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最好送她去南方温暖的地方疗养。”奥斯汀太太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我过几天就要陪她去怀特岛，在那儿住两周，等着弗朗西斯的军舰调动，然后送她去葡萄牙的马德拉岛疗养。”
奥利弗抬起头，似乎有些犹豫，“爱丽丝呢？她想去疗养吗？”
“她——”奥斯汀太太终于失声痛哭，“我的爱丽丝！她觉得这不算什么大病，整天安慰我，说出去晒几个月太阳就会好了。上帝啊！”
奥利弗很是局促，“奥斯汀太太，她不会有事的，我是说，她肯定能痊愈。”爱丽丝会有很好的心态，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她一直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即使生病，也一定会乐观对待，积极治疗的。
凯茜很快进来，“母亲，您别再难过了。肺结核也不是……也不是一定就治不了，很多人都治愈了，我们的小爱丽丝肯定也会痊愈的。您别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难过。”
奥利弗想着，奥斯汀家不久前才埋葬了男主人，接着又要面临最小的孩子可能很快也会死去的状况，奥斯汀太太肯定受不了这种双重打击，只怕要是爱丽丝死了，奥斯汀太太也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不，不能这么想！爱丽丝是不会年纪轻轻就这么死掉的！
“我想见见她，”他转而问凯茜，“奥斯汀小姐，您帮我问问爱丽丝，她愿意见我吗？”
爱丽丝不愿意见他，但给他写了一张字条，让凯特送下来。
“我就要出去疗养了，别担心，我不会太早就死掉的。”
奥利弗也写了字条，要凯特拿上去给她。
“你觉得怎么样？精神还好吗？”
“我挺好的，但我不能冒险传染给你，所以我不能见你。”
“既然奥斯汀太太和奥斯汀小姐都不害怕被传染，那我也不怕。我想见你，非常想。”
“她们是我的亲人，你不是。乔治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没跟他说要来你家。他出去玩去了。你要是不方便下来，我是否能上楼？”
“我变的好瘦！一看就是一个病人，我觉得你肯定认不出我来了。”
“没关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
“我要先去怀特岛待几周，那儿有一家不错的疗养院，也许我在怀特岛上就会渐渐好一些了，到那时候你才能见到我。”
“我也会去怀特岛，我会每天都过去看你，陪你聊天，读书给你听。”
爱丽丝没有问到伊沃，奥利弗也没有提到伊沃。
*
这天，他仍然没能见到爱丽丝。但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病，这几天总算没有白过。
他很快开始准备前往怀特岛的旅程。
邦德菲尔德家在怀特岛上有别墅，所以住房是不用担心的，想住多久都可以。爱丽丝说的那间疗养院他也听说过，怀特岛不大，从哪个点到另一个点都不算远，骑马10分钟肯定到了，就能每天过去陪着她。
至于可能被传染的问题，既然奥斯汀太太都不怕，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拜伦见他收拾行李，问他：“你要去哪里？”
“怀特岛。”
拜伦纳闷，“爱丽丝病得那么重，你不去想办法看看她，却要去什么怀特岛——噢！我知道了，爱丽丝要去怀特岛疗养，是吗？”奥利弗叫男仆暗中观察奥斯汀家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他，男仆回来汇报，大部分情况他也都知道。
“那伊沃怎么办？”一个是表亲，一个是童年好友，要说拜伦不知道这俩都爱上了爱丽丝，那就是他眼瞎。
“你知道伊沃在哪里吗？”
拜伦摇头，“我让休写信去温切斯特和法拉第庄园都问了，仆人们都不知道伊沃去了哪里，反正既不在温切斯特，也不在法拉第庄园。”休是拜伦的贴身男仆。
众所周知，仆人们是最喜欢抱团打成一片的，你要想知道这个家庭里的任何隐私，只要跟仆人搞好关系，他们什么都知道。
奥利弗也觉得奇怪呢，伊沃怎么突然失踪了？
不过，这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甚至他还暗搓搓的想，最好伊沃从此以后不再出现。
*
奥斯汀太太带着爱丽丝出发的那一天，奥利弗天没亮就到了她家门口。
爱丽丝从窗户那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的马车道上，还挺诧异：“谁来了？是伊沃吗？”打发凯特下去看看。
凯特一会儿上来了，“是奥利弗少爷。”
“怎么不是伊沃？”爱丽丝蹙眉。她没想到奥利弗这么早就到了。那么，妈妈同意他一起去？不过，这也用不着妈妈同意，他家有别墅在怀特岛，他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妈妈也没法打消他的念头。
“伊沃少爷上次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小姐，伊沃少爷是不是——”凯特很为小主人担忧。
“他不会的。”爱丽丝很犹豫：伊沃会因为她得了传染病而嫌弃她吗？这很难说，毕竟没人想跟一个很可能会死的人继续交往下去，但至少，要分手的话，他也应该写一封信告诉她吧？他要真的为此提出分手，她也不会责怪他。
她心烦意乱，“别提他了。凯特，我担心你也会被我传染上，这个病是有潜伏期的，你跟着我去，要是真的发病了，也好在一块儿疗养。”
“小姐，我不会得病的，瞧，我结实着呐！”15岁的凯特举起了手臂，表示“我很壮”。她是个微胖的姑娘，个子不高，比雅各布矮了快两个头，席德妮也比她高很多，雅各布总说凯特是家里的“小豆子”。
爱丽丝要被她逗笑。雅各布兄妹跟她最接近，要是传染的话，他们兄妹三个是最有可能得病的，所以她想着还是把他们都带走。医生来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也给奥斯汀太太、凯茜、家里的所有仆人都检查了一遍。侄女安娜住在贝克尔太太家里，现在也不让她过来了，奥斯汀太太还写信对贝克尔太太说，请她找个医生去给安娜检查身体。
所幸的是，到目前为止，除了爱丽丝，没有其他人发病。但这时候的医生并不知道肺结核被传染后会有潜伏期。
爱丽丝突然想到，会不会伊沃已经被她传染了，所以他没法过来看她？
她忙给奥利弗写了一张字条，要凯特送过去。
一会儿，奥利弗回了字条，“乔治没说伊沃也病了。伊沃5月来过伦敦后，直接回了牛津，仆人们从4月之后就都没有见过他。”
爱丽丝想不出来伊沃还能遇到什么情况。
*
仆人们忙忙碌碌的，将行李箱搬下楼，放到马车顶上。除了雅各布兄妹3个之外，还带了1名女仆、3名男仆，两辆马车、两名车夫。
奥利弗便觉得奥斯汀家实在太节省了——他自己一个人出门，都要带4名男仆、2名女仆，这还算是少的，再少，那就太不像样了。
天亮了。
雅各布将爱丽丝从楼上抱下来，直接送到马车里。马车车厢改装过，比普通车厢要宽一点，一边是车座，另一边是一张简易床铺。
说是简易床铺，也就是长度不够，上面布置的很舒适，铺着极厚的坐垫，车厢也都用棉花填充车壁，蒙着天鹅绒，还扔着大大小小的靠枕。
奥利弗刚才参观过新车厢了，想着这应该能尽可能的让旅途舒适一点。
等到爱丽丝下楼，他也没有说一定要现在就看到她，只是站在自己的马车旁边，远远看了她一眼。
她确实瘦多了，手臂细细的。没看到她的脸，但想来应该是瘦得厉害。
他心中惶恐，生怕她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顿时心中一阵灰心，想着即便她要死了，他也想在这一段时间里陪着她。
马车很快启程。
先是奥斯汀家的两辆马车，接着是奥利弗的马车。驶出支路到了主路上，奥利弗的仆人马车跟上，然后拜伦骑了马过来，上了奥利弗的马车。
奥利弗诧异，“你不是说不去吗？”
“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留在伦敦也没有意思。”
奥利弗怀疑，“是有人追债吗？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怎么会有人追债？倒是有人想借一大笔钱给我。我觉得这也太奇怪了！”
奥利弗摇头，“你知道没人会做亏本生意就好。”
拜伦笑嘻嘻的点点头。“爱丽丝怎么样？今天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见到。她瘦了很多，等下应该也不会下马车吃早餐。你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就写张纸条，叫她的女仆拿给她。”
拜伦皱眉，“肺结核真的很麻烦，她可能……”
“别这么说她。她不会有事的，她不会这么早就——”奥利弗说不出“死”这个词。
拜伦望着车窗外，突然转换话题，“太闷了，你该把车厢打开。”
奥利弗用手杖敲了敲车顶，马车停下来，花了一点时间，打开一半车厢。
*
仍然是到南安普敦乘船，奥斯汀太太没有去看望弗兰西斯家的女儿，只寄了一封信给玛丽·吉布森，说为了孩子和她的健康，就不去看她们母女俩了。问她家里仆人够用吗，钱够用吗。玛丽回信，说不用担心，钱够用，小玛丽·简很好，她也很好，等爱丽丝疗养好身体痊愈了，回程的时候再来看小侄女。
在南安普敦住了几天，很快租了船去了怀特岛，奥斯汀家在疗养院订了一个套房，爱丽丝带着席德妮和凯特，直接入住疗养院。奥斯汀太太则住在附近的旅馆。
奥利弗本想请奥斯汀太太住在他家的别墅，奥斯汀太太坚决拒绝了。
头几天，他还是没能见到爱丽丝，只是远远见她坐在木轮椅里，雅各布推着她出来晒太阳。他在伦敦就专门问了医生，肺结核要怎么治疗。医生说没啥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吃好睡好，多晒太阳，如果第一段患者半年内没有转成第二段，那么有可能痊愈，要是到了第三段，那么对不起，等死吧。
奥利弗心下惶恐：爱丽丝已经这么瘦了，没准已经到了第三段。
他委婉的向奥斯汀太太询问爱丽丝到底第几段了，奥斯汀太太说是第一段，因为发现的早，医生说她可能是2月染上了流行性感冒，于是身体虚弱，加上奥斯汀先生的过世，她悲伤过度，那段时间吃得很少，便发病了。她自己很警觉，连着几晚低烧不退，马上就要雅各布去请医生。
奥利弗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疗养院的伙食很不错，有钱的话，想吃什么都可以，新鲜水果、各种海鲜应有尽有，可以说比伦敦菜市场上的食材还丰富。
疗养院的医生每周给爱丽丝检查一次身体，主要是听肺杂音、看痰的颜色。肺部疾病必定会导致呼吸异味，爱丽丝为此不愿意见奥利弗，给他写字条，说我要是死了，可不要你一想起我就只记得我是个臭臭的病人。
拜伦每天都陪奥利弗去见爱丽丝，也都是只能远远看她一会儿。
她渐渐的像是好转了一点，长胖了一点，也能自己独立走个十几分钟了。到了第三周，奥利弗乘了家里的轻便马车，过去接爱丽丝。
这次，爱丽丝自己从楼上走下来了。
“医生说我好转了。”她笑着对他说。
“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他也回以微笑。他觉得爱丽丝可能夸大了一点，她一点也不臭嘛，还有一股薄荷的清新味道。
果然她说：“我到糖果店订做了薄荷味的糖。”她从斜背的布挎包里拿出一只不太大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有一些淡绿色的糖果，“你要尝尝吗？”
他点点头。
她便对凯特说：“去拿一瓶没开封的糖果给奥利弗少爷。”
*
薄荷糖有一股糖的甜味，还有一股清凉的薄荷的味道。
很甜。
轻便马车只有一排没有车顶的车座，一个马车夫坐在驾驶座上，只用一匹马拉着。
奥利弗吩咐马车夫去海边。
海边没有什么适合走路的沙滩，倒是有很多悬崖。轻便马车停在一处岩石边，奥利弗爬上岩石，一只手拉住一条丝巾，将爱丽丝带了上来。
“小心，看着我落脚的地方，踩实了，再上来。”他回头看着她，小心叮嘱。
“我爬岩石可不比你逊色呢。”她不服气的说。
“我知道，但你还是要小心。”
岩石并不高，不一会儿就爬上去了，但爱丽丝还是觉得很累，额头出汗，喘息的也有点厉害。
“在这儿坐下吧。”奥利弗脱了外套，铺在岩石上。
她坐了下来。
他随即在她身边坐下，几乎紧紧挨着她。
“你不怕被我传染吗？”
“不怕。”他摇头，“我身体可好了！”他吃得好睡得好，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身体可棒了！
“你检查过吗？”
“检查了。”
爱丽丝轻叹：“生病真糟糕！我再也不想生病了。”
这话很是孩子气，他笑了，“没人想要生病。你现在开始好转了，就不要多想，好好疗养。”
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的碰了碰她手掌。她戴着露指的蕾丝手套，手指纤细，皮肤苍白，比白色蕾丝还要白。
她没有甩开手。
他便按在她手背上，随即手指交叉在她指缝里，握住她的手。
她轻叹了一声，但没有说什么。
“我会陪着你的，陪你去马德拉岛，或者你还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便满心欢喜，觉得浑身轻盈无比，似是要飘到空中。
他打开糖果瓶，捏出一粒糖果塞到她口中。接着，自己也吃了一粒。
很甜的薄荷糖。
他们都没有提到伊沃。
奥利弗还是不知道伊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拜伦给伊沃写了信，说到爱丽丝的病，以及她去了怀特岛疗养，他要是看到了信，有两周的时间让他赶过来。怀特岛又不是远在天边，他能来，伊沃也就能来。拜伦让邦德菲尔德家的仆人每隔一天去戈登家的别墅看看，是否有人来，没有，戈登家今年没到怀特岛来消夏，伊沃也没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