还戏谑道,“四皇兄不也还在此处,更是黑衣裹身夜探香闺。”
“你正经的圣贤书不读,才子佳人的话本想是看了不少?”桓奕道,“夜探香闺这词用的颇为精准,甚好。”
“哼。”桓允撇嘴道,“晚间在贵妃的宴席上,她可是急等着你去给她贺寿呢,竟不想你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四皇兄惯常是孝顺之人,却顶着被贵妃责备也不出现,先时还有些奇怪,现下我却是明白了。”
“四皇兄不久就行加冠礼,只怕贵妃容不得你等这阮家的小娘子长大。”
桓奕伸出食指敲了一下桓允的额头,“你还是操心自己罢,入了太学可不比在宫里读书,若岁末考核不过,那些个文臣御史定又要拿此事大做文章了。”
桓允还要说什么,可桓奕心下疲惫至极,无心再与九弟闲谈,便抢先道,“你身子弱,还需规律作息才是,领着叶家小姑娘回去罢。”
“我也去歇着了。”
这个时辰已经不能出宫,桓奕便会回他开府前在宫里的居所。
“你不去探望贵妃了?”他都进宫了却不去见李贵妃,明日被她知晓,想必又是一番风波,桓允问道。
“明日晨起再去请安。”
与桓奕作别,叶微雨和桓允原路返回慈宁殿。
夜深人静,仿佛听得见皇城墙根下打更的梆子声。
“你对李贵妃成见颇深,反观四殿下,却同他关系比较亲近,这是为何?”叶微雨道。
桓允随意道,“自小四皇兄待我就挺好,待我从蜀中回宫后更甚。再者,我本就是对事不对人,那李贵妃居心叵测,虽也时时给四皇兄灌输她自己的观点,可四皇兄却从未顺着她的意思行事,从而母子见面多是剑拔弩张。”
“你瞧着吧,李贵妃意在为四皇兄寻求得力的妻族,她不会如愿的。”
“可以想见。”叶微雨点头道。
到进得四月天,昼长夜短便愈发明显了。
斋舍房檐上挂着的铁牌“砰砰”被敲响。
听得此声,讲算术的学政把书本放下,道,“今日到此结束,只诸位下学后还应多加练习,达到巩固的作用,若有空闲,尽可能可发散学习。”
“以便应对本月的考核,散了吧。”
学政话音未歇,座下学子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书袋后,三五成群的结伴离开斋舍。
见叶微雨已经背上书袋,桓允才懒洋洋的把摊在桌案上的书合上,起身就要走。
叶微雨拦住他,“你上月考核若不是学政心慈给了你乙等,怕是你就要被罚抄一月的课本。如今怎的还不吸取教训,今日又想两手空空的回宫吗?”
桓允耷着脑袋,不情愿道,“阿不,阿兄在我寝殿的书房放置了各类书籍,根本无须劳烦我自己将学舍里的书本带回宫去。”
“那你怎的不说宫中文渊阁卷帙浩繁,到太学来读书更是多此一举呢?你在诗赋作文方面略有不足,最大的问题就是声律不齐,或者胡乱用典,”叶微雨说着把自己书袋里的批注详实的《声律论》给他,“拿回家去仔细背诵,择日我要抽查。”
“叶阿不!”桓允竖眼瞪她。
叶微雨气势不弱的回瞪他,终还是桓允败下阵来,软声讨好,“可以不背吗?就看看...”
“不可以。”
“若你本月的小试仍是在乙、丁两等之间摇摆,我就告知太子殿下,道你平日里不仅不安心课业,还妨碍我求学。”
叶微雨掷地有声的威胁他,“到那时,太子殿下总不会因忙于政事而无暇顾及九殿下的学业了罢?”
桓允捂着心口难以置信且痛心疾首道,“阿不,竟不想你如此心狠手辣,你可想过在冷月高悬的寒夜里,偌大的宫殿,唯有我就着一盏孤灯寒窗苦读,该是多凄惨的情景啊!你也舍得!”
“哦。”叶微雨冷声道,“如今是阳春四月的天气,正是暖和之时。”
“无趣。”被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的做戏,桓允不满的睨了叶微雨一眼。
“微雨妹妹,怎的还在斋舍里逗留?”裴知月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前阵子听小七说博雅书局裝缮一新。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你那书局瞧瞧可好?”
自书局修整后,叶微雨就一直未得机会去铺子里。月中家中庶务不多,又碰巧今日老师布置的课业也相当容易,她就想着到书局走动走动,裴知月既有意一道,叶微雨自然不会拒绝,“好的。”
“我也要去。”桓允赶紧道。
叶微雨斜眼睨他,“你课业繁多,可不许四处耽搁时间。”
桓允气闷,沉默不语。
自裴知行前次因着救济那被抓进妓馆的小娘子被逮了现行,回家被裴国公打个半死。便是伤口好了复学,身边也跟着国公爷安排的小厮监督他的行踪。此举弄得裴知行不胜其烦,以致于自暴自弃下学后就径直回府哪儿也不去。
自此之后,卫褚就算是落了单更是紧巴着桓允有肉吃。
他在斋舍外等着叶微雨他们出来,见桓允面色不佳,就跟裴知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裴知月也不知所以然,所以两人并未讨论出什么有用的结果。
出得垂花门,有一照壁。
蒋祺芳、蒋祺宇兄弟正在推搡沈兰庭。
沈兰庭一直护着胸前的东西不让这二人碰。
蒋氏兄弟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好言好语拿不到就要动手抢,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些难听的话,“你爹一个穷酸书生,便是卖身作奴都不值当几两银子,怎的可能留给你这金件儿?”
“分明就是你从我家里偷的!劝你最好乖乖交到你爷爷手上,而今九殿下也不在,可保不住你这条狗。”
“哈?”裴知月眼尖,她立时便注意到照壁后的动静,“怎的又是这两个纨绔子?”
她小跑过去一看,高声冲桓允他们的方向喊,“打的还是沈兰庭!”
卫褚瞅着桓允的脸色,暗道蒋氏兄弟今日出门定是不曾看黄历,若是这祖宗心情好,言语上讽刺几句就罢了,可偏生他心绪不佳,那他二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次次被打,次次都要旁人插手为他出头,帮着也无甚意思。桓允想,只打人之人他不认得,或许眼下他就会只当没看见。
可对方是蒋氏兄弟,这事就得另当别论了。
又是裴知月坏他们的好事?
蒋祺芳和蒋祺宇对视一眼,想着若她无得力的帮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将她一同教训,可转眼就看到桓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二人惊得双腿一软,磕跪到地上。
“你道他是狗,可你们也应当晓得,你成安伯府的老夫人出自我桓家,他与你二人是表亲,他是狗,你们是甚?本殿下是甚?我父皇是甚?”桓允靠着照壁冷眼看着蒋氏兄弟,“桓氏的列祖列宗又是甚?”
“殿…殿下…”蒋氏兄弟被他的一番话问的脑袋发懵,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谢罪,“小子知罪,还请殿下饶命!饶命啊殿下!”
“找我饶命可没用,”桓允撇嘴道,“还得问问老祖宗他们可否同意。”
“不过,你二人没资格入皇陵,倒是有个法子可让你们亲自赔罪,你们可同意?”
“同意同意!”蒋氏兄弟捣头如蒜,“还请殿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