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此事,今日那郭夫人必定也在场,届时见到你还不知该是如何有趣的情形呢?”桓毓虽说以嫁为人妇,多数时候却还保持着少女的心思。
段清影哼笑道,“那还用说,我都可以想象她青白交加的神情了。”
几人说着话时,侍女们不仅抬来热水,敬亲王妃也带人赶了过来。
身份贵重的小客人在自己府上丢了丑,敬亲王妃忍着笑意主动为齐殊元担起换洗之事,果断利落的安排了手脚麻利的婆子、侍女抱着齐殊元去净房,又命令府上有与齐殊元年龄一般大孩子的刘侧妃去自个儿院子里取干净的衣物。
她布置妥当了,才与一干贵夫人坐下来与公主等人叙话。
一时间,四方大小地暖阁里被挤得满满当当。
妇人们蜂拥而至,桓晔和桓允兄弟二人早给吓得逃出此地,徒留叶微雨一人等候齐殊元,间或应对旁人有意无意的打量和探究。
汴梁城的贵女容色姣好的不少,可美得独特,又有自我特点的却还是少数。年轻一辈儿的小娘子里,此前有那翰林家的赵宣令独占鳌头,如今叶微雨一来,只怕格局将变。
敬亲王妃静眼瞅着叶微雨不骄不躁,性子又是宠辱不惊的淡然,越看越喜欢,便对桓毓笑道,“你这小表妹是个妙人儿,比旁的那些个不晓得强了多少。”也是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否则如此落人口实之言她是绝不会说的。
叶微雨虽甚少与世家大妇来往的经验。可言多必失,她们说着,她只毫不在意地垂首顺着刚洗了干净的汤圆的雪白皮毛。
桓毓心思通透,听得敬亲王妃之言,先瞥一眼叶微雨,见其神色不明,注意力也不在她们处,就撇开话头转言道,“元哥儿该沐浴好了,怎的刘侧妃还未将衣裳拿来?”
正说着,暖阁的珠帘被掀起,还带过一阵香风,就听刘侧妃风风火火道,“公主莫急,妾身这便来了。”
刘侧妃着绯色秀西府海棠锦衣,一步三扭地,头上的珠钗也随着她的步子晃动。
她走到桓毓和敬亲王妃跟前,笑道,“让公主和王妃久等了。”说着,又侧身唤身后的侍女,“喜翠,将衣裳呈过来。”
叫喜翠的侍女依言上前,只见她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刘侧妃拿起搁在其上折叠整齐的衣裳,又抖落开,对桓毓二人道,“这是今春用王爷赏的料子做的,一年也就产两三匹,精贵的很。若不是瞧着灏哥儿身量长了,妾身也是舍不得拿来做衣裳的。前些日子才做好,下水后灏哥儿也未来得及穿,小国公应当不会嫌弃罢?”
敬亲王妃微不可察的拧了拧眉心,暼她一眼道,“又不是甚稀罕物,值当你费好些口舌?回头本妃使人还你便是。”
“王妃说笑了,妾身哪里是舍不得料子呢,不过是想着小国公身娇玉贵应当穿不得低贱之物罢?”
“元哥儿不是奢侈讲究之人,侧妃娘娘走眼了。”叶微雨突然抬眸淡声道。
这小娘子看着沉默寡言,却不想也是个有脾气的,刘侧妃脸上娇笑依旧,捏帕子的手却是紧了紧。
“叶家小娘宽心,我府上这侧妃最好以己度人,你听过便罢了。”敬亲王妃安抚她道。
敬亲王府上的王妃和侧妃不睦,早不是一两日之事。
如今敬亲王之所以年纪尚青却已是六个孩子的父亲,这其中刘侧妃的贡献可是不小,仅她一人就有三个孩子。
要说这刘侧妃有什么来头,其实也就是占了敬亲王母家侄女的便利。当年敬亲王母妃入宫后不久,娘家就迅速败落,唯独留下幼女送往汴梁,乞求其姑母照应。
刘侧妃与敬亲王青梅竹马,可到底身份差了些,最初也只得了妾室之位,还是后来她一连两胎都是儿子,敬亲王才请旨为其讨了个侧妃的名头。
虽说身份不入流,可她强就强在比王妃先嫁入王府,又生性活脱,比诗书传家的王妃更温柔小意,也懂曲意逢迎。
府上姬妾众多,唯有刘侧妃的宠爱经年不衰,自然引得王妃心气难平,可她是文雅之人,最多也就是占占嘴皮子上的便宜,旁的却不曾苛待于人。
刘侧妃勾/引男人在行,脑子却不如王妃活泛。眼下被其当众下脸,她不愿丢丑,便道,“可不是呢,正是因妾身善解人意,王爷才最爱寻妾身把酒言欢,日日在妾身房中听妾身唱曲儿呢。”
“噗嗤!”段清影忍不住笑出声道,“刘侧妃,眼下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在呢,你与敬亲王那起子闺房之乐就不用宣告诸人了,也不觉脸臊得慌。”
旁的贵夫人也脸带讽意地看着她,刘侧妃一阵面红耳赤,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恨恨作罢。
齐殊元这边拾掇妥当,前院就有侍女过来传话说,因即将开宴,敬亲王请王妃过去。
敬亲王妃应了,话不多说就带着众位贵人前去入席。
为使宾客尽欢,这摆宴之处就设在别院名为“听音阁”的园子里。
“听音阁”楼高三层,底下一层有偌大的戏台,据王妃介绍说,修建这戏楼时用了特殊的装缮方式,使得四面在座的观众不仅能清楚地看到伎艺人的表演,也能听到他们的说唱之辞。
叶微雨仔细看了看院中布置,四角花木众多,且还种有几大缸碗莲,想来也是为聚音之用。
她四处找寻着爹爹都身影,却见其在与太子、敬亲王等人说话,便熄了过去招呼的心思。
桓毓引着叶微雨跟自己一道儿,“今日你与阿元便跟在我身边,若遇到那些个话多的妇人,也是无需理会的。”
叶微雨正要点头应是,就见裴知月面带喜色的过来。
她先是跟桓毓见礼,其后才拉着叶微雨道,“微雨妹妹,听闻你一早便来了,怎的我没找着你?”
见齐殊元抱着汤圆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好奇地四处看,未注意到她,叶微雨低声与裴知月说了他的糗事。
裴知月听完,笑眼弯弯地觉着齐殊元可爱至极,趁机捏了捏他的小脸。
“公主,”裴知月道,“微雨妹妹是要与您同座吗?我可不可以领她与我一处啊?我四姐姐对微雨妹妹好奇已久,正想见见她呢!”
桓毓浅颜笑道,“去罢,可莫失了分寸才是。”
“公主您就放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听音阁”其实就是我对比故宫“畅音阁”的功能来写的,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了解一下,百年前皇帝听戏的时候怎么制造一个“音响”地效果出来。
谢谢“一米”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第58章
前朝行宴讲究的都还是分餐而食,到国朝初,部分地区逐渐产生“合食”的习惯,最后扩大至全国,并沿用至今。若是宫宴,为显庄重,则还是保留旧时传统。
自然,宴会的具体形式,全取决于宴客主人的性情。
敬亲王好热闹,十人座的大圆桌三面围着“听音阁”的戏台而设,再按照身份地位的尊贵与否从第一排最正之处为中心向外发散。
每桌旁皆立有四名容貌姣好,衣着统一的侍女,为宾客添茶倒水布菜之用。
去到裴知月被安排的那一桌,叶微雨才发现太学里平日相处甚好的同窗也被敬亲王请了来,傅明砚、沈兰庭等人均在其列。
仔细了看,裴知行脸上还有因着前些日子与蒋氏兄弟打架留下的伤痕,许是家里好生照料着,如今只剩下浅淡的印子。
大周无甚“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定,宴饮时更少繁文缛节。除却有官职在身的成年男子同座,余下的便是长辈与晚辈分坐而食。
通常这般情况,便是同族小辈凑在一处,没了长辈的约束,很是自在。
傅明砚因是独身赴宴,与同窗好友同席倒也无可厚非,而那沈兰庭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成安伯府携家带口来得齐全,老夫人高坐主位,儿子出息,媳妇孝敬,孙儿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让她甚是自得意满,全然府上无沈兰庭这号人一般。
京中知晓她府上旧事的老人不少,而今遮羞布被揭开,也就破罐破摔地不在乎外界风评如何,只苦了沈兰庭,不晓得人们要在其背后如何议论。
倘若不是敬亲王特意相邀,恐怕他都无资格出现在此。
裴知行与傅明砚谈论着宴后玩乐之事,两人匆匆与叶微雨招呼过便罢。
裴知月拉着她坐下来,向她四姐介绍叶微雨道,“四姐姐,这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微雨妹妹。”
裴知月的四姐名唤“知雪”,其名讳娇柔可人,实则是个爽利的性子,见到叶微雨便眉开眼笑道,“未见妹妹前,我总以为是五妹妹诓我,还道世上哪有九天仙女儿似的人物,今日见了,才知五妹妹所说不及微雨妹妹万一。”
裴知雪天花乱坠的夸人本领,可与桓允相比,叶微雨浅笑道,“知雪姐姐谬赞了。”
裴知雪又低声与裴知月笑道,“难怪近段时日我瞧那赵宣令勤奋非常,恐怕是有劲敌当前,自觉她‘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头难保之故。”裴知雪如今是内舍生,与赵宣令同斋。
“岁末便有升上舍的考核,她是为此努力也不一定呢。”裴知月道。
裴知雪煞有介事地摇头,“这你便不知了罢?赵翰林夫人见赵宣令当太子妃无望,便在今春春闱里给她相看了一年青进士,预备让其明年出嫁呢。”
她说完这茬,见齐殊元生得玉雪可爱,怀里又抱着可爱的小狗儿,就去逗着他俩玩耍。
裴知月唏嘘了一会儿,突然问叶微雨道,“你可知赵宣令是谁?”
“略有印象,上月贵妃娘娘生辰应当是见过的。”
“对哦。”裴知月恍然道,“贵妃生辰那日,贵妃只邀了二婶携三姐姐赴宴,我和四姐姐却是没去的。”
“我说贵妃是给信王相看王妃,你却认为不是,否则怎还会盯上微雨妹妹?”裴知雪摘下耳坠逗汤圆去夺,耳朵却听着叶微雨她们的谈话,以便适时的插话。
“姐姐,若非我同意,汤圆是不会拿旁人的东西的。”齐殊元奶声奶气,骄傲无比道。
“我可不信,”裴知雪不觉得这般幼小的狗儿会如此听话,又试着逗引了几次果真如齐殊元所说,将耳坠给他,泄了气道,“你试试。”
齐殊元依言接过耳坠,在汤圆眼前晃了几晃,汤圆地爪子就伸过去想要抓那耳坠。
眼见他俩动作越来越大,叶微雨止道,“阿元,收敛些。”
齐殊元收了动作,又将耳坠还与裴知雪,“此番你可信了罢?”
裴知月冲他握拳揖道,“五体投地。”
“小九儿,自晓得你入太学读书,又广交志趣相投的友人,王叔就甚感欣慰,故而特发请帖邀他们赴宴,与你共叙同窗情谊,是否觉得王叔善解人意?”
叶微雨闻声回头,就见桓允与一身量高大,头戴金冠,面若冠玉,眉眼斜挑有飞扬入鬓之势的年青男子过来。他身着绛色锦衣,腰束玉带,更衬得他神色飞扬,妖孽惑人。
大周太/祖皇帝就是名满天下的绝色男子,宫中后妃又多是妍丽之姿,血脉代代相传,以至于桓氏男儿的容貌均为翘楚,且各有异色。
如今盛名在外的除却太子桓晔,另一位便是敬亲王。怪道说其风流成性,仍是引得众多娘子飞蛾扑火,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桓允面带不虞之色,根本无心敬亲王的叨叨,待见到叶微雨时,几个快步过去问道,“阿不,阿姐与我说你在此处,我便过来寻你了。”
叶微雨道,“你不与太子殿下一道儿?”
桓允撇嘴道,“围在阿兄身边的尽数为朝中重臣,一开口便是谈论国事,乏味至极。”
他二人说话间,敬亲王落后一步过来。在座的几个少年人纷纷起身向其行礼。
敬亲王只随意微抬了一下手道,“无须多礼。”继而又笑眯眯地对叶微雨道,“啊,这便是我那远房小侄女儿罢?确实与怀宁姑母甚为相像。”
敬亲王的母妃病逝后,太皇太后悯其无人照料,便得了嘉元帝的同意,把敬亲王带回自己宫里教养,因而他才知晓怀宁公主是何模样。
叶微雨恭声道,“此前老祖宗也这般同我说过。”
其实敬亲王还有下句,“也与我这九侄儿颇为相配。”可若是说了,指不定会惹得他小肚鸡肠的桓允侄儿告到皇兄跟前,他又得吃一顿挂落。
齐殊元好奇地盯着敬亲王看,敬亲王回看他。
只一眼,便被怔住,目光又牢牢盯住齐殊元的脸,仿若透过他,便可以看到当年那个与他一同“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的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郎。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世间早已是物是人非之景。
末了,敬亲王怅然的摇摇头,对叶微雨道,“这是阿元罢?自你们回京,当年好些个齐沛的好友也未曾见过他的独子,此番我带去与他们看看可好?”
叶微雨迟疑道,“阿元年幼…”
桓允知她担心敬亲王那伙子人酒兴上头便会失了分寸,恐会疏于对齐殊元的照顾,便道,“阿兄与侍郎都在,阿不你放宽心便是。”
“小九儿所言极是。”敬亲王道。
“请王爷多担待阿元些。”叶微雨这才同意,并且使流月也跟了过去。
待敬亲王与齐殊元走后,桓允在叶微雨旁边落座。
此时时辰已到,午宴正式开始。
戏台上的帷幕拉开,参军色手持竹竿出场,像在场诸位道一段骈文“致语”,以告知今日有何演出。
参军色退场后,就有十余少女组成的队舞进行歌舞表演。
席间,端着托盘的侍女列队而行,井然有序地穿梭为宾客们上菜。
“这胖丫头怎的今日看我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桓允喝完药,再吃下一颗蜜枣,眼风瞥到裴知月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便对叶微雨道。
叶微雨看一眼裴知月,她气鼓鼓的一张脸,斜着眼对桓允,却是瞧他不甚顺眼地模样。
裴知月忍了忍,终是对桓允啐道,“告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