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家长请不要帮孩子写作业——郑三
时间:2019-08-13 07:31:44

  沈妤感到陆行州打在自己后颈皮肤上的呼吸,索性偏过头去,小心翼翼挣扎起来,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算作罢,虽然自知势单力薄,依然在“党的伟大思想报告”中发出两声猫叫似的的轻吟。
  陆行州原本图谋不轨,此时更是心猿意马。
  坐在原地,一时动不敢动,神情严肃,听着收音机里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心中大念《清心普善咒》。
  沈妤不疑有他,索性也拿来桌上那本翻至一半的书,低头装作阅读,脑中高喊“伟大领袖毛/主席。”
  陆行州自我平复了一会儿,终于收回平日稳重,将头靠在沈妤肩头,低声轻笑起来。
  沈妤全身僵硬,怒目而视。
  她没有想到自己此时尚在小桥流水,那头陆行州却已经是沧海霁月,一时内心唏嘘,不禁愤然发问:“你笑什么!”
  陆行州当然不知她的气愤从何而来,只低声道:“我笑自己好福气,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沈妤再受不了他的轻薄,双眉一敛,终于拍案而起,转身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气沉丹田的“哼”以表达内心的高风亮节,仰头往屋外走去。
  陆行州自知过了分,只能坐在原地继续听新闻,单手撑住下颚,默然无语看墙顶,数那角落里的蜘蛛从房的这一头,沿着灯光的方向爬到那一头,脑中除去随机矩阵的图像只剩下沈妤那么个粉红小巧的耳朵,最后那些意向逐渐融合丰满,变成了沈妤高耸的胸部,上下波动,起伏不平。
  二十分钟之后,木门再次被人推开,沈妤带着微薄一层水汽回到屋里。
  她此时身上干净清爽,底气充足,也不说话,只径自拿了书靠在床边看。
  但那书是假的,没有一颗字进到心里去,倒是收音机里的新闻让她有些出了神,直到陆行州轻声靠近她才重新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呀?”
  陆行州以为她不再生气,便靠在她身边躺下,望向她手中的书,语气严肃的指出:“你半小时之前看的就是这一页,你这样的阅读速度不如小学生,学习效率太低。”
  沈妤索性撇了撇嘴转过身去,嘴里愤愤不平:“不要你管。”
  陆行州眉头紧皱,神情疑惑,不无感概地想,她是不是还在生着气呢。
  沈妤当然是不会给他回答的,两人彼此各有心思,于是便只能又一次无话起来,好在那收音机里的播音员此时慷慨激昂,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将屋里原本暧昧亲密的气氛逐渐淡化,最后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挥而空。
  早时送被套过来的年轻小道士此刻抱了另一个枕头敲门进来,看见床上两人,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枕头掉在地上,她又不得不“嗨呀”一声蹲下去捡,将枕头放在陆行州身上,一脸委屈地说到:“这是师父让我送过来的枕头。”
  陆行州望着手上的枕头眉头深皱。
  小道士却不管他,看了一眼沈妤手里的书,拔腿就跑。
  于是陆行州只能靠在沈妤背后,低声问她:“看来今天只能与夫人共用一个枕头了,这观里看来也没有第二个枕头可以给我们。”
  沈妤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得瞠目结舌。
  将手里的枕头横在两人中间,开口十分义正言辞:“脏一些又怎样,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陆教授,你这样的享乐主义可要不得。”
  陆行州看着眼前沈妤煞有介事的脸,心中只觉一阵发痒,抽开两人中间的枕头,俯身将她压在身下,刚低头亲上,那头房门就又被人推了开来——
  “师父说天气冷,让我再拿来一床被…”
  剩下的话被卡在嗓子眼里,小道士站在原地眼睛张得有如铜铃。
  沈妤最是羞涩本性,此时被瞧得满脸通红,索性推开陆行州的身体,捂住胸口严肃声明:“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认真学习想要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心!”
  小道士于是越发惊讶起来,歪着脑袋,嘴里呢喃道:“这位男施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陆老师坐在原地神情沉静,伸手推动自己脸上的眼镜,思考半刻,仍是面不改色,只一字一句地回答:“薅社会主义羊毛。”
  小道士年纪不大,此时却是目光如炬,她双眉一皱,站在原地沉声叹气,张嘴说话很是语重心长:“这位施主,人在凡尘俗世中行走,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自己的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白天有事,所以晚上更新,早上起来没有看见新章节不要惊讶,不要心慌,对着窗外空地大喊三声“我要耍流氓”即可召唤神龙老三(别听)。
 
 
第37章 
  陆行州平生最是严于律己,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小辈嘴里听见如此直言不讳的教育。
  沈妤坐在一旁,眼神发亮,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轻咳两下,从床上坐立起身,对着面前的小道士轻声开口道:“小师父谢谢你,我们这边其实没什么事,外面冷得很,你不要着了凉,早些去休息吧。”
  小道士是个喜欢亲近人的年纪,特别是对漂亮小姐姐的话向来言听计从,此时听见沈妤的话,立即点头对她笑起来,声音清脆地回答:“好呀,小施主你如果晚上觉得凉就来我们房里吧,我和清逸的屋子在隔壁,今天山里降温,说是会下雪呢。”
  言下之意,您身边这位“薅社会主义羊毛”的男施主便让他自生自灭了去吧。
  沈妤低头忍笑,直到小道士转身关上门,她才看向身边的陆行州,撩起耳边的头发,轻声问他到:“你怎么也跟着我胡乱说话,我刚才是被你欺负了才那样说的。但是你的话,要是被奶奶听见了,说不定会觉得是我带坏了你,是要挨骂的。”
  陆行州神情如常,显得一点也不慌张,抬手将脸上的眼镜取下,放置于一旁的木桌之上。
  侧身躺下,将眼前的人整个揽进怀里,低声回答:“奶奶到了这个岁数怎么会不相信她小孙儿的秉性,何况,薅羊毛这种事本来也是李校长教给我的,他们是多年好友,以前我放了假,奶奶还时常带着我过去一起吃茶,她可不觉得我是会被谁带坏了的人。”
  说完,他又伸手轻拍沈妤的后背,看着她有如透光一样的侧颈,低头用鼻尖轻蹭,继续问:“倒是你啊陆太太,刚才和奶奶聊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就跟我闹脾气,难道是受了委屈?”
  沈妤抬头看着眼前陆行州取下眼镜的模样,只觉他原本凌厉的五官越发俊美起来,下意识地抿住嘴唇,白皙的皮肤里透着格外轻薄的一层红润。
  低下头,小声回答:“才没有,奶奶对我特别好,她还说与我特别投缘呢。”
  陆行州并不觉得意外,只点头回答:“这是当然,我三十二年拢共也就带过你一个女人回来,如果她不觉得投缘,那下一个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
  沈妤轻捶他的胸口,开始面红耳赤起来:“你怎么这样不正经,我们又不是只谈了结婚的事情。”
  说完,她垂着眼睛沉默一瞬,踟蹰半晌,继续开口道:“奶奶还跟我说了几句,你和叔叔之间的事情,她说…她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和叔叔和好的那一天。”
  陆行州没觉得意外。
  齐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这的确是既定的事实,可她成为自己奶奶真正的原因,又或是契机,却永远是因为她的儿子是自己的父亲。
  陆行州靠在沈妤肩头,闻见她身上清淡的草药味,似乎觉得内心意外的平静。
  许多过去尖锐的情绪在她身边显然变得柔化多了,思考一瞬,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奶奶的想法我其实并不意外,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陆太太你的想法,你也像奶奶他们一样,希望我能够与我的父亲和好么。”
  沈妤思考了几秒钟的时间,微微皱起的眉头让她看起来有些为难的情绪,手指卷住陆行州毛衣的一角,深吸几口气之后,终于轻声开口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奶奶和我说的时候,我也是一直沉默着的。我当然知道,从一个长辈的角度而言,他们希望自己的孙子、儿子可以抛下过去的恩怨重归于好,这无可厚非,特别是人年纪大了之后,总就有些爱回忆,爱琢磨自己过去留下的一些遗憾。我也很同情叔叔在这个年纪患上了那样的病,可是,每个人活在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除去他们那些看起来撕心裂肺的痛,又有谁体会过你心里压抑了这么多年的苦呢。说句大不敬的话,老人家年轻时犯过的错,叔叔年轻时辜负过的人,为什么都要你这个小辈子来体谅,来故作大度。我尊重大人们为了感情、为了事业奔波的一生,在他们那里,你是孩子,是晚辈,但在我这里,你…你是我的男人呀,在考虑他们的喜怒哀乐之前,我当然更想维护的,是你的快乐,你的情绪。说出来可能不信,在夕山那个时候,你抱着姚之平二奶奶问话的样子,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也是那个时候,我在心里想着,如果我能让他感觉到一点点温暖该多好啊。我知道,你是男人嘛,如果有些话,可以跟旁人说出来,你就不会将自己对母亲的爱和恨压抑这么多年。而如果,你有一个称职的父亲,你也就不会一个人在国外待这么久。当然,我们可能也就不会遇见。所以,行州,我真的相信,我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我其实不是奶奶眼里那么通透的孩子,我会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不想要长辈们虚伪的表扬,我想要的,只是你真正的开心,真正的快乐。行州,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我说不出劝解你的话,也不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在你心里的重量,而是因为,在这件事情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不能体会你的痛苦,所以,我也不想自私的将自己的想法加之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陆行州抱住沈妤的肩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沈妤抬头想要看他,他才用手紧紧按住她的肩膀,靠在她的耳边,沉声开口道:“别看,乖,让你男人抱会儿。”
  沈妤感到他呼吸中不同往日的灼热,于是不敢再动。
  她靠在陆行州温暖宽大的怀里,自己皱一皱鼻子,故意轻声笑起来,佯装严肃地告诉他:“陆行州,以后我遇到了难处,你也要保护我安慰我,无条件支持我,知道吗。”
  她似乎是试图做出一些骄纵的语气,只是声音软糯,凭白变成了类似于撒娇的样子。
  陆行州于是终于也跟着笑了出来。
  他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抵在她的额前,低声回答:“在我这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永远,没有任何人,陆行州说话算话。”
  沈妤脸上发烫,她觉得此刻陆行州的声音实在好听极了,就连他眼下淡淡一粒泪痣也显得格外煽情,于是忍不住也抬起头来,在他的嘴角轻啄一下。
  可男人向来是得寸进尺的动物,陆行州自然不能免俗,他忽的翻身将她压住,细密的亲吻从额头缓慢向下,直至嘴唇,手臂开始在她后背上轻抚细摩。
  沈妤心中生出一丝惶恐,不禁推着他的肩膀,哑声道:“你…你都还没有洗漱,不许咬我。”
  陆行州感到她身体的僵硬,于是只能深吸几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平复此刻心中燥热情绪。
  许久之后,直到心神逐渐恢复平稳,他才又睁开了眼,迈步向屋外走去,回身关门,垂目看向床边,莫名的,两人的视线又一次绕在了一起。
  陆行州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的侧脸隐藏在月光的雾色里,身上充斥着各种矛盾的快意;他的背后是冬日凛冽的寒风,眼前是前半生未曾有幸燃烧过的热情。
  它们混作一团,在他的身体中流动,像过去,像未来,火一样,水一样,梦一样缠绵。
  他像是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赵源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人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爱情如同吃饭睡觉,它们是本能,是追求,也是最伟大最平凡的事情。
  而人也是最不普通的东西,我们可以开朗地诉说无数悲伤的往事,可以严谨地剖析新潮时髦的幽默,却没有办法掩饰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凡的爱情。
  这是人的可悲,这也是生而为人的幸运。
  陆行州冲了一个凉水澡,在齐老太太的惊呼中吹干头发,再回到屋子里,时间正巧过了九点半,沈妤已经侧躺在床上睡下。
  陆行州坐在床边,低头打看沈妤的模样。
  过去的他很少会像这样,早早的洗漱,带着一身凉意回到屋里,不读佛经,不看学术报告,仅仅只是这样坐着,就好像睡觉这么丁点儿大的事,竟也是被生活赋予了某种格外的意义似的。
  这要在以前,他根本没法相信——
  城里的晚上向来不允许这样戛然而止的宁静,一份真情两式假意已是身姿绰约,再借着三言四语的寒暄就足够填满一日匆促时光了,虽然日头一亮,人们便什么也不记得。
  沈妤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早睡的,她挨着灰白的墙边躺下,平和地呼吸着,窗外漏下一点暖色月光,落在她干净的脸上,让那睫毛、鼻子、嘴角,也在月色的边缘里悄悄多了一层流动着的光晕,随着呼吸上沉下落,生出内心许多难得的安宁。
  陆行州于是起身运动起来,他想让自己躺进被子时身上更为暖和一些,看见桌上一个十分精致的木盒,不禁走上面,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几封没有署名的信。
  老太太说了,这个屋子早些时候住过一个为爱出家的年轻姑娘,她后来不知去了哪里,她或许是死了,又或许是还了俗,没有人知道。
  但信的确有些年头了,字写得并不美,是大多数男生笔下的楷体,语气看着像是一个少年人——文辞精致华丽,却碍于年纪阅历并没有多少可读的地方,但这恰巧也是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们最最喜欢的语气,似情书,却又不是情书,一份问候掰成两半诉说,半是愁思、半是想念。
  这样的信让陆行州感到熟悉,也难免回想起自己中学读书的时候。
  陆行州上学时皮相讨喜,就算性格冷漠,却总能收到不少情书。
  那时女生大多喜好“命运”、“缘分”这样的字眼,像每一个自己都可以是被上天眷顾了的幸运孩子,把少女情思写在那带了香气的纸上,就好像那一份暗恋也带上了独一无二的气味。
  姚之平给杨茉莉写情书时,就最喜欢从陆行州收到的那些书信中搬抄,不仅学以致用,还央求着李文瀚与他一起推陈出新。
  他们学校那时不知是谁起了这么一个头——小伙子小姑娘们为了表示自己热烈而真挚的爱慕,就一定要在信尾的地方加上一个偌大的手印子,那手印不能是好友的、情敌的、甚至是自家养的公猫母狗的,一定得是自己的手印,红彤彤、鲜艳艳的一个,与旧时签字画押的血手印类似,用以表示这份感情的严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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