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忽然说这么多和刘昶有关的话,让他有些心思不宁。
她笑了笑,伸手在他唇瓣上点了点:“这事完全就是在赌刘昶和陛下的心对不对?你都准备这么多年了,两人的脾气都差不多摸透了,你不会输的。早去早回,我看看这堆烂账打发时间,安生等你回来。”
沈度低头看了她好一会,揉了揉她脑袋:“好。”
宋宜送他到门口,一路见院里多添了许多侍卫,才明白他所说的这次不留余地是什么意思。他当日从帝京回宁州府的时候,就曾告诉过她,陛下身子不大行了。到眼下,这事看来是拖不得了,毕竟遗诏一出,无力回天。
她将他送走后,回书房又鼓捣了好一阵,直到暮色四合,才随意传了点膳食到书房,还未开用,门房忽然来通禀说宋珏找她。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出去迎他:“大哥怎么来了?”
“你嫂嫂这几日怏怏不乐,想找人陪陪,这夜里,府里也没有别的女眷可以陪她,哥想了想,只有来找你了。”
他俩新添的这个孩子确实身子不大好,病痛不断,她回京之后,宋珩来找过她两次,每次提到这个小侄女都愁眉苦脸的,更别说做母亲的了。他这话想来是真,可宋宜还是迟疑:“回府?这是抗旨呢哥。”
宋珏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沉些:“宫里如今乱着呢,没人管这个。”
宋宜仍在犹豫,宋珏看了她一眼,知她为难,也不勉强她:“无事。你不方便,也就罢了,哥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身形在夜色下单薄而萧瑟,宋宜一急,唤了声“哥”:“你等等,我给他留个信。”
宋珏脊背僵硬了下:“他进宫了?”
“我不知道。”宋宜并不肯多说,同门房交代了几句,上了马车。
夜里华灯初上,寒津津的风渗进来,令她微微受了寒,她枯坐了好些时候,开口时牙齿已经有些打战,磕磕碰碰地问:“哥,是要下雪了么?”
“还没下,不过看样子,也快了。”宋珏仰头看了下天,“不过应该不会有前年那场雪大了。”
前年那场雪,时隔两年,他忽然提起,宋宜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窗外望去,迟疑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问:“哥,这不是回内城的路吧?”
宋珏低低应了声:“走近道呢,你睡会,到了我叫你。”
宋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就要往下车,刚掀开帘子,就被车夫直接挡了回来,宋珏透过窗户看她一眼:“别乱来,哥不想让你难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车疾驰,马蹄的声音敲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宋宜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哥,你真帮刘昶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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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他和太子是敌人呢,他什么不好,明知我和刘昶一条线了,还要对付刘昶,安的什么心?”
宋宜难以置信:“哥,你从前说,你总不能对我,用对付别人的那些法子。”
宋珏笑了下:“今时不同往日。你嫂嫂不知情,你别怨她。”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宋宜不肯下车,宋珏冲她伸出一只手:“别让哥难做,也别让自己难堪,体面总是要的。”
宋宜一咬牙,搭着他手下了马车,见身前身后都围满了人,只得乖乖随他进了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方才随意瞥了眼,外头看起来不过是一间破败的小院落,没想到进门之后别有洞天,府院很深,每一进都布满了侍卫。
宋珏直接把她带进了最里进的院落,让她进了暖阁。
宋宜默默环视了周遭一眼,目光刚落在窗口上,宋珏神色一凛,冲人递了个眼色,立即上前两人将她双手反剪缚在椅子上。
宋珏静静看她一眼,随后上前一步,将她发间簪子取下,宋宜猛地抬脚踹在他膝上:“哥,你不能做这种事。”
宋珏吃痛,踉跄了下,随后又立稳了,但没反驳,只是斥道:“没规矩,腿也绑了。”
宋宜心沉下去:“哥,你是想拿我威胁他让他不要动作,还是想取他性命?”
“那得看殿下什么意思了。”宋珏目光落在缚住她脚的绳索上,“别怕,今夜过后,哥来接你。”
宋宜冷笑了声:“接我去给他收尸么?”
宋珏默认。
她问:“爹知道你这么蠢么?”
宋珏倏地动了怒:“你还好意思提爹?要不是因为你,爹现在手里还握着七大营,还有张削藩的底牌,我们至于这么被动么?如今虎符交还,爹拿什么去和北衙抗衡,你倒有脸提爹了?闯祸精。”
宋宜被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珏吩咐下面人:“去,仔细检查一遍,将锐器全收了。再烧点炭过来,炭火一夜不能断。”
他走到门口,宋宜叫住他:“哥,如果他不受威胁呢?哥当真要杀了我么?”
“要不是他手里有殿下的把柄,若是直接杀了他,这东西会被泄露出去,危及殿下大业,哥早就直接动手了,也不必用这法子对付你。”宋珏顿了好一会儿,接道,“殿下如今对你,已经没有情分可言了。若他当真如此绝情,那一家人还是要整整齐齐的好。毕竟,你当日都肯为他去死不是么?”
宋宜彻底怔住。
炭盆端进来,门阖上,从外边落了锁。
暖阁狭小,灯火晦暗,被渗进来的寒风吹得忽明忽灭,室内更显幽暗。她就这么枯坐着,久到觉得连自己,都成了这昏暗室内的一粒灰尘,扑腾了半天,却寻不到开口和出路。
宋珏走后不久,房门忽然被打开,她往外看了一眼,见来人居然是宋珩,眼里浮起一丝亮光。
可宋珩却好似没看到她的处境似的,反手将门阖上,搬了个椅子往她跟前一坐,打开刚带回来的莲蓉酥的盒子,轻轻捻了一块递给她。
宋宜别开嘴:“你知道?”
宋珩低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大哥叫我来陪陪你。”
宋宜不再出声,他有些执着地递了块莲蓉酥过来:“尝点嘛,别耷拉着个脸,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其实你从遇上沈度开始,就没过上过一天舒心日子,你看,刑部大牢、北衙昭狱、北郡,这些什么乱七八糟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地方你都去过了,甚至还有贬废。要没他,安安静静当个太子良娣不好么?日后刘昶高升,岂不是还有做国母的机会?”
宋宜默默看他一眼,语气冷下去:“你不肯认他也就罢了,别侮辱我。”
宋珩拿手托腮:“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宋宜视线往下,看了眼脚上的绳子,自嘲道:“宋珩,当日在北衙昭狱,周谨尚没给我戴过脚镣呢。”
宋珩往外看了一眼,门口守卫众多,又转回来,低声道:“姐你省省吧,刘昶今夜怕是要逼宫。”
宋宜一怔。
他接道:“大哥说,宣室殿那头的消息,陛下不大好了,召了贵妃母子侍疾,不让别人近身,刘昶哪能坐得住?”
“若他赢了,沈度定逃不过一死。若他败了,大哥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然下狱,大哥会不会死不好说,但这里全是他的人,定会将咱俩一块处理得干干净净。”
宋珩耸耸肩:“所以我俩还是给刘昶烧柱高香吧,指望他靠谱点,别太倒霉。”
屋外似是突然起了风,刮得门呼呼作响,宋宜目光落在那点火星上,忽然生出一种将它一口吹熄,让黑暗笼罩周身的冲动来。
第65章
沈度同宋宜别过,立即去拜会了宋嘉平。
宋嘉平归京之后,虎符一交,乐得自在,没事就在府上喝喝茶看看闲书,闲来无事出京郊山上看看雪。日暮时分,他本传了膳,还没来得及用,见着沈度过来,问:“添副碗筷?”
沈度客套了句说不必,他也就作罢,随口问起:“都说陛下身子不大好了,你这是忍不住了?”
沈度默认。
“刘昶未必有胜算,不必你亲自动手。”宋嘉平沉默了好一会,道,“贵妃母子不是在侍疾么?”
沈度犹疑了好一会,还是道:“岳丈,我想问问当年的事。”
宋嘉平盯了他好一会,缓缓喝了口茶:“你这么快就回来,我就知道你没死心,她呢?什么态度?”
沈度回想了下宋宜方才的态度,老实道:“不阻拦。”
“既然她不拦你,我也没什么再瞒着你的理由。”他默默起身,到书架上取出一沓泛黄的纸,“知道陛下如今为何不设起居郎么?当年那事记录得太详细,扯到龙须了,当年的起居郎直接被腰斩在神武门外了。”
沈度接过那十几页纸,缓缓阅过,一脸不可置信:“简直荒唐。”
“是啊。”宋嘉平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光刘昶母子,还有贵妃呢,一群丧心病狂的人。”
沈度迟疑了下,忽然问:“当年这事,孟添益有份么?”
宋嘉平一愣,从龙之功怎么封赏都不为过,所以他当年年纪轻轻封王挂帅。可褚彧明和孟添益这些人,却是凭着资历一步步爬到高位上来的,当年事发的时候,这些人身份地位尚低,应该不至于牵扯到其中来。
“司礼监从前就是内阁奏事后,根据圣意草拟旨意的所在,并不掌印。”他算了一下,“那一年,孟添益应该在司礼监也无权无势,断没有和这事牵扯上的可能。”
沈度默默点了点头,心底的疑云却还是驱之不散。
“要入宫面圣?”宋嘉平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官服,视线越过他落在庭中枯树上,“如今我手里没有虎符,所以……除非紧要关头,不要找我帮忙,更不要找周谨。”
“是。”沈度应下。
他心神不宁地到了宫外,在神武门下遇到一个小孩,稀里糊涂往他身上撞,又一溜烟地跑了。等他跑开,他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信封,打开来,很简单,他当日为宋宜买的簪子。
他心下一凛,信中只得一张纸条:一命抵一命。
他将那纸条在手中握紧,捏成团,又缓缓摊开,反复看了三四遍,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将信纸撕碎了,入了宫。
角落里,那小孩盯着他的背影,一溜烟地跑回去报信了-
沈度到宣室殿时,贵妃母子并不在,潘成直接传了他进去,他仔细辨了下燕帝的形容,也不觉像是不大好的征兆,忽然有些不确定传言的可靠性,于是燕帝问他来意时,他迟疑了一刹那。
燕帝神色不耐,似是想轰人,他恭敬地行了个礼,直入主题:“陛下,臣当日在北郡时,曾端掉过一个武器黑市。”
燕帝点头:“朕听过奏闻。旧事重提,想说什么?”
沈度默默奉上两个信封:“臣当日在黑市采集到部分火|药残渣,夷狄产出的火|药和我朝不同,工艺不够纯熟,火|药保留着硫磺原色,威力也不足,很好辨认。”
潘成默默将两个信封一块摊开来,两边质地看起来一模一样,燕帝不解地看向他,他解释道:“臣今日回府时,偶然听见街坊上一声爆竹声,怕伤着人,赶过去看了看,但人没见到,却找到了这些火|药的残渣。左侧这封是当日北郡所得,右侧这封则是今日京中所获。”
这意思很明显了,更何况先帝时京郊火|药厂爆炸曾死伤上万人,涉及黑火|药的事都不可小觑,燕帝神色严肃起来:“有爆炸,怎不见京兆尹来报?”
“声音不大,只是臣恰巧居于外城,故能听到。应当不是大规模爆炸,而是运送中的意外。”
燕帝心下有了决断,问:“你怀疑有人私藏?”
“私藏火|药是大罪,何况是从夷狄处所得。”沈度态度谨慎,“臣不敢妄言,只敢速来向陛下禀报。”
燕帝命禁军去了他所报上的位置,等人都走远了,燕帝忽然笑了:“沈度,你这心思当真深沉。若是京兆尹来奏事,你猜他会怎么说?”
沈度略微思索了一会,回忆了一下那个胖乎乎的京兆尹,道:“有人私铸火|药,欲行不轨,为防患于未然,还请陛下速速出兵收缴火|药,惩治贼人。”
燕帝嗤笑了声:“你回京不过一两月,倒把朝中官吏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户部之事,偶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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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去,若此事不实,有你好果子吃。”
沈度退下,燕帝默默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里的怀疑越甚,冲潘成道:“派人盯着。”
沈度走后约一个时辰,外头传皇后求见,燕帝一愣,他上次见皇后,还是年初的朝宴,他犹疑了下,召了人进来。
皇后今日装扮雍容华贵,凤冠高挑,金步摇熠熠生辉,周遭的香粉气与这身金碧辉煌的妆容相得益彰,可燕帝一闻就皱了皱眉。
皇后进殿,见贵妃母子并不在殿中,愣了一会,可刘昶已经出宫预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又堆着笑走近了:“陛下气色很好,比从前更年轻几分。”
燕帝目光随她的动作而慢慢模糊起来,只觉有些花了眼,耐性也被磨灭得几乎消失殆尽:“皇后来此有事?”
皇后并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殿内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沈度方才奉上的火|药残渣上,视线凝住,有些迟疑地问道:“陛下怎在殿内放置火|药,也不怕伤及了自己?”
她默默将那残渣拿起来看了会,又缓缓装入信封中,将信封封了口,规规矩矩放回案上。
她这一长串动作惹得燕帝看花了眼,开始赶人:“来做什么?无事的话,就先回宫吧。”
皇后言笑晏晏,依稀可辨当年丽影:“听私下里宫人有传,说陛下最近身子抱恙,臣妾心里挂念着陛下,特地来看看。既然陛下无恙,臣妾就不在这儿碍陛下的眼了。”
皇后告退不过半晌,小黄门通传说太医到了,平素都是院判每日稍晚些再过来,今儿人和时间都对不上,潘成盘问:“怎不是院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