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依次揭开了食盅的盖子,那香味便更浓郁了一些,苏语怜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楚琅在小太监的伺候下,开始缓慢地进食。
人长得好看,连吃东西的姿势都比一般人更优雅迷人,跟一副画似的,就是这副画色香味俱全,勾得她都快要咽口水了。
谁知吃得好好的人,蓦地抬眸,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她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他的眼神,还来不及收回眼眸中的渴望,被逮了个正着。
楚琅瞧着她那副眼巴巴盯着他的小模样,唇角边都快要流出口水了,还死撑着不过来。他说不上心中是生气多一些,还是觉得可怜可笑多一些。
他一边沉沉地望进她的眼眸里,一边细嚼慢咽地吞下了两口食物,这才慢悠悠道:“皇嫂当真不饿?待会儿晚膳撤下去了,皇嫂可不要后悔。”
苏语怜的小眼神飘忽不定,在满桌子的食物上转了一圈,决定不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她起了身,缓缓走向勾引了她半晌的食物,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不及待。
这是她第一次和楚琅同桌用膳,难免有些拘谨。她坐在楚琅的侧边位置,挟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食物,仍然不说话,只小口小口地咀嚼吞咽。
食物填进了空空的肚子里,同时也顺了顺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她正埋头专心致志的进食,蓦地,一双银筷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略有些茫然地望向了楚琅。
楚琅将筷子上的鱼肉放进她碗里,淡淡道:“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苏语怜的眼神更茫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鱼?”
收回的银筷微微顿了顿,但楚琅的表情很平淡,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随口接道:“听宫人说的。”
“宫人?”苏语怜怀疑地重复了一遍,好端端的宫人为何要同他说她喜欢吃什么?况且,未央宫的宫人,怎么会有机会碰上摄政王?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说,是楚琅在她的宫中安插了自己的人,用来监视她?
“你想多了。”楚琅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语气里似乎带了些嘲弄:“我若是想在未央宫安插眼线,早就光明正大地做了。”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不必如此时时防备我。”
苏语怜不知是庆幸好,还是生气被轻视,他用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要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面上的表情变幻了几番,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你真的是听宫人说的?”她喜欢吃鱼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很少,因为在她十二岁时,她曾经不小心被鱼刺卡的半死,自此以后,她便有了阴影,不经常吃鱼了。
楚琅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皇嫂记性如何?”
他的话题跳跃太快,苏语怜愣了愣,下意识谦虚道:“尚可。”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孩童时的记忆呢,比如七八岁时的事情,皇嫂可都还记得?”
“大多都还记得,怎么,摄政王有何指教?”
她清晰地看见,楚琅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情绪复杂难辨,转瞬即逝,她尚未来得及深究,他便移开了眼神。
“没什么,皇嫂继续用膳吧。”
苏语怜略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眸。其实她说谎了,她记得八岁后发生的每一件事,但是八岁以前的事,她一概记不清了。
爹爹说她八岁时曾遭遇了一场歹人的绑架,受了极大的惊吓,被救回来后一连高烧了好几日,醒来后便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重活一世,她依旧没能想得起来八岁以前的记忆,偶尔有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再去追寻,却又无影无踪了。
她不知楚琅突然问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但这一直是她心中保守的一个秘密。
这顿晚膳就这么在两人的沉默中结束了。吃跑喝足,苏语怜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心中自我劝解,即便此时向他低一低头,那又能如何?小女子也能屈能伸,她现下势单力薄,只是个傀儡皇太后,没有资格同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叫板。
等到她成为能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到时候,谁听谁的,还说不好。
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了一个最拿手的甜美动人的笑容来,嗓音更是放得轻柔温软:“那么,摄政王现下是否有空了呢?”
楚琅起身,回到了案桌前,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低声唤道:“过来。”
这回苏语怜不再僵着,拿了奏折便凑到他身旁,亲自给他翻开,递了过去。
摄政王千岁瞥了一眼,用吟诗般低沉悦耳的嗓音开始点拨她。
“漳州是边塞要地,军队常年驻守任务繁重。正值新帝继位之际,都指挥使庞龙却上书要请旨回京,皇嫂觉得是何缘由?”
苏语怜迟疑道:“他……不想干了?”
楚琅被她如此简单粗暴的思路逗笑了,微微摇了摇头,“他是在问我的态度。”
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摄政王想让哀家怎么回?”
“告诉他不必来,漳州乃要塞之地,请指挥使务必牢牢守住,护我大楚江山。”
苏语怜望着奏折上自己批的几个字,脸悄悄涨红了。她先前想得很简单,逢年过节,地方军官想要进京表一表功,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让庞龙想来便来。
原来楚琅也不是在刻意刁难她,而是她真的将朝政想得太简单了,看不透每本奏折背后的深意,差点犯了错。
这时楚琅微微侧过头来,凝视着她,轻声道:“皇嫂初次接触朝政,做得已然不错了。只是朝堂之上,水深莫测,不是一两日能吃得透的。”
他话里的安慰之意太过明显,苏语怜反而将眼眸垂得更低,不敢看他。
他为何突然又对她如此温柔耐心?方才还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油盐不进的,这会儿却又像是在对待小孩子那样。恨不得手把手地教她。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在她看来,这位摄政王的心,那才是真正的海底针,教人无论如何都祝摸不透。
楚琅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抽出了另外几本奏折,同她将问题一一道来。他只说了三两句,对于苏语怜来说却是一针见血,如同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末了,苏语怜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忍不住道: “摄政王如此倾囊相授,就不怕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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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怕你如何?”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 楚琅心里有些痒痒, 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难道你不怕我借机揽权, 笼络人心,在朝野之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然后与你分庭抗礼?
苏语怜在心中将那句话补全, 却不敢实打实地说出口。她摸不准楚琅的想法, 或许是完全未将她放在眼里, 因而才毫无顾忌地手把手教她。又或许, 他早已挖了一个坑, 就等着她跳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偷瞄了一眼他的脸。灯火的晕染下,恍惚间立体深邃的五官好似柔和了一些, 神色也不再冷冰冰的,不像平日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谁知他突然抬起眼眸, 猝不及防地捉住她的目光,略有些揶揄地笑道:“好看吗?”
苏语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暼开了眼神,敷衍道:“还行吧。”
“还行吧?”楚琅重复了一遍, “还行吧是什么意思?”
“还行吧就是……”苏语怜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在乎她对他的外貌的评价,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溢美之词,脑子里蓦地闪过了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疑问。
她犹豫了片刻, 下定了决心, 小声问道:“我曾听到过一个传闻,说是盯着晋王的脸发呆的人,最后多半不是瞎了就是死了。这……这是真的吗?”
“呵呵呵……”楚琅再一次被她逗笑了, 修长有力的手抬起,撑住了脑袋,偏过头,幽深难测的眼神自柔软的红唇往上,望进她的眼眸里,“你说呢?”
他的语气轻柔缓慢,苏语怜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她想移开眼神,但就像是被他的眼眸牢牢吸住了,一动不能动。
“倘若传闻是真的,你盯了我这么久了,现在,你该怎么办呢?”他缓缓问道。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在逗弄她,又白又薄的脸皮子一下就变得绯红,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坊间传闻,哀家也是不信的……今日耽误了摄政王甚久,哀家便不再打扰了!”
就在她转身,挪动脚步的那一刻,一只冰冰凉凉的手自身后,握住了她的的胳膊。
她顿在了原地,那只手便顺着她的小臂一路往下,直到碰触她的手腕,她下意识蜷缩了手指。
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他并没有再强迫她,只低低沉沉道:“我不怕。你想要做什么,便尽管去做。”
霎那间,苏语怜竟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在回答她先前的那个问题。
她一时未能给出回应,他也不需要,只自顾自地补充道:“但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摄政王劳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罢。”苏语怜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细语地客套,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凡此刻她回过头,看一眼坐在案桌前的男人,便能发现他那张向来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无奈的苦笑。
苏语怜维持着皇太后的端庄优雅,回到了未央宫。然而一进内殿,她便立即窝进了暖榻上,闭目小憩。
夏望斟了一盏茶,好奇道:“小姐,怎么每次您见了摄政王千岁都跟打仗似的,回来都累的不行?”
“可不是打仗么?”苏语怜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楚琅那个人有多难缠,你还不清楚吗?”
“也还好吧……奴婢觉得,摄政王千岁吧,其实也挺好哄的……”若是小姐肯放下身段去哄一哄,摄政王指不定什么要求都答应了。
“好哄才怪。”苏语怜睁开了眼眸,朝她翻了个不太文雅的白眼,“你家小姐在他面前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夏望讪讪一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不过,小姐,您觉不觉得今日在仪元殿见到的那个小宫女,她的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苏语怜不甚在意,“先前不是在御花园已经见过她了吗——等一等!”她猛地从暖榻上弹起了身子,“我好像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一模一样的声音了。”
夏望经她提醒,一拍脑袋,大声回道:“奴婢就说了,肯定在哪里听过一样的声音,原来是那日在园子里,和齐王偷——”
“嘘……”苏语怜将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夏望不要大喊大叫。
她重新靠回了暖榻深处,睡意倒是消散了不少。有趣,和齐王偷情的竟是今日见到的那个小宫女。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小宫女到楚琅身旁才不过十数日,收买是来不及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小宫女,一开始就是齐王的人。
而那日在御花园中发生的一切便不是巧合了,而是早有安排。
她一想到楚琅被齐王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便很有些好笑,转念间却又想起了不久前她推开仪元殿的殿门,那个小宫女跪在他腿边的模样,顿时又觉得没那么好笑了。
夏望瞧着自家小姐变来变去的脸色,不由担心道:“小姐您没事吧?”
苏语怜回过神来,扯出了一个笑容来:“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那小姐您打算怎么做,将齐王和那个什么什么……辛莲的事,告诉摄政王千岁吗?”
她沉吟了一番,重又闭上了眼眸,幽幽回道:“你家小姐看起来,像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吗?”
这是她的一个筹码,她不会轻易地白白地提醒楚琅的。
此后好几日,前朝后宫皆是一片风平浪静。苏语怜每日替摄政王分担批阅一部分奏折,渐渐也学会了通过那些啰哩啰嗦的难以抓住重点的奏折表面,看透底下隐藏的真正的意思,并回以合适的批阅。
若是有实在拿不准的,直接送回仪元殿去问摄政王的高见。因而,尽管两人碰面的机会少了,间接的交流倒是频繁的很。
深宫之中不知岁月流逝,转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这一日,苏语怜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满足地睁开了双眸。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直起身子。
她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过来,拥着锦被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见殿外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母后母后,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还不起来呀?”
“云廷?进来。”
得了她的首肯,一个明黄色的小炮弹立刻冲破了层层防线,扑到了她的床榻边。小家伙应是练了一会儿,小脸蛋红扑扑的,兴奋道:“母后,儿臣都练完一轮功夫了,您怎么还在睡着呀?”
苏语怜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小脸,“母后天天批阅折子不累呀?好不容易这都腊月二十九了,你还不许母后歇息歇息?”
紧跟着进来的夏望撩开了帐幔,尽数挂起,附和道:“就是说嘛,太后娘娘每日可忙了。”
闻言,楚云廷吐了吐舌头,“好吧,母后,那等云廷长大了,一定不会再让您费心费力,天天批阅奏折了!”
苏语怜心道,等你真的长大了,母后即便是抢着要批阅奏折,恐怕你也不会放下心来。她的思绪一时飞远了一些,想到了历史上反目成仇的哪几对母子,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她可受不了这种亲人变仇人。
起身,洗漱打扮一番,母子二人同桌一起用了早膳。楚云廷一大清早起来便吃过了东西,这会儿又饿了,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汇报自己近几日的状态。
苏语怜耐心地听着,时不时以夸奖的语气给予小家伙肯定。母子关系也是要维护的,她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