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欲壑难填
苏珊叹气, “我觉得他主要目的是想实际看看我的那些求婚者的家庭，你要知道, 有很多人家里已经在负债了, 却还能在伦敦社交界装出一副很有钱的样子。”
“这不是很正常吗？钱可以没有，那股子有钱人的做派可万万不能丢。”
苏珊不屑，“他们没想过总会被人发现他们已经穷到口袋里连一个英镑都没有了吗？”
“明日事明日愁, 先把今天打发过去就好了。再说，要是能跟你结婚，不就会有一大笔钱了吗？”
“我就那么想结婚吗？”
“我看着不像。你该多玩玩，到24、5岁再结婚也可以。”
“多玩玩？”苏珊意有所指的坏笑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玩的意思, 你想哪儿去了？先转转英格兰，再去威尔士、苏格兰、爱尔兰, 然后欧洲转一圈, 怎么也要3、4年吧。”这个苏珊，思想很不纯洁！
“父亲未必愿意陪我去。要是只在英国倒还好，去欧洲，”苏珊摇头, “太遥远了。”
“他又没有政府职务或是生意，你家的种植园都在牙买加，远着呢，也不需要他亲自打理生意。他不是一直在收集艺术品吗？不如欧洲转一圈, 我们可以陪着他去买艺术品。”
苏珊被打动了，连连点头, “是个好主意！等我回去问问他。”
两个女孩于是热切的讨论起来想去哪个国家，爱丽丝想去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苏珊想去丹麦冰岛瑞典，俩人还都想去俄罗斯。
“要是有时间的话，我还想去美国，不过美国现在没什么好玩的。”爱丽丝说。
“美国太远了。”
“距离倒不是问题，现在坐船过去也很安全，主要是那儿有爱剥白人头皮的印第安人。他们会杀了所有的白人男人，把白人女人抓回去给他们生孩子。”
苏珊将信将疑，“不是都说那儿的野蛮人是‘高贵的野蛮人’吗？”
“哎呀！你可真是天真！你想想，要是你在家乡过得好好的，忽然从遥远的地方来了一些人，插上国旗宣布这儿就是他们的领土了，然后在你的家乡开辟种植园、开采金矿银矿，还带去了天花，杀死了你的大部分亲人朋友，你难道不会想要杀死这些外来者？”
苏珊愣住，“什么？”
爱丽丝反问：“你没看过那些书吗？”
“什么书？”
“《征服新西班牙信史》、《西印度毁灭述略》，看过这两本就差不多能了解当年西班牙人‘征服者’在中美洲和南美洲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要是看完了还想多了解一点中美洲印第安人的历史，可以看看《印卡王室述评》。”
“我记一下。”苏珊忙拿出小本子记下来，“天花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洲大陆距离欧洲十分遥远，那儿没有人得过天花，于是当那些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法国人、英国人越来越多的到来，同时也带去了很多疾病，流行感冒、天花，印第安人对天花没有抗体，大概80%的印第安人死于天花，很多小部落几乎整个部落全死光了。就好比丰山或是斯蒂文顿那样的地方突然流行起一种可怕的疾病，不用几个月，整个村庄的人全死光了。”
光是想象一下，苏珊就觉得可怕之极。同时又很佩服，“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多看书。”
“父亲不太喜欢我看很多书，他说，知道的越多，人生就会越痛苦，他希望我能尽量快乐。可他就不限制你多看书，这不公平！”
“那是因为我不是他的女儿。”
“那你现在快乐吗？”
“很快乐。我想要的都有了，没理由不快乐。”
苏珊嘟着嘴，“这也很不公平！你有……这么多哥哥姐姐，每个人都很疼爱你。还有伊沃这个小傻子，我早就看出来他爱你。快告诉我，你和他……亲吻是什么滋味？”
“这可不能告诉你。”爱丽丝对她做了个鬼脸。
*
走遍英格兰的旅行计划很顺利的得到了奥斯汀太太的批准。威廉·贝克福德给奥斯汀夫妇写了一封信，邀请爱丽丝作为苏珊的女伴，随他去几个郡拜访亲友。
拜访亲友这种事情太常见，有人能一整年甚至好几年都在亲戚家来来去去，特别适合家里有点钱但又不太富裕的人家，有钱的亲戚有时候能连你的旅行开支都包了。贝克福德当然不是去亲戚家蹭吃蹭住的，奥斯汀太太也想到他多半是去考察未来女婿人选去了。
6月初，贝克福德父女和爱丽丝便启程离开伦敦。
有钱人出行，要带很多人。爱丽丝仍然是带了雅各布和席德妮，雅各布的另一个妹妹凯特现在也在奥斯汀家做女仆，这次是第一次跟小主人出门。
贝克福德父女各自带了贴身男仆贴身女仆，另外有6名男仆、3名女仆、1个15岁的跑腿小厮、3名车夫，一共三辆马车，10匹马，一大堆行李。
雅各布和贝克福德家的外出负责男仆山姆骑马跟在马车旁，主人有吩咐的话，可以随时跑前跑后处理；贝克福德父女与爱丽丝乘坐一辆四轮双侧敞篷马车，这种马车叫Landau，早晚天气凉爽的时候可以打开车厢透气；贝克福德家的3名女仆与贝克福德先生的贴身男仆乘坐一辆普通厢式马车，席德妮、凯特和苏珊的贴身女仆、小厮乘坐第三辆马车，5名男仆其中的3个分别坐在马车夫旁边，另两名男仆坐在主人马车的车厢后面。
6匹马拉车，雅各布与山姆各骑一匹马，另带两匹马替换。
人多、车多、行李多，行走的就比较慢，他们也不着急赶路，离开伦敦后，先从肯特郡一边，从东到东南，再从东南到西南的南安普敦，再到更远的德文郡埃克赛特，期间伊沃放假了，跑到南安普敦来跟他们汇合；又从德文郡往上，经过萨默塞特郡，到了巴斯，在巴斯住了两周；之后继续往上，到西北的格罗斯特郡，去戴尔斯福特拜会了沃伦·黑斯汀斯；戈登一家都在这边消夏，于是也在戈登家小住了几天。
威廉·贝克福德自幼聪慧，博览群书，有着有钱人的通病特别随心所欲，也有着聪明人特有的能一针见血看穿本质的本能。
一路上为他的年轻学生讲解人情世故，风土风俗，天文地理，人文经济，几乎什么领域都懂，部分专精。苏珊是很聪明，但因为看书少，所学所知有很大的局限，不如爱丽丝吸收的快；伊沃也很聪明，但贝克福德的知识面太广，他只能部分跟上。
贝克福德私下有点嫌弃伊沃不够聪明，配不上爱丽丝。
“你当年跟着黑斯汀斯先生学习是非常正确的，他能教给你我没法教你的事物。但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往往最痛苦，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看到的太多。”
“可是，如果不学、不知，那就太无知了，即使痛苦，也不知道自己的痛苦、这个时代的痛苦源自何处。”
“这个时代所有的痛苦都源自欲望。”
爱丽丝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表示同意，“确实，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欲望有如深沟，你永远都填不满这条深沟。”
“说的对极了！对金钱的欲望也好、追求艺术的欲望也好，甚至最基本的，对肉体的欲望，都是无止境的。人类的本性是贪婪的，为了追求这些欲望，就会去厮杀、去争抢、去掠夺，而这偏偏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是不是有点可笑？”
“这是——历史进程的必然性？人类的发展史就是战争史，也是掠夺史，就比如——”
“就比如美洲征服史，是吗？”
爱丽丝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贝克福德家的财产就是建立在“掠夺”之上的。
“这确实很矛盾。一方面作为我个人，如果没有我的曾祖父的经济头脑和强硬手段，贝克福德家不可能在短短三代内就积攒下巨大的财富，而没有财富的我，再聪明，前途也有限，还可能早就死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没有继承这么巨大的遗产，也不会有人为了钱而让我身败名裂。”贝克福德冷笑了一下，“所以你看，世界上的事情也都是相辅相成的。钱能让我过着我想过的生活，但钱也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另一方面，我的所学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冷酷、残忍、不公平，这对我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感受的痛苦，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
“所以 ，你才不让苏珊看太多书？”
“这个时代，对女人来说也是痛苦，”贝克福德伤感的说：“我本来可以再娶一位太太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人试图给我介绍可能的妻子人选，但我想，何必呢？冠上我的姓对那个女人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我知道，对方更可能看中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人。苏珊不用过得像我这么痛苦，我会给她一笔足够丰厚的嫁妆，好让她愿意跟谁结婚都行，至于爱情，不一定是必需的。”
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贝克福德做的也没有什么错。
人类确实是知识越多越痛苦，亚马逊雨林中的原始部落的人民可能一辈子只需要考虑吃饱肚子、生儿育女，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雨林之外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地球是不是圆的、别的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无知往往更容易得到幸福。
*
在戈登家小住的几天，贝克福德父女给戈登夫妇留下了深刻印象。
贝克福德要是愿意好好交际，那是根本找不出一点毛病的，礼节教养完美无缺；苏珊也是个很会伪装淑女的女孩，人又长得漂亮，是那种典型英格兰温婉美女的长相。
戈登太太一时鬼迷心窍，居然想着要是伊沃能跟苏珊结婚就好了。
戈登先生连忙打消了妻子的念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戈登家不是巨富，也没有高贵的爵位，就算苏珊爱上了伊沃，贝克福德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戈登太太这才算罢。
爱丽丝根本不知道戈登太太忽然异想天开。她以前也曾在戈登家小住过几天，不过那时候年纪还小，现在则是伊沃的女朋友，住着的感觉又不一样。
戈登家的仆人们第一天就明白了，小主人将来会跟奥斯汀小姐结婚，伺候的非常热情周到。得罪了未来的女主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除非你不想干这一行了；就是跳槽，也得要前主人的推荐信，才好找下家。
伊沃也没想到自家老妈会突发奇想。
这几天他过得快乐极了，爱丽丝前几年在他家住过，那时候还小，他脑子里整天就是想着几个人在一块儿疯玩。现在，仍然是“玩”，但因为从玩伴变恋人，就觉得当年的回忆都是那么美好。
他们一早起床就骑马外出，去他们之前玩过的地方，那些地方因为有着少年时期的回忆，都闪着金色的阳光，美好，难忘。
早餐也在外面吃。让女仆装好野餐篮，里面放上面包、水果、牛奶，再带一张野餐毯，随便找一处草坪，伊沃去拴马，爱丽丝铺上野餐毯，两个人享受着愉快的二人时光。
这不合规矩，但他们都假装不知道这回事。
伊沃不太会照顾人，有6个姐姐的男孩就是这样的，姐姐们通常会帮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周到，具体的事情则由仆人去做，他习惯了被照顾，是不太懂得要去照顾女朋友的，特别是不带仆人出来的话。
好在爱丽丝也并不太介意这一点，他想不到，她能想到就行了，伊沃的好处就是性子很好，你只要吩咐他，他就会乖乖的去做。
这都是小事，关于将来则是大事。
这一片很多地方都是戈登家的田产，他家在格罗斯特郡和汉普郡都有很多田产，城里的房产主要在温切斯特和伦敦，格罗斯特郡的法拉第庄园是祖产。
伊沃便问：“你喜欢这儿，还是温切斯特，或是伦敦。”
“伦敦。伦敦是大城市，买什么都很方便。”
“那我们以后可以长期住在伦敦，偶尔过来住几天。父亲比较喜欢法拉第庄园，母亲喜欢温切斯特大宅。”
“我们？”爱丽丝意外。
“你和我。”
她没说话。
“好不好？”伊沃小声问。
“什么好不好？”
“你和我一起住在伦敦，这样离你家也很近。”
“你考虑的太早了吧。”
“不早了。你看，我还有两年毕业，”伊沃也不是一点都觉察不到，立即修订了计划，“等我毕业了，再过几年——”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迟疑的停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他颇有些困惑的问：“是不是这个时候，我就该向你求婚了？”
爱丽丝简直失笑，“我不知道。”
“别人或许需要在结婚之前互相了解，可我们都认识好几年了，是不是可以跳过这一步？”
“可能吧。”
“那你——你会考虑跟我结婚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没有想过。”
“没想过什么？”
“没想过结婚。”
这个回答令他大为吃惊，“你什么意思？”
“我才16岁，16岁半，我怎么可能现在就考虑到结婚的事情？”她理直气壮的说：“你也还没有到20岁呢，或许你很快就会遇到别的可爱女孩，到时候你就会后悔。”
“我不懂。”他继续困惑，“你是不愿意结婚，就像——像是凯茜那样，还是不愿意跟我结婚？”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多保持几年目前这样的状态比较好，你说呢？”
伊沃突然心头火起，跳了起来，“你撒谎！你——你是不是发现你现在喜欢奥利弗更多一点？或者，你在那些舞会上认识了其他、其他男人？！”
爱丽丝一脸莫名：“这跟奥利弗有什么关系？”
她接着就恍然：“你妒忌奥利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