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谨因何敬被杀一事,冷静全无,甚至不惜自乱阵脚,煽动党羽竭力挞伐于我。如此气愤难当,想必是何敬的死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麻烦,由此看来,若我们关于拐卖的推测成立,他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桓允一拍手掌,“阿兄高明!”他接着方才道,“沈兰庭心思深重,便是时常与我来往也不曾有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是以全凭他自己,势单力薄下自然也查不出更重要的信息。去岁开封府办的那无趣至极的花魁比赛,京中名唤‘倚翠楼’的妓馆在其中脱颖而出,正是何敬的产业。眼下我却怀疑,他为着敛财,是否买通了开封府才搞出这华而不实的阵势来。”
“有心之人总会得到意外的发现。”
“这何敬在京城高调行事,加之沈兰庭又时时关注他的动向。花魁比赛那几日,他一下学就在倚翠楼附近流连,恰巧认识了一来京城寻亲的年青男子。那男子发现自己失踪多年、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妻竟然出现在倚翠楼,做了妓子的行当,一时不忿冲进倚翠楼理论,却被打了出来。沈兰庭趁机将那男子收留,为其租赁了一处小院暂做歇脚处,且还拿了银钱做日常用。”
“沈兰庭渐渐地也从那男子口中得知,此人家乡偏远,数年前有一段时日,有自称家道中落,流落他乡的年青男子出现在他们的村子,三言两语就哄得村里多数女子芳心暗许。待那男子离开时,无媒无聘便带走村子里的一女子。过后被沈兰庭救助的男子回头发现,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不见了踪影。穷乡僻壤之地,当地官员为着省事,可不会管谁家死人,谁家有人失踪这起子扰他清梦的麻烦事。”
“报官无门,又得岳父母的殷殷期盼,这男子踏上了漫漫寻亲之路。说来也巧,沈兰庭与这男子相识不过半月,此人就被发现赤条条的和另一男子死在倚翠楼的客厢里。”
“因而我猜想,是否沈兰庭察觉有人对他动了杀心才先下手为强反杀?”
桓允拧眉细细思量,很快又推翻自己的看法,“据沈兰庭在公堂上的证词,他说是因为何敬那几个狗肉朋友欺辱了他喜欢的女子,又打死其父母才动了杀心,新仇旧恨相加,他想手刃仇人倒也说的过去。”
他在大理寺看过尸检记录,在何敬三人已经中毒的情况下,尸身上可查清的外伤就有几十处,其中有十多处都刀刀毙命,可见其心神震怒之下出手极狠。
“沈兰庭因为没有取得实际的证据便未在公堂上提起此事,以免打草惊蛇。而是前几日我带傅明砚去探监时,他私下讲明的。阿兄,现下我们可要派人着手暗查?可李恪谨老谋深算,经沈兰庭一事未必不会加大防范。”
“眼下确实不是好时机,暂且先按兵不动,待过上些时日他松了警惕再查也不迟。”桓晔道,“若何敬是他们那下作勾当明面上的主事人,他应当会再指派旁人接手,着人盯着就是。”
桓允突然想起桓奕,也不知道他会否知情李恪谨所做的一切?
显然桓晔也想起这茬,可兄弟俩默契的皆闭口不谈。
......
进入夏季,雨水渐多。汴梁连下十三日瓢泼大雨,以致黄河决堤,洪水肆虐,裹挟着泥沙冲垮沿岸数百村庄,灾情形势不容乐观。
暴雨过后,便是晴天。
这日叶微雨告假未去太学,留在家中着家仆侍女修整府上被冲毁的花草植物,清扫雨水退去后留在亭台各处的泥沙。
“姑娘,这一丛落叶兰受多了潮气,怕是活不了了。”绿萝仔细查看着摆放在廊檐下的名贵花草后,道。
叶微雨闻言走过去,半蹲着身子,伸手在兰花的根部翻检一番。这花儿娇贵得很,受湿过重根系尽数腐烂,便是经验老道的花匠也回天乏力。
“可惜了。”她淡声道。
落叶兰生长于云贵川地区,从蜀中到杭州,叶微雨都精心伺养着,眼下为着一场连绵大雨毁尽,心下难过不假,可也知晓无甚用处。
“查细一些,旁的花木若有挽回的余地可不要遗漏了。”
叶微雨返回寝房,见苏嬷嬷一面整理衣物一面絮絮叨叨道:“前些天的雨下得老天被凿了洞,漏了似的,也不知这些金贵料子裁做的衣裳躲过了这番折腾不成。”
“咱们这等人家为这雨都遭了不少罪,也不知那些灾民是如何安顿的。”
“黄河决堤一带,沿岸的灾民数目甚重,”叶微雨将首饰盒里的首饰都挑出来,也准备拿去院子里在太阳下晒晒,“朝廷自然会拨发银两救济。爹爹这些时日不就为着这事忙得脚不沾地么?”
苏嬷嬷笑道:“老爷虽说任职户部,可也有些时日没像如今这般忙碌了。”
叶微雨浅笑不语。
待将不辞院整理规整,午时已过,将近戌时。
这边叶微雨将将吃完饭食,外间就有侍女来报,道沂王殿下来了。
因着黄河水患一事,往时几日才举行的一次的朝会,这半月来,嘉元帝每日都会召集诸臣聚紫宸殿议事。按说桓允应当是没机会偷闲的,这个时候突然到府上,莫非有重要的事要与她说不成?
桓允的身量近来又蹿高不少。
他走的急,头顶的发髻险些磕在门框上,他歪头避了一下才进屋。在叶微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对她笑道:“原本以为你去太学了,因事路过见着你府上家仆进进出出的打扫,寻人一问才晓得你在家呢。”
“我特意跟老师告一日的假。”叶微雨定睛瞅他,面上风尘仆仆的,也不知用过饭不曾,“可吃过午食了?”
桓允摇头,“忙呢,只吃了几块点心胡乱对付了。”
叶微雨听了,立即吩咐绿萝去厨房准备些清淡简易的吃食,又对桓允道:“你若是不着急走,好歹吃一些。”
桓允抬眼看屋外的天时,笑道:“阿不盛情,我着实难以拒绝。”
叶府的人知晓他的口味,很快便做出几样他日常吃的菜式送进屋来。
桓允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望着叶微雨欲言又止很是纠结。因两人许久都未见面,他对其思念甚深,一时间忘了他突然来此的目的,眼下想起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向来无话不谈,何曾见过桓允这般欲说还休的模样,叶微雨心里愈发有不好的预感,她冷静道:“说罢。”再坏也不会比当年听到外祖父及舅舅殉国的消息时的情形更糟糕了。
桓允放下玉箸,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他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心口紧紧握着,这才道:“今日在朝会上,御史弹劾户部侍郎叶南海玩忽职守,以致百万两赈灾银两去向不明,且证据确凿。”
“群臣愤怒,迫父皇做出处置。父皇无奈,只得将姑丈暂以渎职罪论处,革去官服,关押至刑部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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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真的?”叶微雨心下狐疑,“爹爹为官数载,便是有不尽心之时,却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她紧盯着桓允的眼睛,似要看出他里面有哄骗她的痕迹来,“你当真没有诓我?”
“今日朝会我因旁的事耽搁了,散朝后我在枢密院遇上卫褚的大哥,他转告我的。”桓允宽慰她道,“待我回宫去跟阿兄问仔细了,是否其中有甚蹊跷,侍郎或许是遭了无妄之灾也未可知。”
“嗯,拜托你了。”渎职可是大罪,又涉及到百万赈灾银的大事,若当真是叶南海的责任,连累万千灾民不能妥善安置,不仅会被当世之人戳脊梁骨,也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后人唾骂。
叶南海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与赤子之心,叶微雨不愿他后半生背负着骂名在忏悔中度过。
她神情凝重,愁眉不展,桓允好生将人圈在怀里安慰,“你莫要忧心,刑部上下都是父皇的人,姑丈在里面不会遭罪的。”
“若是不放心,待我得空领你去探望可好?”
叶微雨到底不是遇事就慌乱,然后哭哭啼啼的性子,眼下太子一派与首辅一派的斗争愈发激烈,对方拿爹爹作伐子辖制圣上和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在桓允怀里趴了一会,才摇头道:“爹爹不会想我看他锒铛入狱的模样的。”她自己说着都觉好笑,“爹爹最是看重他的风姿仪态,可不想在自家女儿跟前丢丑。你若见着他了,帮我带话便好。”
她这般善解人意,桓允的心情反而酸涩不已,小意地捧了她的脸,与她鼻尖相抵,“阿不,你真招人心疼。”
桓允本就是为着公事出宫,眼下在侍郎府逗留良久,他反倒不着急了,直到叶微雨催促他,他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紧赶慢赶地将事情办完,桓允一刻也没耽搁赶回大内,直奔勤政殿。
殿内聚集了不少朝臣在讨论赈灾之事,李恪谨也端坐其中。
其年过花甲,面上却不显岁月的痕迹。因着他常年习武,骨架也极为挺直硬朗,比之许多青年人还可说略胜一筹。
众人见沂王进殿,纷纷行礼过后,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嘉元帝和桓晔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由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父子三人眼神交流片刻,桓晔便起身与桓允进到后殿。
一坐下,桓允就开门见山问道:“阿兄,叶侍郎当真是因玩忽职守而被论罪的?”
前后殿虽用墙相隔,可初时在建这座殿时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并不隔音。
桓晔眸光暼过外殿,随口道:“仔细隔墙有耳,”而后他还有闲情逸致调侃桓允,“这般着急,可是忧心叶南海因此获罪于你的婚事有碍?”
桓允顺杆爬道:“可不就是!若叶南海成了戴罪之身,阿不日后在世家贵族跟前如何抬得起头来!阿兄,总之我绝不能让叶南海平白遭罪,若你一意孤行一定要治他的罪,便没有我这个弟弟!父皇就没我这个儿子!”
桓晔见他怒火冲天的模样,无奈劝道:“小九,叶南海所犯之事,证据确凿。你不分青红皂白与我攀扯,让为兄很是难做。若因你之故,父皇便徇私叶南海,如何让朝臣心服口服?”
“那此前为何只字不提?此事事关我和阿不,”桓允愈发生气,似有暴走之势,“却将我蒙在鼓里,可想过我是何感受?”
“若我与你说了,你敢保证你不会因为此事于叶南海名声有损而唯恐让表妹烦心,极力阻止?”
“你又如何肯定一切是叶南海的责任!旁人呈在你们眼里的证据就是铁证了吗?!不经彻查,便武断定案,你们是防备叶家还是不信任我?”
“阿兄,换作太子妃,你还会如此?”
桓晔料想桓允得知真相后会气极,可当真见他怨怪地看向自己时,他却动摇自己是否当真如他所说过于草率。
“什么破王爷!什么破江山!”桓允怒道,“若不是为着你和父皇,我根本不稀罕!而今你们却将我当做外人一般!”
他越说越急,甚至拆了头顶的金冠摔在地上,“找合你们心意的人去当这劳什子儿子、弟弟!”
前殿嘉元帝听到兄弟二人的争执,使李寻白过去查看,他人还未走近,就见桓允一阵风似的窜出来,他险些避之不及。
“九儿!”嘉元帝见状忍不住喊了一声,桓允却充耳不闻,直跑出勤政殿去了。
他急道,“李寻白,还不去仔细看着沂王莫让他出事!”
桓晔捡起已被砸得变形的金冠,默然半晌。
幼时他每每看到敬王叔,都忍不住想,分明他是有才能之人,为何游戏人间也不愿为大周的江山出力?若他愿意,父皇定会重用。
若成为皇帝的代价是手足相轻,那这皇位坐着也没甚可取之处,可眼下…桓允看着手中的金冠忽然有几分哭笑不得。
此时嘉元帝走进来,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太子这般颓然,不忍道:“你最是了解九儿的性子不过,这番结果,早该预料到的。”
桓晔整整自己的表情,将金冠收进袖兜里,老神在在道:“父皇,再演...戏就过了。”
晔儿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太过板正而总会让人感觉无趣,嘉元帝收起方才还凄然的神色,突然肃着脸道:“九儿抛下的那金冠给为父瞧瞧。”
桓晔依言递给他。
嘉元帝拿在手里反复端看半晌,啐道:“九儿这败家的儿子哦!御赐之物就被他如此糟践!他当真想要气煞为父吗?!”
“这头冠上镶嵌的宝石呢?!”他喝道,“还不来人将其尽数给朕回来!”
桓晔一脸置身事外的漠然表情,“父皇,这可是当初您与小九兴趣盎然商议出来的法子,您啊,无论何种后果,可都得苦乐自当。”
末了,他还好意提醒,“近两年为着锻炼他,他甚少有往日那般闲逸的日子,方才也可是将不满借机发泄了一通。我已经被他兜头痛骂过了。眼下这般,父皇,您自个儿去哄吧!”
……
叶微雨不知宫里发生的事。
她眼见月亮东上,桓允都未传来有关爹爹的半分消息,正要使人进宫打听。流月却疾步行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叶微雨立即赶至苦雨斋。
果如流月所说,她静待片刻,叶南海便着一身黑衣好端端的出现。
她迎上去,小声唤道:“爹爹?”
叶南海慈爱的拍拍她的肩,直言道:“爹爹不能久留,只与你交代一些事便要离开。”
叶微雨不解其为何这般神秘,却也耐心听叶南海说明。
原是西北突然异动,加之此次夏汛致黄河水患,李恪谨一方意在挑起民怨,引发群众暴动,内外夹击打圣上和太子措手不及,他便可渔翁得利。
虽然经过推测,李恪谨有通敌的迹象,只暂时未掌握其与外族书信往来的证据。但那灾民暴动却实实在在是因太子早有防备占得先机才未酿成祸事,另一边因着何敬被杀一案牵扯出的拐卖妇女之事也有了些眉目。
“原本这桩案子也无需为父插手,可户部有内鬼与人里应外合对灾银动起了心思。”叶南海补充道,“为此,为父私下面圣告知陛下此事。如此一来,便可将计就计,造成为父因渎职获罪,迷惑内鬼能尽早露出马脚,趁此机会我也可抽身查其他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