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这山上还有很多兰草花,花开的时候,风一吹,满山都是香的。
只是那时候大家都不把这花当回事,有的甚至割回家喂猪喂羊了,到了后来,2000年左右的时候,兰草花突然就被炒火了,一株野生兰草花能卖到几万甚至十几万。
对呀!想到这里,花枝眼前一亮,乡下没人稀罕,我可以挖些品种好的去县城买呀!
这个时期,城里人的生活已经相对安定,开始懂得享受生活,尤其是退休的老干部老职工,最喜欢在家里伺弄花草,而兰花作为花中君子,更是受到众多风雅之士的追捧和喜爱。
花枝觉得这是个值得试一试的门道,也许她真的能靠此赚到重生之后的第一桶金。
当然,她也可以抓住这个遍地机遇的时代,摆地摊做生意,甚至倒玉石淘古玩,只不过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既没有本金,又急需还张家的彩礼钱,当然还是不扎本的买卖更合适。
花枝打定主意,决定明天一早就开始行动。
“小枝,咱回家吧!”花叶叫她:“晌午了,耽误做饭咱奶又要骂人了。”
“没事,有我呢!”花枝说,“走,咱去林子里捡点菌子,回去炒菜吃。”
捡菌子的时候,花枝趁机留意了一下兰草花,在几处背阴的草丛里发现了品相不错的花株,她暗暗记下位置,准备明天一早就过来挖了直接去县城。
回到家,花有德两口子已经走了,老太心里还有火没发出来,借机把姐妹三个一顿臭骂,说她们见天野的饭都不做,连带着又把刘玉兰数落一顿,说她不会教孩子。
花枝今天的目的达到了,也懒得跟她计较,直接和花叶进了灶屋。
花叶做饭,花枝烧火,花朵到堂屋转了一圈跑过来,蹲在灶门口小声对二姐姐说:“咱奶把没吃完的花生瓜子都藏起来了,我还一颗都没吃着呢!”
“没事,回头我再给你买。”花枝想起那颗花生糖,掏出来捂到她手里,“拿好,别叫咱奶看见了。”
话音刚落,花老太进来了:“花枝,买瓜子剩下的钱呢?”
花朵吓得赶紧把糖塞袖洞里。
花枝说:“一共就八毛钱,四毛钱的花生四毛钱的瓜子,哪还有剩下的?”
“你个败家子,你都买上啦?”花老太肉疼地叫,“两毛钱的瓜子就够吃了。”
“那咋办?”花枝说,“我现在去集上给人家退了?”
“算了,下次来客再用吧!”花老太唉声叹气出去了。
花枝对花朵说:“快把糖吃了,糖纸扔灶里烧掉。”
花朵吃糖的时候,隔壁村江家的小小子也在吃糖。
“好吃吗多多?”江渔咽着口水问弟弟。
弟弟江多到秋天满八岁,是个遗腹子,当年他爸上山打猎落崖的消息传来,他娘急火攻心,动了胎气,艰难生下弟弟后便随他爸一起去了。
两个半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婴儿,这些年的日子是咋熬过来的,没见过的人想都想不到。
弟弟江多咂着嘴,满足得小脸都开出了花。
“好吃,甜,你哪来的糖呀二哥?”
“别人给的。”江渔说。
“谁这么好呀,还给你糖。”江多问。
好吗?江渔眼前浮现出花枝娇俏的样子,嗯,还真是好。
不过再好又能怎样,他这穷家破户的,没爹没娘,三兄弟挤在三间破土坯房里,再好的姑娘,也就想想罢了。
花家这边,花叶正在问花枝:“你和张红卫不算数了,有没有想过再找个啥样的?”
花枝有文化,眼界高,周围的男孩子她肯定瞧不上,花叶替她发愁。
“我呀?”花枝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笑着说,“我的条件很简单,长得好看就行,最好没爹没娘没亲戚。”
她倒不是有多容不得人,只是这个年代人太穷,人一穷极品就多,算计来算计去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她不愿意把大好时间搭在处理男方的家庭关系上。
她家这一个奶奶就够她受了。
“你说啥?”花叶大吃一惊,“没爹没娘谁给你带娃,谁帮你干活?”
“指望别人干啥。”花枝说,“我自己的娃自己带,自己的日子自己过。”
“……”花叶觉得妹妹还是太小太天真,根本就不明白生活的艰难,唉,她发愁地想,看来读书多了也不好。
晚饭的时候,张红卫他妈突然找上门来,问花家什么时候退钱。
花老太又和她吵了一架,惹得乡亲们围着院子议论纷纷。
花枝说,“我家现在确实没那么多钱,你先宽限我一个月,我肯定还你。”
张红卫他妈得了准信,又把花老太连讽刺带打击地挖苦了一通,才一扭三摆地走了。
花老太那个气呀,一腔怒火直冲花枝而来:“你个死妮子说的倒轻巧,一个月的时间上哪去弄这么多钱,把你卖了都不够。”
花枝说:“我既然敢许她,我就有办法弄到钱,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花老太气的直摇头,“我不管你,你爱咋咋地,到时候你要是还不上,我就去你小姑家住着,叫你自己收拾烂摊子。”
多说无益,花枝也不想跟她打嘴巴官司,洗脸洗脚上床睡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花枝就起床往山上去,临走到灶屋旁边花老太睡的小屋里叫她,想跟她要两块钱。
“你要钱干啥?”花老太本来还没睡醒,一听钱顿时警觉起来。
花枝说:“我去县城挣钱,要两块钱搭车。”
“没有,一分都没有。”老太太压紧了枕头底下的钱袋,“你能不能挣来钱都难说,还想叫我先往里搭钱,门儿都没有。”
花枝说:“我还没去呢,你咋知道我挣不来。”
“说得轻巧,你这么有本事还跟我张嘴干啥,自己去挣啊!”花老太挖苦她。
好吧!花枝一赌气,钱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对花老太说:“奶,你等着,我会用事实打你的脸的。”
“……”花老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花枝关上门走出去,就听到她在屋里喊,“死妮子,你敢打我试试,反了你了!”
花枝到了后山,天已经大亮,她踏着清晨的露水,在山里转了一圈,挖了三株品相好的兰草花,连根带土用破报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破布拼接的大布袋里。
她一下子不敢挖太多,怕到了县城没人要,还得自己费劲巴拉拎回来。
奶奶不给车费,她只能走着去,沿溪村到县城十八里,她来回得走好几个小时。
十八里其实也不算啥,她前世还跟风跑过城市马拉松呢!这样想着,她便沿着公路信心满满地向县城进发了。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这副瘦弱的身体和脚上那双破布鞋,加上起得早没吃饭,刚走到集上她就走不动了。
往县城去的三轮车就停在集上的十字路口,花枝眼睁睁看着一辆车拉满了人冒着黑烟绝尘而去,叹口气,继续迈开双脚往前走。
江渔昨晚和几个哥们儿在老五的修车铺打了一晚上牌,早晨起来准备骑车回家帮大哥下地薅草,刚拐过十字路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瘦伶伶的身影。
咦,那不是花枝吗?
江渔心头一跳,想都没想,蹬着车子就追了上去。
“哎,小妮子,去哪儿呀?”
第7章 我从山中来
连着两天都见面,花枝一下子就听出了江渔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怎么又是你?”花枝说,“这也太巧了吧,走哪都能碰到你。”
“谁知道呢!”江渔抬头看看天,故作高深地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花枝噗嗤一声笑了,“你可真能扯。”
朝阳初升,薄雾未消,精灵般的姑娘顶着一头露水站在晨光里,笑得眉眼弯弯,灿烂的笑容再次晃了江渔的眼,让他的心跳又乱了节奏。
“你去哪儿?”花枝问。
江渔略一思索:“去县城,你呢?”
“真的假的?”花枝自己都快要相信缘分了。
江渔知道自己蒙对了,心里偷笑,脸上却拼命绷着:“你不会也要去县城吧?”
“对呀!”花枝点点头。
“你去县城干啥?”江渔又问。
“去卖花。”花枝拍拍布袋,“我最近着急用钱,挖几棵兰草花去城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点钱。”
“这玩意儿不是猪吃的吗,谁会要它?”江渔很稀奇。
“不知道,城里人爱养花,我也是试试看。”花枝说,“那你去县城干啥?”
“我办点小事。”江渔含糊着转移话题,“你不会是打算走着去吧?”
“没办法,我奶不肯给我车费。”花枝无奈道。
“那你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江渔终于绷不住,笑出一口大白牙。
“要要要!”花枝这回一点都没打算推辞,抱着兰草花上了后座。
没办法,她实在是不想走路。
“扶稳了。”江渔提醒道。
花枝就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服。
虽然没有搂腰,抓衣服的力道就足够让江渔热.血沸.腾,他内心雀跃不已,脚下用力一蹬,车子轻快地向前飞驰而去。
公路两旁的麦田碧波.荡.漾,蒲公英明黄的花朵点缀在青草丛里,白杨树刚长出嫩绿的叶子,小鸟在枝头婉转歌唱。
眼前美景让人心情愉悦,花枝轻声哼起了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院中,希望花开早……
这首八十年代初从台湾传过来的歌,在当时非常流行,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会唱几句,江渔在心里默默跟着花枝的调子哼唱,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欢喜和悸动。
他想,要是县城离得再远些就好了,要是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
这个想法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半个多小时后,他们便到了城门口。
沿溪村归花庙乡管,花庙乡归长乐县管,长乐县城是座古城,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文化底蕴厚重,虽然经过十年/浩/劫,却仍有不少古建筑幸存,南北城门,护城河桥都还在,到后来被政府开发成了旅游景点。
从城门楼子进了城,花枝便提出和江渔分开走,让他去办自己的事。
江渔不敢告诉花枝自己撒了谎,只好接受她的建议,和她约好谁先忙完就到城门楼子底下等着。
花枝和江渔分开后,决定先去万家巷的菜市场转转。
这个时候,卖东西的市场还没有细分,各种商品都能拿到一个地方去卖。
前世花枝也来过县城,凭记忆一路寻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破旧的市场。
卖菜的,卖肉的,卖活禽的,卖日用百货的,卖衣帽鞋袜的,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年代气息扑面而来。
花枝找了半天,终于在市场东头看到了卖花鸟鱼的摊位。
说是摊位,其实就是零星的散户,卖些常见的花草和造型简单的花盆,也有人卖小金鱼,但不多,鸟也是寥寥无几,并没有形成规模。
浩/劫期间,养花花草草被认为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家家户户院子里种的都是菜,直到七十年代末,养花的才渐渐多起来。
花枝转了一圈,发现别人卖花都有花盆,像她这样用破报纸包着一堆土,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她想买花盆把花栽上,可兜里一分钱没有。
怎么办呢?
花枝观察了一会儿,瞅准一个看上去很实在的卖花大叔,上前跟他交涉,先暂时赊他三个花盆,等下如果花卖出去,给他双倍的花盆钱,如果卖不出去,直接把花送给他。
她自己没有本钱,只能选择这种特别吃亏的方式,不然没人愿意和她合作。
花枝人长得好看,嘴也甜,一口一个大叔的叫,卖花大叔很乐意帮她,当场就给了她三个花盆,亲自动手帮她栽上,土不够,还好心把自己带的土给她填上。
花枝征求卖花大叔的意见,问这花能卖多少钱一盆,没想到大叔也是个二把刀,对这方面根本不懂,跟她说连花带盆卖五块钱都有赚的。
花枝说,“五块也太少了点吧,我这花品相不错,起码也得三十块一盆。”
“三十?”大叔像看神经病似地看着她,心想这妮子想钱想疯了还是脑子不够用,三十块钱都够买俩小猪仔了,她一盆破花竟敢要三十?
早知道就不赊花盆给她了,我看她卖到过年都卖不出去。
“你不信我呀大叔?”花枝看他下巴都快惊掉的样子,挑眉一笑,“那咱俩打个赌,我要是能卖出去,你这花盆白送我,行吗?”
大概是花枝的表情太笃定,大叔居然有点犹豫了,迟疑半天,烟袋杆磕了磕鞋底,说:“打赌就打赌。”
三株兰草花原本包在破报纸里一点都不起眼,往盆里一种,洒点水,没多久就枝叶招展起来,几个要开没开的花苞已经隐约能闻到阵阵清香,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买花人的注意。
有人看就有人问价,不管谁问,花枝一律要价三十五,好留个砍价的余地。
只可惜,大家一听这价钱,基本上都是扭头就走,根本没人和她砍价。
卖花大叔快替她愁死了,一到没人的时候,就劝她买便宜点儿。
周围的小商贩看她穿着打扮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都嘲笑她是穷疯了,她以为城里的钱随便都能捡,城里的人随便都能骗呢?
花枝不争辩,也不着急,谁质疑她她就冲人嘿嘿一乐,看着更像个傻丫头。
等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太阳渐渐升高,天热起来,卖花的人陆陆续续卖完了花,都准备回去。
卖花大叔有点着急了,想把自己的花盆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