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万碧非常头疼那位世子爷莫名飞来的大道理说教,于是从小门偷偷溜了。
朱嗣炯直到申时才回来,他进门就将一个雕花紫檀匣子交给万碧,让她赶紧收好。
万碧便放到他卧房中黑漆螺钿立柜的暗格里,自己贴身带着钥匙。
她出来的时候,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李嬷嬷脸上泛着红,胸口一起一伏,似乎生了很大的气,看到万碧,就狠狠剐了她一眼。
万碧莫名其妙,看了看朱嗣炯。
这位少爷倒很淡然,叫上万碧研墨,若无其事看书写字去了。
夜间,朱嗣炯让万碧把那匣子拿出来。
这时万碧才明白为何李嬷嬷那么生气。
第16章 都是银子惹的祸
夜阑人静之夕,半空的月亮透过薄云,给大地万物蒙上一层朦胧纱衣。
外间的人已熟睡,就着窗外蒙蒙月光,万碧在夜色中起身,燃起烛台,轻手轻脚将那紫檀匣子取出来。
朱嗣炯示意她打开瞧瞧。
万碧好奇打开一看,是几张地契并珠玉之类的东西。
“这是两个庄子,一个铺面,还有五千两的银票。”朱嗣炯一样一样指给她看,“你都收好了,这可是咱现在的全部家当。”
庄子位于京郊附近,一个三千亩,一个五千亩,这两张薄薄的纸拿在手中,万碧却胳膊一沉,险些掉在地上。
“天!这么多!”万碧眼中放出欢悦的光芒,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激荡。
“这算小的,不过皇爷爷说都是上等田,出息好。还有这铺面,在西大街上,是京中最好的位置,是皇祖母私下给我的,你得空想想看是租出去,还咱们自己开起来。”
“这五千两是我替你讨的赏,皇爷爷还夸你‘忠仆’来着。——那些御赐物件只能摆着,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头一次见这么多银子,万碧很是激动,紧紧将匣子抱在怀里,在屋里转了几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朱嗣炯瞅着她直乐。
好容易万碧平静下来,问道,“后半日的时候,李嬷嬷是因为你没把这些给她保管,才生气的?”
朱嗣炯点点头,“先前不止月银,我得的赏赐也好、别人赠送的也好,都是她替我保管。月银倒也罢了,哪个奶嬷嬷不从哥儿身上得点好处?只是那些物件中,很有几件我珍爱的,昨日我问她这些东西,她却说全在战乱中丢失了。”
四年穷苦生活,使这位金尊玉贵的王府嫡子彻底接了地气,对钱财的概念不似之前虚无缥缈没有实感,他切身体会到,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所以李嬷嬷的答复让他有了不满。
“也许真是在王府兵乱之中被抢走了呢?”
“那时我刚回府不久,她根本没将东西收拾进来!”朱嗣炯嗤笑道,“我离宫时,那些东西都是清点后带走的!”
万碧没有说话,三少爷言语中透着猜忌,或许从李嬷嬷将他独自留在府中时,这种不信任感就产生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信任的基石随之必会土崩瓦解。
万碧不会故作姿态替李嬷嬷辩解,涉及三少爷的利益之争,她不会妥协!
李嬷嬷觉得近来真是走了背字儿!
去领朱嗣炯月例银子时才得知,她连此项权力也没有了。
她差点没气歪鼻子!
虽说是三少爷的月例银子,但他花钱的地方很少,且他花了钱,李嬷嬷就会想方设法找个由头添补回来。
是以这银子几乎全被她拿回了自家。
这下可少了三十两的进项!
又是万碧!李嬷嬷枯坐在屋里咬牙切齿。
芳儿领着一个婆子进来,“娘,她要找你!”
李嬷嬷抬眼一看,是个外院的粗使婆子,更没好脸色,“何事?”
来人正是吴婆子,她卑躬屈膝,赔着笑脸说,“我是万碧的干娘,问问她月例银子的事。”
一听万碧,李嬷嬷怒火更胜,拉着脸说,“她的事,你自去问她!”
“这不是找不到她嘛!人家是三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忙啊~”
听她阴阳怪气似有抱怨,李嬷嬷来了兴趣,“你是她干娘,怎么她还敢轻视你不成?”
“哎呦,我的嬷嬷诶!”吴婆子一拍大腿,开始大倒苦水。
“她现在可是瞎子上街——目中无人啊,没得势的时候,天天追在我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干娘’叫得那个亲,还硬把月例塞给我。我哪里看得上她那几个钱,不过是让她图个心安!”
“可如今人家得势了,立马翻脸不认人,别说把月例银子给我,只怕我还要赔她不少钱!”
吴婆子唾沫横飞,喋喋不休的一股脑把酸意发泄出来,说的口干舌燥时,才发现李嬷嬷正若有所思看着她。
这目光吓得吴婆子一激灵,顿时哑巴了。
李嬷嬷目含悲悯,叹道,“我知道当干娘的不易,可我是有心无力。”
“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三少爷院子的事情都是您说了算!——您领了院里的月例,直接把她那份儿给我就行!她还敢和您作对不成?”
“你可算说错了,这院子里说了算的不是我,是你的干闺女!”
啊——!吴婆子张大嘴巴,这怎么可能?
“不只三少爷的月例,就连私库钥匙都是她拿着!”
“这、这这……”吴婆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这丫头一个月要往怀里搂多少钱啊!
李嬷嬷见的人多了,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遂慢悠悠说,“原本这丫头直接进府伺候,我就不赞成来着!”
“三少爷什么身份,身边哪个伺候的不是精挑细选、学足了规矩才放到跟前?”
“不懂规矩就算了,连最起码的孝道都不懂?百善孝为先,连娘都不放在眼里,我真担心她带坏了少爷!”
“只可惜我不是她干娘,说不得啊!”
这些话入耳,吴婆子顿时眼前一亮,此刻她脑中尽想的是如何打压万碧的气焰,让她乖乖听话!
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急得吴婆子抓心挠肺的。
她草草敷衍几句,急匆匆离开。
李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冷笑,想拿三少爷的钱,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这日,万碧正和落霞收拾朱嗣炯的衣服——过几天他就要去宗学上课,眼见这天越来越冷,没几件厚衣裳可不行。
正忙活着,白露疾跑过来,“万姐姐,王妃让你赶紧过去,有话问你!”
问话,有什么可问的?三少爷的事情都是由落霞回禀王妃。
万碧一头雾水进了王妃的房中。
刚进屋,她敏锐察觉到气氛冷凝,王妃脸色不太好,嘴角向下紧抿。
张、郑二位嬷嬷俱在,看她的眼神大不相同,一人面带悲悯,一人目露不屑。
初回府时,王妃只顾安抚小儿子,万碧又是一身肥大的土布棉袄,浑身散发乡土气,所以根本没注意她。
如今经有心人提醒,她再看万碧,就多了审视的意思。
新衣服十分合身,她身量虽未长成,但体态玲珑之姿已初现,盈盈细腰,不足一握,娉婷姿态,如风摆杨柳。
看着她,王妃莫名就想到阮侧妃。
再看她的脸,怎么之前没察觉这丫头的眉眼如此精致?
王妃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出身低下又妩媚妖娆的女子!
万碧进门一句话没说,规规矩矩行了礼,行动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王妃却瞧不上她了,越看越觉得一股狐媚子劲儿!
王妃心想,郑嬷嬷眼光果然老辣,炯儿渐通人事,这丫头这般好模样,若不提前防备,生出不体面的事来如何是好?
通过刻意的提醒,王妃已记起万碧是何许人也,就是当日不肯指认阮侧妃的人!
对于上位者而言,有没有能力先放到一边,他们看重的,是听话与否!
也就是说,“忠心”二字!
王妃自动将万碧归为“不是自己人”一类,这样的人,她是不允许留在儿子身边的。
她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郑嬷嬷得到示意,对万碧说,“你从乡野民间乍然来到王府,规矩没学到家,伺候不好主子,念你有功,赏你一百两银子,由干娘领回家去罢!”
这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万碧惊得嘴唇发白,本能想要辩解两句,但她旋即一转,说道,“郑嬷嬷教训的是,万碧是有些规矩不足,现正加紧和落霞姐姐学着,若是还不合乎王府的规矩,万碧也不敢厚颜在这里多呆。”
她恭恭敬敬说,“只是可否请王妃开恩,给奴婢放籍,奴婢想回老家找爹娘。”
王妃无可无不可,自己走了更好,也省得儿子埋怨她这当娘的!
郑嬷嬷却不愿让她如此轻巧就逃离府中,便冷笑道,“怪不得说你不孝顺,你干娘虽没生你,可到底在府里照拂你几年,你得了势不说回报,反而急着撇清关系!”
“才说你几句,你就要一走了之,扔下三少爷不管不顾,不顾及半点‘主仆情意’!”
“我知道你这种人,以退为进争取时间,想回去和三少爷哭诉,让他替你求情是吧?”
“三少爷来说,我们王妃肯定左右为难。若是准了,留你这么个祸害在少爷身边,白等着调唆么?若是不准,岂不是让母子心生嫌隙?你这招挑拨离间的毒计高明啊!”
“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就该被发卖出府,走得离京城远远的!”
郑嬷嬷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袭来,满是恶毒猜忌,字字诛心!
万碧脸色霎的变白,隐隐泛着青色,急怒之下,她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只绷着嘴角,倔强地盯着郑嬷嬷,紧握成拳的手微微发抖。
发卖出府?张嬷嬷觉得过火了,委婉劝道,“王妃,满城的人都知道是这丫头救了三少爷,若……”
郑嬷嬷从旁插嘴,“你这话不对,什么叫‘救’?奴仆护主天经地义,她弃主不顾才是大罪!阖府上下瞧瞧,但凡跟着主子从外面回来的,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护着主子?若是因这微末的功劳就自高自大,为避免今后生事,还是赶出去的好!”
两位嬷嬷对嘴之时,万碧已冷静下来,她此刻心里敞亮,必定是有人在王妃面前上眼药。她回府不过几日,是谁,为何?
万碧本就聪明,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左右不过那几个人!
转瞬间,已有对策。
她“扑通”就是一跪,目含凄凉,朱唇未启泪先流,呜呜咽咽哭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留言,求小天使捡走我,最近莫名慌得一匹~~
第17章 一计不成
朱嗣炯曾说过,他娘最讨厌人哭,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哭!
女人的眼泪对付男人,或许是种武器,但对付女人,却往往适得其反。
但万碧仍对着王妃哭起来,因委屈的不是自己,是三少爷!
“说什么三少爷求情,奴婢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三少爷会因一个奴婢和王妃心生嫌隙?只怕郑嬷嬷您不是高看了我,而是看轻三少爷和王妃母子关系!”
你不是给我扣大帽子吗?我就给你扣顶更大的!
万碧边哭边指着郑嬷嬷道,“你指桑骂槐说三少爷忤逆,忤逆是大罪!轻则杖刑,重则夺爵流放!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要置他于死地?”
哈?忤逆?夺爵?王妃眼中闪过不解,不过赶走一个狐媚子,还有这些弯弯绕?
而张嬷嬷则是一脸愕然看着万碧。
郑嬷嬷真没想到万碧会反咬一口,气得涨红了脸,上前提起万碧衣领,照脸一个大耳刮子,怒喝道,“贱婢,竟敢攀咬我!——王妃,何必听她胡言,早早赶出去完事!”
万碧的脸立刻紫涨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她压着怒火,尽量平静说道,“王妃,奴婢还有话讲,可否容奴婢说完?”
“王妃还是听她讲完的好。”张嬷嬷慢悠悠说道,“前脚刚说她是忠仆,后脚就急吼吼逐出府,请王妃细想,这样合适吗?”
好像……是不太合适,王妃点点头,“说!”
“郑嬷嬷你口口声声说奴婢不忠不孝不义,我却不能认。”万碧抹了一把眼泪,“连皇上都说我‘忠仆’,你却说我不忠,你是质疑皇上?”
“你!我、我……”郑嬷嬷张口结舌指着万碧,却无法辩驳。
万碧却不肯就此放过,“‘不义’?我从未提出要走,何谈不顾主仆情意?还有‘不孝’!”她冷笑几声,“敢问郑嬷嬷,是对亲娘孝顺是‘孝’?还是对干娘奶娘孝顺是‘孝’?”
别说郑嬷嬷脸色大变,便是张嬷嬷都心头突突跳起来。
王妃本是斜倚在座上,此刻已直起身子,呆呆看着万碧出神。
“生养之恩大过天,我想我的亲娘有错吗?”一提到母亲,更是触动了万碧的心事,本来的假哭变成了真哭,顿时哭得声嘶气噎,断断续续说道,“干娘在府里……吃的饱、穿的暖,我当差四年……月钱都是她拿着。”
“主子恩典,提了月钱,……我是没把月钱给干娘,可我想攒几两银子周济家里有错吗?”
郑嬷嬷气势不如刚才,仍强自说道,“你爹娘还不知在哪里,找什么借口!”
万碧双目几乎冒出火来,“爹娘不在身边就能忘了他们?那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此话真真说到了王妃心坎里!
小儿子与奶娘亲不与她亲,一直是她的心病,这丫头所言,还真触动她几分。
郑嬷嬷脸色灰白,心里一阵发凉,她知道,此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