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林叙然
时间:2019-08-11 07:36:46

  太医恭谨答:“院判今日摔了一跤,下不了床,命微臣来替陛下暂且瞧瞧。微臣此前没来过宣室殿,想着早些过来候着。”
  燕帝咳嗽了下,招手道:“来都来了,进来瞧瞧吧。”
  太医进了内殿,顾不得礼数,在殿内绕了一圈,立即将窗户全打开了,地龙聚下的暖意全无,潘成喝止道:“干什么?”
  太医还没出声,燕帝已经将殿内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才问:“有问题?”
  年轻太医初生牛犊不怕虎,实诚道:“殿内确有毒药,能致死,可这药毒发时间慢,应该还要隔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完全生效。这发觉得早,尽早通风,而且陛下殿中似乎养了乌蕨草,倒将毒性中和了下,陛下龙体不会有恙,只需要好生调养即可。”
  燕帝立即怀疑到方才皇后身上的那阵馥郁香气来,心下一凛,吩咐潘成:“去。找到皇后,直接赐死。”
  潘成一愣,虽然他也有怀疑,但这般随随便便无凭无据处死国母,可见燕帝对这位皇后确实是早就没有半分情意了。他迟疑了一瞬没去传旨,太医把过脉,又摇头:“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没可是出个所以然出来,燕帝盯他一眼,他赶紧道:“陛下平素服的药,微臣诚惶诚恐,还请陛下让微臣验看验看。”
  燕帝当场怔住,竟然敢有人对他用这种法子。
  太医见他不答,赶紧磕头:“微臣多嘴,陛下恕罪,微臣立刻回去为陛下开个方子送药过来。”
  太医提着药箱就要走,潘成叫住他:“大人请慢,陛下既然身子抱恙,还请太医就在宣室殿住下,随时照看着。取药派人去就是了,至于之前的药,老奴立刻去取。”
  太医身子一抖,定在原地,等着潘成拿了药渣过来,仔细鉴别了下:“陛下,确有慢性毒,不致死,但长期服用,能让人神志不清。”
  燕帝闭了眼,沉思了一会,目光落在方才皇后亲手封上的信封上,恰好方才派出去查探的禁军回来回禀:“陛下,确发现了曾大量存储过黑火|药的痕迹,但现场已被搬空。”
  燕帝眼神狠厉起来,吩咐潘成:“去传令,御前禁军今夜严守宣室殿,若无圣令,不得进也不得出。将今夜宫内巡防的北衙禁军全部赶出宫,守宫门的禁军换掉,原本当值者全数杀无赦。拿虎符调七大营进来宫,发现异动,无论是谁,就地格杀。”
  到底还是当年杀伐决断的帝王,他吩咐起这些事来,仍旧是有条不紊。
  潘成传完令,见燕帝笑了笑:“能将黑火|药从夷狄畅通无阻地运到京郊,完全不被人察觉的,除了太子还有谁?偏偏是今日,黑火|药被搬空备用,而皇后又莫名其妙来走了这一遭。
  毒发还需一两个时辰,太子私兵不可能在城中,必然只能驻扎在京郊,到宫门也该近子时了。这时若是宫中大丧钟一响,必然大乱,太子趁乱率兵入宫。潘成,你说这对母子,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潘成不敢答。
  “沈度这人还真是朕的福星,他今夜若不提前走这一遭,恐怕等贼人入宫了,朕还蒙在鼓里。”燕帝先是笑了笑,随后又吩咐道,“去,把院判提过来审,不必去别的地儿了,就扔在后边厢房里审。皇后今儿亲来走这一遭,平素药里的东西就不会是她下的,给朕好好查,朕说怎么得一个风热就把身子拖垮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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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成跪下请罪,燕帝冲他摆手:“朕的药你都试喝过,朕不怀疑是你,去盯着外头的事。”
  这令刚传下去,刚歇下的周谨又立即率军重新上了神武门,将原本当值者全数当场格杀。
  将近子时,太子率私兵与北衙兵力到神武门下,七大营驻军早已埋伏在宫门之外,周谨死守宫门,太子军中北衙之人得孟添益一早之命临时倒戈,只剩私兵死死顽抗。
  周谨刚搭好箭,余光瞥见沈度往他这儿凑,混乱之中有人以为他是太子一党,刀往他身侧砍,赶紧一箭阻了那人的刀。
  刘昶已是穷弩之末,周谨再搭一箭对准他右腿。沈度上楼,默默看了还在顽抗的刘昶一眼,手搭上周谨的弓,缓缓上移对准刘昶心口,周谨没料到他这动作,手一抖,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正中刘昶后心。
  周谨呆住,好在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这儿,赶紧拎着沈度下了楼,将他趁乱放了出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帅牺牲,太子私兵群龙无首,两下被打得落花流水,七大营赶紧将剩下的残兵败将一块收拾了。
  消息传到宣室殿,燕帝气得要亲自来看看这逆子的惨状,不料刚出殿,就有人来回禀说在含元殿寻得皇后,立即先摆驾去了含元殿。
  皇后默默看了一眼御撵以及身侧的禁军,居然笑出声来:“陛下果然还是放不下含元殿啊,逼宫贼子都不先去瞧瞧,反而要先来赐臣妾一死,是怕臣妾对含元殿不利么?臣妾不会的,臣妾恨不得陛下夜夜梦见含元殿冤魂。”
  “朕自问待你们母子不薄,可你呢?简直蛇蝎妇人,居然妄图取朕性命。”
  “端庄大气,温婉贤淑,”她侧头望了一眼金殿含元,“臣妾这辈子都做不到这种程度,所以注定陛下一辈子都不会将臣妾放入眼中。”
  她低了头,轻声叹了口气:“唯一一个儿子,算是臣妾与陛下之间唯一的情分了。如今陛下连这点念想都不留给臣妾,臣妾动了别的心思,到底该怪臣妾还是怪陛下呢?陛下当真待我们母子不薄么?为何扶我们母子上位,陛下心里没数么?”
  燕帝气急,一个“你”字出声,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后忽然笑了笑:“既然臣妾今夜没能成事,儿子也没了,那臣妾只好祝陛下长命百岁,众叛亲离。”
  她说完这话,猛地往身侧禁军的弯刀上一撞,鲜血溅上銮驾,顺带溅了燕帝一脸。
  燕帝怔在当场,急火攻心下吐了口血,潘成怕节外生枝,赶紧命御撵回銮。
  御撵过太液池,刘豫站在拱桥上看向这边,见着御撵近了,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很小声地问潘成:“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
  燕帝并未昏厥,只是太累,又气极了,懒得睁眼罢了,听得刘豫这话,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潘成低声道:“无事,一点小风寒,已召了太医。”
  刘豫道:“父皇若是无事,那我就先回了。远远听见这边动静,怕父皇有事,赶紧过来看看。”
  潘成问:“殿下不去宣室殿?”
  刘豫摇头:“父皇没传召,宣室殿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燕帝看了一眼远远候在廊下伸长脖子往这边望的贵妃母子,忽然笑了声,刘豫见他醒了,转头唤他:“父皇。”
  燕帝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跟朕进去吧。朕身子不大舒服,来个人侍疾。”
 
 
第66章 
  沈度将那纸条撕碎进宫的同时,宋珩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宜说着话:“姐,你别这样,这事真不怨大哥。这贼船上了就下不来,刘昶他自个儿都狗急跳墙要逼宫,别说大哥了。”
  宋宜不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继续絮叨:“大哥接你过来的时辰还早,还没吃饭吧?吃点行不行,饿坏了怎么办?”
  宋宜忽然问:“若他当真出了事,宋珩,你又让我怎么办?”
  宋珩犹豫了下,轻声道:“那我养你啊,定阳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啊。”
  “滚。”宋宜彻底没了耐性。
  宋珩不肯走:“不行,大哥让我好好守着你。”
  宋珩话音刚落,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利刃相接,一声一声的,刺得人耳膜疼。宋宜一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可惜只能依稀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
  宋珩低低叹了口气:“要么是沈度不管你死活入了宫,要么就是刘昶败了,这么早……应该是前者,姐你为他牵肠挂肚的,你看看他,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么?我就不明白,他死活跟刘昶过不去干嘛。”
  宋宜压根不想和他说话,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突然被撞了下,门口守卫的身形忽然动了下,宋珩赶紧伸手捂住她眼睛,宋宜挣扎了下,奈何圈椅太重,她压根动弹不得,只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以及随后的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
  宋珩利刃出鞘,将破门而入的人一剑钉死,后边跟上来的人赶紧将尸体拖了下去,留下地上的一滩血渍,宋珩犹疑了下,示意下边人赶紧将血处理干净了,才悻悻地拿回手。
  宋宜再一看,门已经又合上了,什么都没留下。
  她怔愣了下,想问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宋珩已经阻了她:“别问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一块待在这儿呢。反正大哥说,今晚我的任务就是守好你,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宋珩陪着她坐到子时,那点灯火终于要燃尽了,他起身去添灯油,门在此刻轻轻从外边推开,宋宜抬眼看过去,是沈度。
  宋珩将灯盏放回原处,退出门去,和沈度擦肩而过时,没忘冲他翻个白眼。
  外头寒津津的风吹得肌肤刺骨的疼,沈度将门掩上,对上她的目光,她问:“你没事吧?”
  沈度摇头,绕到她身后,目光先落到炭盆上,随后蹲下来寻绳头,她歉疚道:“对不起。”
  “没事,不怪你。本就是找你爹借的人,哪怕你哥动粗硬抢,也没人会拦他。”
  她这才问:“我哥呢?”
  他手顿了下:“刘昶逼宫被当场伏诛,太子一党全数下狱。”
  宋宜身子彻底僵住,沈度手终于寻到绳头,他动作很轻柔,一圈一圈地松开绳子。被缚久了的手腕终于得了自由,方才被绳子压过的地方立刻开始泛疼,可她好似不能感知到这痛,连终于脱离束缚的手也忘了拿回身前,任由它耷拉在身后。
  沈度轻声道:“你哥没那个意思,你别错怪他了。”
  宋宜有些茫然地低头去看他,他蹲在身前为她解脚上的绳子,声音压得低:“从城外调兵需要时间,刘昶怕我提前入宫坏了他的好事,今夜必然是要拿你逼一逼我的。这事若是他的私兵来做,怕是一定要将府上掀个底朝天将你掳走,事发突然,你哥不知我有防备,怕到时候连你被关在哪儿都寻不到,才主动揽了这活,刘昶也还是派了上百人过来盯着。”
  他寻到另一只脚上的绳结,轻轻替她解开:“你哥送信给我的时候动了手脚,让我安心入宫,他有数。可又怕我这一入宫,刘昶当真对你下杀手,所以让宋珩过来盯着。两年过去,宋珩功夫长进不少,不然你哥也不放心他来。”
  剩下的话不用他再解释,她已然明了。事发突然,宋珏去接她的时候,周围想必都是刘昶的人,不到撕破脸的时刻,自然不敢当着这些人告诉她实情,所以同她说话是带了刺的。等将她安置下来,才去找了其他人过来候着,若刘昶当真要动手,才和外头这些人直接迎上。宋珩一开始是不敢说,后边则是看没事了,在故意逗她玩了。他捂住她眼的那刻,她听到的利刃入体与鲜血喷溅的声音,想来正是他在解决刘昶的人。
  她久未出声,沈度知她担心宋珏,轻声宽慰:“无事,刑部大牢可比北衙昭狱宽敞多了。”
  宋宜猛然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瞪他一眼。
  他笑了笑:“当日入京路上我就同你说过了,你爹和你大哥都不是简单人物,哪能这么容易被打倒?你当陛下当日明知你哥和刘昶有过节,还将他放进吏部是吃饱了撑的脑子发热呢?
  你哥精明得很,不必你操心。表面对刘昶言听计从,若是刘昶日后得势,他自然得道。若是像今日这般刘昶惨败的局面,扳倒刘昶一党的证据,全都会出自他之手,非但无罪且会有功,整个定阳王府都要沾他一人的光。”
  宋宜神色怏怏,他伸手去掐了掐她脸蛋:“刑部又不像北衙,不会乱用刑,找人再关照关照就行了。三司会审的流程总要走一道,关一段时间就出来了。你爹都不在意,你不信我,还不信你爹么?别担心了。”
  宋宜将信将疑,见她不动,沈度将她抱起,出了府院,上了马车-
  太子事毕半月之内,宋宜忙着噼里啪啦继续拨她那把金算盘。而宣室殿内,燕帝将老院判折腾了个半死,到底也没能撬出一个字来,最后院判还是趁人不备,咬舌自尽了。倒是换了新太医的新药之后,燕帝身子反倒一日日硬朗起来了。
  孟添益在半月后避开眼线再来寻了一次沈度,沈度揶揄道:“督公倒是好本事,太子一党全部下狱,督公竟能全身而退。”
  “托北衙的福,”孟添益笑了笑,“当日北衙倒戈,还死守城门,也算立了大功。大人也知道,陛下当年为何要扶司礼监起来,因为太监嘛……没根的东西,再怎么心眼多,那都是奴,翻不了天,和你们这些外臣是不一样的。到如今,陛下也还是这么觉着,更别说当日我还立了功,不赏也就罢了,哪还能罚呢?”
  沈度没说话,燕帝确实在这方面,对外臣多疑,对内监又实在自负。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当日也算立了大功,怎不见陛下封赏?方才我过来,远远还见着有大内的人跟着大人呢。”孟添益森森地笑了笑,“也是,内奴和外臣嘛,一个内一个外,大人说陛下如今更信任哪个?”
  沈度懒得同他打哑谜:“所以督公此来有何贵干?又要推我出去做出头鸟?”
  “大人果然一猜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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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度气笑了:“督公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孟添益忽然岔开了话题:“十三殿下尽心侍疾,如今瞧着倒是颇得圣心。”
  “殿下纯良敦厚,陛下喜欢也是正常的。”
  “大人就别瞎捧谁了,谁还没点小心思,这宫里哪怕是个小孩,能简单么?”孟添益笑了笑。
  沈度暂时没猜出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出声。
  孟添益缓缓啜了口茶,他手指透着一股煞白,关节明显突出,像是腐尸突然重见天日:“当夜皇后投毒,顺带揪出有人长期往陛下的药里搁慢性毒呢。”
  沈度觑他一眼:“督公做的吧?这消息宣室殿想必瞒得紧,督公藏了十多年,在前朝内廷想必眼线无数,消息比众人都灵通,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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