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家长请不要帮孩子写作业——郑三
时间:2019-08-13 07:31:44

  陆教授多年没有生过病,这次淋一会儿雨,却与风寒足足缠绵了三天。
  他觉得自己像是从尘埃中重新冒出头的嫩芽,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开家长会的时候。
  陆行州从张爱玲那里接下批改完毕的试卷。
  走进教室,面色冷淡,低头将试卷放上讲台,转身写下自己的大名,开口介绍:“我是这段时间的数学代课老师陆行州,我说话时不喜欢被人打断,事后有问题可以向班主任提,二年级的数学老师没有接受家长质疑的义务。”
  他声音低沉,吐词字正腔圆,就连摆弄着试卷的细长手指都摆动得恰到好处。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清冷,只绕着教室转过一圈,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稍稍停留一瞬,继而又低下了头去。
  陆行州的专业课曾经有超过三百名学生同时参加,那时一群乌压压的脑袋瓜子往外排去,他们眼中闪烁的是对数字与知识的渴求。
  而眼前这几十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家长,他们并没有对知识的狂热,眼中表露出来的,只是愚蠢的惊艳与各种花枝招展的油腻。
  陆行州用五分钟的时间讲述完隔壁老师二十分钟依然还在重复的东西。
  课后,女家长兴致高涨,纷纷赞扬他俊朗的外表与时尚的穿着打扮。
  陆行州其实不懂时尚,在他眼中,夸他时尚与夸他右脚中间的三根脚趾优雅是一个意思。
  但有些人向来不懂得知趣,比如李文瀚的姐姐李文雅,她就是个喜欢看人脚趾头的。
  这位女同志搞服装设计,早年留学海外,在艺术的海洋中扼杀了自己作为女人的良心。
  她声称自己喜欢女人,却又对陆行州的肉体表现出某种莫名羞耻的痴迷。
  按照她的话来说,陆行州的这张脸有着超越性别的美感,而他等待喷薄的精壮躯体更是蕴含着无穷的潜力。
  陆行州那时半梦半醒,脑中剩下草稿上三行混乱的数列,看着她问:“我可没在你面前露过自己的身体。”
  李文雅轻声笑答:“这没什么,我在量尺寸的时候偷偷摸过,我可以想象得出来。”
  陆行州身上冷汗四溢,自此再不敢让她近身,他决定以最为安全的频率更新自己的衣着。
  他实在想不到,如今世道绕篱,女流氓们行事剽悍,光脚的已经不再害怕穿鞋的。
  林又夕作为体育老师一向喜好女流氓。
  他工作清闲,直到家长们陆续离开,仍然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百无聊赖,只有在看见楼下沈妤出现的那一刻,才表现出一点兴致盎然的情绪来。
  陆行州躲开多位试图与自己攀谈的年轻女家长,快速迈步向前,看着走廊尽头林又夕的侧脸,挑眉问:“林老师今天心情不错。”
  林又夕浓眉一敛,深色的皮肤中生生拉扯出一丝害羞的颜色,低下头来,小声回答:“我看见沈黎的妈妈了。”
  陆行州眼神微微一闪,回想起教室里沈黎座位上中年女人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地沉声发问:“今天来开家长会的是沈黎的母亲?”
  林又夕勾嘴一笑,一边往走廊里走,一边点头回答:“嗯,应该是吧。”
  陆行州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开步子。
  他只是脸色诧异地转过头来,沿着之前林又夕的目光往楼下看去,只是那里并没有沈妤的身影。
  刘知怡感觉到陆行州的目光,拉着沈黎的手猛地一停,索性回过头来。
  老太太今天特别时尚,脸上的大墨镜十块钱一副,是学校外的小摊儿上挑的,带金边,大大的G字体现出冒牌商品的精髓所在。
  这会儿,她站在明媚的太阳下回眸,对着楼上的陆行州咧嘴一笑,金光熠熠,直逼陆老师青灯古佛的大脑神经。
  沈妤在路边与小学同学闲聊半刻,这才重新回到两人身边。
  轻笑着问:“小姨,你在看什么,忘记东西在小黎教室里了?今天会开的怎么样。”
  老太太脸上带着三分桃花春/色,靠过去信誓旦旦道:“小黎很乖,他的那些老师也不错。丫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也不要过于吃惊。我从一开始给小黎开会就发现了,他的那个数学老师,长得特高特帅那个,好像对我有些意思,真的,就刚才我出来,他还在走道儿上望着我,那眼神呐,不太对劲。”
  沈妤今天来得太晚,只见到了看门大爷油光滑亮的后脑勺。
  听见刘知怡的话,不禁抬头向走廊望去,见那头空空如也,只能迈开脚步,面带尴尬神色地笑笑道:“不会吧。”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伸手抬起自己宽大的墨镜边框,接着指尾拂过茶色的发间,兰花指翘起,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水带泥:“怎么不会,以前在医院,神内和泌尿的主治医生可是为我打过架的。”
  沈妤拉着她的手哭笑不得,只觉自己见了鬼了,摇着头道:“是是是,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呀。”
  老太太可不管这些,她觉得自己年过五十还未绝经,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少女。
  陆行州步伐沉重地回到办公室,在张爱玲的座位旁找到补眠的林又夕,走过去看着他欲言又止。
  林又夕睁开眼睛,觉得身上汗毛乍竖,看着头顶上的人细声开口:“陆老师你为什么拿这样的眼神看我。”
  陆行州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神露骨,他只是现在心情有些复杂,双眉轻皱,看着他问:“你真的喜欢,那个年纪的女人?”
  林又夕双手撑住后脑勺,下巴的线条稍稍绷紧道:“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怪不好意思的。”
  陆行州站在原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惶恐的表情,哑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你到底,喜欢她哪儿了。”
  林又夕试图让自己变得有艺术感一些,坐正了身体,捏着嗓子回答:“那就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快乐平和的感觉,当你看见她,你的内心会变得宁静,不再怀念你做了个鸡的女神,不再担心你没有未来的明天,她艳的恰到好处,也纯的触目惊心,这不是一种世俗的感情,你能理解吗。”
  陆行州不能理解,他觉得林又夕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姑娘们的耐心,给大家拜个晚年,狗年大吉。
 
 
第5章 
  但好在现代社会男人们眼光各异,花样年华的姑娘见多了,总能遇见一两个瞎的。
  林又夕见陆行州不说话,转头又重新在窗台边上躺下,手臂枕在脑后,神情得意,像是在回味自己刚才的一番真心实语。
  沈妤不知此时楼上正在谈论的话题,她跟在老太太身后,牵着沈黎的手回了车上。
  关上车门,摊开手中一张照片,眼角带笑,低声询问到:“儿子,你觉得这个叔叔长得怎么样?”
  沈黎见惯自家母亲不成气的相亲对象,此时靠在副驾的座位上很是意兴阑珊,只偷瞄了一眼,歪头回答:“长得还不错,但双眼无神,发际线太高,妈妈,瑶瑶阿姨说了,脱发会传染,是很难治好的。”
  刘知怡这时也从后座探了身子过来。
  一把抢过沈妤手中的照片,双眉紧皱,摇头感叹:“阿姐怎么总给你介绍这样的人物。还不如小黎的数学老师标志,看着不够喜庆,不是个会照顾人的。”
  刘知怡打小看着沈妤长大,在老人家眼里,即使她如今儿子已经上小学,可依然是个孩子,需要男人时时刻刻地关照着。
  “但哪里有人结婚是奔着喜庆去的,我看着就挺好。”
  沈妤对照片里的这位先生显然很是满意,不仅开口维护,连声音都带上了三分娇嗔。
  刘知怡没有再就这喜庆的事多做谈论,只是眼睛咕噜噜一转,突然一拍大腿,张嘴喊到:“你看我这记性,上次你姨夫给我从日本带来的保温杯落在教室里,我得上去取了去。”
  沈妤见状立即松开安全带,一边低头往车下走,一边轻声念叨着:“您腿不好,晚上还得去跳舞,我去吧,就在小黎的座位上是不是?”
  刘知怡很是满意地连连答对,一直到沈妤消失在视线中,脸上还挂着颇有深意的笑容。
  沈黎觉得疑惑,抬起头来,不禁小心翼翼地问:“小姥姥,你为什么笑得像只老狐狸?”
  刘知怡伸手去打,拍着小家伙的脑袋笑骂:“你懂什么。”
  说完,又拿出大人的架势,柔声问:“不过黎小子,你对你那个数学陆老师是个什么看法,他要是做了你的继父,你开不开心?”
  沈黎被吓得手上平板电脑没有抱住,“吧嗒”一声落在腿上,思考半刻,决定维护自己宝贵的亲情:“小姥姥,你可不要咒我妈妈,她虽然身残志坚有些笨,但为人还比较善良,怎么能受这样的苦哪。”
  刘知怡“嘁”的一声,觉得这孩子明显是被沈妤给带坏了。
  老太太在医院妇产科里兢兢业业大半辈子,顺应天理,与主任斗,与拎不清事理的病患家属斗,自觉练出一副火眼金睛,掐指一算能瞧出谁患了小儿疝气,眉毛一皱就知妖风要起,整个四九城就没有她凑不成的怨侣。
  沈妤此时依然蒙在鼓里,重新回到教学楼,半路遇见两只猫。
  勾着脑袋上了三楼,还没推门进去,忽一瞬就听张爱玲清脆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可她是沈黎的母亲,又夕喜欢她,我能理解。”
  沈妤乍一听见自己被提及,心中不禁有些讶异,把张老师的话放在心中绕了一圈,脸上又难得地露出半点羞涩来。
  陆行州此时低头整理试卷,心思却是风平浪静:“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林老师从小没有母亲,喜欢的人有些…不同寻常,随心而已。”
  张爱玲听见他的话,停下收拾课本的动作,抬头显得很是惊讶:“不同寻常?我还以为男人大都喜欢沈小姐那样的。”
  陆行州皱眉想起刘老太太那张金光熠熠的脸,忍不住轻咳,为自己声明:“张老师你想多了,年龄层次不同,称不上良配。”
  沈妤平生毛病不少,相亲几次未果,越发经不起批评。
  此时听见陆行州的话,气性一起,干脆直接推开门就地大喊:“我这个年纪怎么了,我看你这人才是莫名其妙。”
  她蒙头表达愤怒,等完全站定,看清眼前的男人,忽的愣在原地,眼睛嘴巴鼓成一个圆,活像见了猫的凸眼金鱼。
  陆行州抬起头来,顺着声音往门口的方向看,眼神微微一顿。
  他细长的眼角向上挑起,带着些许清明,阳光从右侧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鼻梁上,融成一片笔挺的光晕,看似浓重,其实透着冷漠的寡淡。
  沈妤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哑口无声,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陆行州看着沈妤眼角的一粒痣沉默许久。
  率先开口感叹:“原来是你。”
  张爱玲不知两人过节,依然笑着开口:“沈小姐,今天沈黎同学的外婆过来和我聊了不少,这位是我们新来的陆老师。”
  沈妤双眼睁大,眼神中的慌乱越发无处安放。
  只勾着脑袋,细声问:“他就是陆老师?教阿黎数学的?”
  陆行州其实当然不光是教数学的,他在研究所里职位很高,脑中有一套完整且精密的数据库,有如准确运行的机器。
  但这些事沈妤不需要知道。
  她关注男人的外表一向甚于他们的内在。
  在机场看见陆行州的那一刻,沈妤心中十足的惊艳,不仅脸上发烫,双目更是含情,像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心驰神往之际,还很是应景的在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来。
  沈妤并不为这熟悉感疑惑,因为她将它归为美的共融性。
  沈妤这些年看过万千俊男美女,年纪越大,越是坚信,这世间万事万物,美乃是天下大善,但凡称得上一个美字的,其实总有着类似的灵魂。
  但即便再是如何惊艳的初见,也难以安慰沈妤此时心中的畏惧。
  沈妤对于陆行州的畏惧源于他那双眼睛中深不见底的情绪,以及两人现实里并不算美好的交集。
  虽然这畏惧也是美的,像一件艺术品,是“美”与观者天然存在的冷漠距离。
  沈妤多年与文字共事,自觉不善交际,此时她知道无法将自己从这畏惧、惊艳并存的感觉中抽离出来,于是干脆两眼一闭,一跺脚,转身,跑了。
  陆行州虽没有表现得瞠目结舌,心中也难得诧异。
  他平生见过不少怕他的学生,当然,同事也有,毕竟他长得好,年过三十还不脱发。
  可像沈妤这样,先是义愤填膺,再面露惧色,转头就跑的,他见的不多,至少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而言,这样的人似乎有些让人费解。
  张爱玲站在原地,神情十分有趣,看着他道:“陆老师,沈小姐和林老师是老相识,她还很年轻,今年才二十八,是个作家,性子天马行空,有些孩子气。”
  陆行州不知道沈妤与林又夕之间的旧事,但他对于沈妤天马行空的性格的确有所感触。
  沈妤风风火火地下了楼,一路面色沉重,就连瞧见学校食堂的刘大妈,招呼也一并省下。
  食堂打饭的这位梁大妈早年死了老伴,年过六十依然没能遇见好姻缘。
  所以她十分热衷蹲点听人墙角,学校里哪里有绝育的母猫,家属区谁家的长,谁家的短,谁屋里头老公不刷碗,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此时,她见学校知名熊家长沈小姐仓促下楼,再结合刚才那一声怒喊,当即断案——前些日子入职的陆老师貌似潘安,惨遭居心不良沈小姐的轻薄,誓死不从,沈小姐气急败坏,只能仓皇逃离作案现场。
  梁大妈觉得自己这样的猜测完全有理可据。
  毕竟沈小姐今年年芳二十八,未婚,却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想来年轻时不是什么好姑娘;而她长得过于漂亮,笑起来更带媚气,就像古时候大户人家里烟视媚行的小姨娘。
  年纪大一些的同志向来崇拜老祖宗们留下的“道理”,特别是对“面相”这一门学问有一份浑然忘我的坚持笃定。
  他们凭借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坚信自己不仅可以通过外表识人称面,还能诊断精神疾病。
  在他们眼中,长得孟浪,内心便也一定放荡,就像沈小姐这样。
  而至于这位沈小姐她是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学识、条件如何,谁也没有心思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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