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嫌猜——一霍
时间:2019-08-09 07:04:46

  今日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竟晦气如斯跟桓氏那小泼猴撞个正着,宁致暗暗唾了一口,可再如何不喜,他也得拾起态度去跟桓允见礼。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桓允马车前,抻着腰,脑袋也只是半垂着道,“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是我的不是。”
  谁知桓允对此恍若未闻,转而不耐地询问宝禄,“开封府的人到了没有?今夜酿成祸事,高文建不紧赶着前来处理,是想玩忽职守不成?”
  人口聚集的场所,但凡有个始料不及风吹草动,若未及时疏散人群,场面混乱事小,最严重的便是因混乱造成的人群骚/动从而互相攀扯踩踏,以致出了人命。
  今夜幸得早在宁致扬鞭拍马时就有机灵的百姓迅速反应,引着一部分人率先躲开了去,否则就不只是小部分人摔倒受伤这般简单,而是大范围的人为之灾祸了!
  威远侯虽无官职在身,可傍着国丈的身份,他在汴京也是属于横着走地那一挂。且他深知只要威远侯府不过分,嘉元帝看在先皇后和它留下的三个孩子的面上,很多时候对他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皇后仙逝之时,威远侯不知听谁嚼了舌根说是如此一来,四皇子桓奕母族强势,太子若无外祖家帮衬,恐怕势单力薄,独木难支。他将这话不仅听了进去,还牢牢记在心里,觉着太子这些年对他们的宽待正是由于他需要威远侯府来为自己的储君之位撑门面。
  如此一来,本就鼠目寸光又眼皮子颇浅的威远侯就愈发飘飘然,连带着他府上众人也都觉着太子三姐弟需要仰仗他威远侯府过活。
  正是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因而宁致眼下见着桓允,面子功夫都做得勉勉强强,心里更是自觉高他一等。他见桓允目中无人,又与他使脸色,也就懒怠在他眼前耗费时间,凛了神色转而牵了那也瘸了一条腿的马就要离开。
  斐宇不等桓允吩咐,见宁致动作,迅速上前按住他的肩,道,“宁公子可走不得,需劳烦等高少尹前来。”
  宁致到底是游手好闲,偎慵堕懒在富贵窝里养大的公子哥儿,便是用尽力气也敌不过斐宇的一掌之力,他被压制得不能动弹,怒道,“不知我犯了何罪,殿下要纵容家奴拦我去路?”
  桓允仍是不答,斐宇道,“待官府的人来了便知。”
  汴梁是整个大周人口最多的城市,不说每日需要处理朝廷派下的公事,就是记录民间各处鸡毛蒜皮的琐事的文书都成捆的摆放在府衙的案头。
  高文建最近这段时日日日宿在衙门里,好容易今日得了空回到自己府中能吃着燕窝粥听着小曲儿,自在惬意一番。
  可好景不长,下属急匆匆来报说是夜市有人当街纵马引得百姓出了踩踏事故,且还是九皇子报的案。闻言,惊得高文建丢了手里的瓷勺,当下官服、皂靴都未及换上,只披了外衫,趿着软鞋就赶往保康门。
  抬轿的轿夫一路小跑未见喘气,他这个坐轿之人反而紧张得大汗淋漓。
  桓晔虽只担开封府尹这一虚职,可每旬都会召高文建入东宫述职,可见他很是看重汴梁百姓会否安居乐业。
  高文建一路上都在设想事故的场面严重到何种程度,否则过后因此事获罪的第一个就是他!
  轿子停下,高文建拉起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才弓着背下去语不成句的同桓允,“殿下…臣…臣…来迟了,臣…臣罪该万死!”
  桓允不耐地挥挥手,“也是你走运,亏得本殿下今夜在场,否则等你赶来,只怕残局惨不忍睹。”
  高文建闻言,这才抬头四望,虽仍有为着看好戏徘徊不去之人,但市集上整体却无其他异样。
  他蹦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又听桓允道,“喏,肇事之人也给你逮住了,当街纵马行凶,该怎么判怎么判,可不能姑息。”
  “是,臣下遵命。”九殿下如此善解人意,高文建只觉一股暖意直直流进他的心底。
  他笑着恭声到,“殿下若有旁的要事,臣就不耽误殿下了,余下交由臣下处理即可。”
  “嗯。”桓允坐进马车,末了他又探头出来,对高文建道,“若他家人到衙门闹事,也不可放人。”
  高文建不解其意,待桓允走远了,他看到衙役手中押解之人时,才明白九殿下为何会这般嘱咐。
  汴梁贵族圈子有两大泼皮,一是吏部尚书夫人程氏,二是威远侯之继妻王氏。前者出身大户,多数时候还知收敛;后者则是破落户出身,又多年混迹市井,一嘴儿的浑话,根本无人是其对手,且她撒泼打滚也信手拈来,实在叫人轻易不敢招惹。
  高文建无缘得见,却早有耳闻,又听说这王氏因着只得宁致这么一个孙儿更是放在心尖上宠爱无度。
  因而他完全可以想象,明日府衙将会是怎样一番盛景。
  人群散去,州桥夜市又恢复如初。
  马车到保康门前转一个弯,再行数十步就是梅湘的酒楼。
  店门前扎了彩楼,彩色绸布之间还着数串红灯笼。门楣上方悬着叶南海题字“潇湘居”的匾额。内里堂子不大,前后有两个,中间由一露天四方天井隔开。
  这也是屋子本身的格局所致。
  原先做丝绸铺子时,前面这个堂子就用做买卖的场所,后面包括天井在内都为绸缎老板一家子生活所用。而今梅湘不需得如此大的面积用来居住,便全改做饭堂。若是以后生意做大,还会将楼上一层也装缮了做酒阁子使。
  因着是新店开张,“潇湘居”在价格上添了优惠。百姓贪便宜之余还能尝个新鲜,是以开店这五日,“潇湘居”的生意很是红火,饭点时更是座无虚席。
  叶微雨一行人进去店里,梅湘此时正围着围裙,将一壶放在柜台小炉子上温好的酒放进托盘,交予跑堂小厮后,迎了过去。
  她先给桓允请了安,再对叶微雨道,“微雨妹妹,我留了酒阁子与你们,随我来。”
  叶微雨知她脱不开身,便道,“我识得路,梅姐姐你自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们。”
  梅湘原以为晚间只有叶微雨和桓允过来,同行的几人定是同窗罢?她致歉道,“奴家招待不周,还请公子、姑娘们海涵。”
  “是我的不是,竟未为姐姐介绍。”叶微雨赧颜笑笑,她一一道明裴知月三人的身份,又道,“妹妹未提前知会梅姐姐就邀来同窗,梅姐姐莫要怪罪才是。”
  “妹妹说笑了,”梅湘笑道,“想必大家都饿了,那也别耽搁去屋里坐着吧。”
  前面的堂子有两个酒阁子,一个临街,一个傍天井。
  几人选了临街的那一处坐下。
  因是提前下好的菜单,不过须臾,就有手脚麻利的小厮端来冷菜数碟,并且留下一本酒册子供君挑选。
  卫褚随意翻了翻,泰半的酒类都是今春官府的公酿,“官家酿的酒乏味得很,不知叶小娘子这位远房表姐可有私藏?”
  桓允动动眉毛,嗤他,“你才多大,就跟多年酒徒一般大的口气!”
  “殿下也知道我祖父好酒,几位兄长不在家中时,他便拉着我陪他小酌几杯,渐渐地就得了些了解。”卫褚道。
  “梅姐姐没有私藏,我府上却有。”叶微雨道,“去岁我的奶嬷嬷酿有桂花酿,离开杭州时一并带了回来。前些日子用作贺礼,赠予了梅姐姐一坛。”
  卫褚正要说可否倒一两杯尝尝,叶微雨话锋一转又道,“奶嬷嬷酿的桂花酿虽清甜醇厚,可后劲却大,卫三郎君真要一试?”
  卫褚问沈兰庭,“你喝吗?”
  沈兰庭从未喝过这杯中物,也无甚兴趣,自然摇头拒绝道,“不喝。”
  桓允斜他一眼,道,“你倘使喝醉了,可无人送你家去。”
  桓允都这般说了,卫褚便不再坚持,只倒了茶水来喝。
  桌上的菜式,多是先前梅湘在叶府试菜时,叶微雨已经尝过了。
  她专捡那些温和滋补的菜式让宝禄给桓允布菜,还一边道,“若是觉着雪霞羹吃着口淡,这道假蟹肉也是不错的,或者是酿茄子?”
  “只酿茄子油重了些,你也不要多吃。”
  桓允吃多了零嘴,现下其实也不怎么饿,宝禄给他布了一碗菜他都未动筷子。
  可那些果脯到底不是正经吃食,宝禄心道,被太子晓得自家殿下乱吃一通,不仅殿下要挨罚,自己也讨不了好。
  宝禄劝到,“殿下,太医嘱咐过您不宜用夜宵,而这个果子又不顶饿,回头您若是饿了可怎么办?眼下多少还是吃点?”
  “殿下,这些菜可好吃了,您确定不尝尝?”方才他们在讨论酒水时,裴知月就开始大吃特吃很是投入,现下见桓允一口都没尝过只觉他过后定会后悔。
  “或者先喝一碗汤垫垫肚子?”叶微雨也劝到。
  桓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未开口,而是执起筷子拈了一小块雪霞羹里的豆腐进嘴里。
  奈何他吃太多梅子,牙齿早酸得倒了个个,将将挨上那绵软的豆腐,就一阵牙疼。
  他表情古怪,叶微雨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当即道,“先前不听我的,现下可好了?”
  桓允只得吞下那豆腐,卖好的笑笑,“恐怕暂时只能喝粥了。”
  
 
第44章 
 
  桓允既这般说了,叶微雨便唤小厮为他端来一盅雪梨银耳羹,“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太医请平安脉时谈及你肺腑有发热的症状?梅姐姐这雪梨银耳炖得入口即化,也不甜腻,最适合你不过。”
  “牙口酸软得很,我缓口气再吃可好?”桓允捂着一侧脸颊,使劲揉了一会儿道。
  “也好。”叶微雨道。
  待裴知月将桌子上的菜都尝了个七七八八准备稍事歇息再战时,她观得沈兰庭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他二人在斋舍里也算是同桌了,寻常说的话儿也较旁人多些。
  裴知月问道,“怎的没看你动筷子挑菜?可是不合胃口?”
  沈兰庭微微摇头,“我不过是胃口比较小罢了。”
  他与生父沈蔚一同生活的那几年,日子过得甚是清贫。只有逢年过节沈蔚才会在巷口卖卤味的铺子买几两卤鸭肉打牙祭,平日里多是清粥小菜过日子。
  到后来被领去了成安伯府,先时成安伯夫人做面子好吃好喝得招待了他一些时日。后来她见成安伯老夫人对沈兰庭之存在持可有可无的态度,渐渐的连面子功夫也不维持了,将他扔在那破旧的小院不再过问。
  大户人家里的奴仆惯会捧高踩低,沈兰庭年纪小,又无人撑腰,那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趁机短了他的吃用,因而沈兰庭常常是吃了这顿没下顿。
  直至到太学读书,吃用都是朝廷补给,他的情况才好了些,但到底是底子都坏了,眼见着满满一桌珍馐,吃了寥寥数口就觉得腹胀难忍,未免吃多了在桓允面前失礼,他只得停筷不动。
  知他身世不易不好揭人伤疤,可裴知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真不知成安伯老夫人如何想的,既将你接回府里,却不好好待你…”
  卫褚见她没轻没重的妄议宗室长辈,低声提醒她,“阿姐,慎言。”
  “卫三儿你也小心得过了。”桓允低头吃银耳羹,闻言抬抬眉眼,“父皇对成安伯府是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再者裴知月是我未来得嫂嫂,对朝臣家眷行事有不妥之处,提出来命其改进才堪为天下人表率还是她份内之事。”
  裴知月没料到桓允有帮她说话得一天,心里有了底气,立时对卫褚辩解道,“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对成安伯老夫人又无污蔑之词,哪里就有冒犯她了?”
  卫褚见他二人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头疼道,“我原本之意是成安伯老夫人再如何不慈也是兰庭兄的长辈,我等旁人在他面前道其长短总归是失礼了。”
  不想沈兰庭却面无表情道,“无妨。”
  如此一来,卫褚才真的是无言以对。
  “潇湘居”对门是一家名为“丰乐楼”的官办酒楼,店外与旁的酒楼无二,也是缚彩楼欢门,但进得里面却有别有洞天之景。
  走过主廊约百步,就有南北向的呈天井状的酒阁子,廊檐挂彩灯,地面也有烛火,两厢照映。又有数十百名浓妆艳抹的妓子聚于天井阁子外的走廊上等候前来吃酒的客人召唤,莺莺燕燕,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大周朝禁止官员招/妓,若是违反,轻则鞭笞一百,重则罢官不再录用。因而官办酒楼里的这些妓子并非那做皮肉生意之人,她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招徕生意,陪着寻常客人吃酒作乐,又或是在官府做公务接待时,唱歌跳舞弹琴以助酒兴。
  此时正是朝廷官员下职寻欢舒解疲惫的光景,“丰乐楼”自然是丝竹声声入耳,混杂着妓子们的娇笑及酒客们吃酒逗趣的声音。
  穿过天井,在后院一处幽静的暖阁内。
  “丰乐楼”年届三旬,珠圆玉润的管事吴大娘翘腿坐在圈椅上,端了茶盏掀盖吹开茶叶,又小小的抿了一口,才半抬着下巴半眯着眼睛对身前身姿婀娜的女子道,“身段看着不错,却不知样貌如何,将幂篱揭开让我瞧个仔细。”
  那头戴帏帽的女子绞着双手迟疑道,“小女因水土不服,脸上暂且生有红疮,恐污了管事的眼。”
  吴大娘心道,这般如黄鹂的嗓音,相貌定是不差的,便是有印子又如何?她淡然道,“这无妨,总归遮不住你的五官。”
  女子仍有纠结,犹疑半晌,她缓缓抬手。
  吴大娘见那双手肤色莹白,指如削葱根一般,觉着愈发满意,但待那女子将帏帽摘下来,她惊得险些连茶盏都未端稳。
  她原本只道这女子说脸上有恙是谦词,谁知半分不掺假,也不知她生了什么病,竟满脸红光发亮的大痘子,形如天花一般。
  吴大娘不与女子多说,当机立断把门外的小厮喊进来道,“把她带出去!不准再靠近我‘丰乐楼’一步!”
  那小厮无二话,立刻拽着女子就往外走。
  女子挣扎解释道,“管事,我这只是不适应京城的水土,引起的过敏症状而已,不日便会痊愈!”
  吴大娘“呸”了一声,谁知道她是从何处染来的不齿病症,若是将来她酒楼的贵人也惹上了,那她岂不是有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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