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姚姨娘明明焦急万分,却偏要装着矜持的样子,李嬷嬷不禁好笑,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姚姨娘的脸登时刷白,“这可是真的?”
“外面都传开了,姨娘总不出门,所以不知道。”李嬷嬷不乏同情的意味,“姨娘,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姚姨娘掩面哭起来。
“姨娘!”李嬷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难道非要我把话挑明?只要大小姐抓住姑爷的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姚姨娘失魂落魄出来,方才李嬷嬷的话让她心头一片冰凉,原来这门人人口中的“好亲事”,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漫无目的在后花园走着,看着阴沉的天空,心里越发的难过,想起一心待嫁的女儿,姚姨娘就恨不得掩面大哭一场。
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三个人,纷纷给她行礼。
是世子屋里的绮雯,新进三少爷院子的落霞,还有一个人,看着眼生。
“你是……万碧?”
“回姨娘的话,正是奴婢。”
她的声音娇婉动听,如莺啼燕啭,让人听了不由心儿微微颤。落霞和绮雯都算得上美人,可在她身边,相貌硬比成了平平无奇。
可惜她肌肤有些发黄,不符合时人追求的莹白如玉。
姚姨娘端详她半天,笑道,“好个齐整的丫头,怪不得三少爷疼你。”
这话说的语意不详,万碧不好接话,只是干笑。
“听说你手巧,寻个空闲来我这里,烦你打几条络子。”
“不过几条络子,姨娘说要什么样的,奴婢给送过去。”
“待我想着了告诉你,你可务必要来啊。”姚姨娘拍了拍万碧的肩膀,款款而去。
绮雯指着万碧,对落霞笑道,“姚姨娘一向对我们寡淡,如今倒赶着这蹄子套交情。——看来你面子不小,以后姐姐有个难事,还望你伸出援手才是。”
三人嘻嘻哈哈,一路笑闹。
到院子时,朱嗣炯已从宗学回来,正斜坐在暖炕上看书。
他身穿蓝锻直缀,外罩一件石青缂丝褡护,腰间束着金线软带,脚蹬青缎皂靴,一身装束整整齐齐,愈发显得面如冠玉,神采奕奕。
万碧看了又看,忍不住说,“我的爷越来越好看了,瞧瞧这气度,嗯……雍容华贵!”
朱嗣炯哈哈大笑,拉着万碧挨着自己坐下,拿出个半尺见方的红雕漆盒递给她。
“又有什么好东西?”万碧打开一看,几乎晃瞎了眼!
满满一盒子的珍珠!
“太孙那里得来的东珠,虽不是最好的品相,倒也不算太差。你捡又大又圆的留着打首饰,剩下的磨成粉匀脸用。”
东珠……抹脸上……,万碧目光呆滞看着朱嗣炯,“爷,你钱多烧昏头了?”
“瞧你吓得!”朱嗣炯捏起一粒东珠把玩两下,又扔到盒子里,“这算什么,等以后我给你更好的!”
“快别!给我也白搭,我又戴不出去!”万碧摇头叹道,“还是留着爷用吧!”
朱嗣炯身子向前微倾,正要同万碧说什么,落霞在门外轻咳两声,一撩帘子进来了。
“阿碧,后门上有个姓容的婆子找你!小丫鬟在屋外等你许久不见出来,又不敢进来,我一瞧冻得可怜见的,就替她给你报个信儿!”
姓容的婆子?!万碧听到这儿就霍地蹦起来,来不及和朱嗣炯说一声,风一般奔出去。
她满心想着旧人,压根儿没听清落霞后面说什么。
第19章 荒唐人荒唐事
万碧跑到二门,扒着垂花门探头往外看,待看见容嬷嬷的身影,心中又乐又悲,人好像飘荡在空中,周遭万物也好像在旋转,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盯着容嬷嬷默默地流泪。
到底真心相处好几年,容嬷嬷难得动容,“傻丫头,不认识了?”
“嬷嬷!”万碧终于出声儿,抱着容嬷嬷是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
便有旁人看过来。
领容嬷嬷来的小厮很机灵,“万姐姐,你看这风口怪冷的,老人家经不住,还是回屋说话的好。”
万碧掏出一角碎银子给他,“好孩子,这点钱拿着买果子吃。”
足有半两!小厮眼神一亮,忙作揖道,“小猴儿多谢万姐姐的赏!”
小猴儿?这名把万碧逗得破涕为笑,他个儿不高,身材精瘦,鞠躬哈腰,两只眼睛透着机灵劲儿,真是活像只小猴子。
见万碧对他和悦,那猴儿最会顺杆上爬,趁势讨好道:“万姐姐,我就在二门上当差,您今后有什么跑腿儿的事,交与我最稳妥不过!”
“你这猴儿是想着多捞几个钱吧!”万碧笑骂,不与他多说,扶容嬷嬷进了内院。
再见万碧,她穿戴已是不俗,容嬷嬷便知她过的不错,待在她屋里坐定,看屋内陈设,心中已有估量,“三少爷对你很是不薄,阿碧,你也算苦尽甘来了!”
“总归还是伺候人的命,哪有什么苦啊甘的!”万碧端过一杯茶,“嬷嬷喝茶,三少爷说是什么贡茶,我也尝不出好坏,凑合喝几口暖暖身子。”
上用的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其中茶水色白如玉,香气如兰,乃是极品的虎丘茶。
万碧叽叽喳喳说着离别后的种种,而容嬷嬷默然不语,良久才说,“阿碧,早听说你颇为受宠,如今看来所言非虚,你今后可有打算?”
打算?万碧仔细思忖片刻,慢慢说:“我还不到十五,有什么打算也言之过早,走一步算一步吧!倒是嬷嬷,还回来当差吗?”
看着她企盼的眼神,容嬷嬷失笑,“不回来我找你干嘛?”
万碧大喜,“那不如来三少爷院子!”
“这个主意很好!”朱嗣炯大踏步进来,止住她们行礼,“不是外人,用不着多礼。”
“这位就是容嬷嬷吧,阿碧承蒙你多年关照,如今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是在一处的好。不如在我院子里做个管事嬷嬷。”
容嬷嬷却摇头,“多谢三少爷,奴婢不是那块料,还是在柴火房待着自在,主子让我回老地方当差罢。”
朱嗣炯和万碧均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朱嗣炯还待再劝,万碧一拉他,“就按嬷嬷的意思。”
和容嬷嬷重逢,了却了万碧一大块心事,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脸上眼中都带着笑,越发显得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这日她正在廊下逗鹦哥玩。
院里来了个俏丽的丫鬟,“万姐姐,姨娘烦你的络子打好了吗?”
万碧抬头一看,正是姚姨娘身边的丫鬟夏草,忙找出几根新巧的络子递给她,“打好了,劳你跑一趟。”
夏草笑着不接,“万姐姐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和姨娘一起看看如何搭配。”
万碧虽不愿,可却不过夏草央求,只能随她走。
到了姚姨娘那里,姚姨娘一拿到手就夸赞不已,但随之将络子放在一边,笑容满面,拉着万碧的手问了些出身哪里,家里还有何人,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问得万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好不答,随口应付几句,就托辞有事离开姚姨娘的院子。
万碧刚走,里间帷帐后就出来个珠环翠绕的妙龄女子,正是宁王的庶长女朱素瑛。
姚姨娘忙起身把女儿拉过来,“姨娘给你找的这个丫头如何?那日我一见她就留意上了!”
朱素瑛目露鄙夷,不屑地说,“模样还行,就是小了些。”
“我的姑奶奶,你懂什么,她这年纪恰好。等你生下子嗣,她也长成了,正好派上用场。”
原来那日姚姨娘从李嬷嬷口中打听到,别看襄阳伯府表面光鲜,可内里甚是荒唐,竟然闹出过父子聚麀的丑闻!尤其是世子马风,最为好色,尽管美貌姬妾不计其数,还整日在外寻花问柳!
自己的女儿偏要嫁给这种人!可后悔无药,只能想法子应对。
要在后宅站稳脚跟,子嗣和夫君的宠爱必不可少。子嗣应不是问题,论起夫君宠爱……,姚姨娘看看自己闺女。
朱素瑛长得像宁王多些,白白嫩嫩很是圆润,长得不丑,但绝说不上漂亮!
所以要从陪嫁丫头上下功夫,姚姨娘就把主意打到了万碧身上。
可她忘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意识到,朱素瑛是堂堂亲王之女,身份尊贵,襄阳伯不过三等爵位,她只要端出郡主的身份,襄阳伯府就得乖乖敬着!
只要她不作死,这辈子必是稳稳当当的。
但朱素瑛也没想到这点,还在介意万碧的长相,“长得也太好了些!得了宠爱,可别反咬我一口!”
“模样差的姑爷能待见?” 姚姨娘苦口婆心劝着,“她是外头买来的,在王府毫无根基,老子娘也早就没了音信。你只要牢牢拿着她的卖身契,就等于掐住了她的嗓子眼儿,还怕她反了不成?”
朱素瑛仍有些犹豫,“母亲已给我选好陪嫁丫鬟,这会不会让母亲不快?”
“不会!王妃巴不得赶紧打发她走呢,这事成了,王妃还要谢我三分!”
“为何?”
姚姨娘神秘兮兮地将所闻告诉女儿。
朱素瑛吓了一跳,“姨娘,那可就得罪三弟了!”
“你懂什么!”姚姨娘白了女儿一眼,“他再不愿意也要听王妃的,而且这王府以后是世子爷的,三少爷定要开府另过。——咱们又不靠着他过活。
“那万碧能答应吗?”
姚姨娘真有点虚脱无力的感觉,“哎呦,我的大小姐,怎么这般糊涂?那万碧算个什么东西?轮得着她说同意不同意?这是主子的恩典,她只有跪下谢恩的份儿!——你只说这人你看不看得上?”
朱素瑛犹豫下,微微点头。
“那就成了,剩下的姨娘给你办!”
这两天右眼一个劲儿地跳,跳得万碧是心神不宁的,索性撕块白纸贴到眼皮上——叫你白跳!
但这幅尊荣是不能带到外面去的——绮雯派人找她过去,见来人慌慌张张,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她抹掉那片白纸就急匆匆去世子爷的院子。
绮雯正急得上火,一见她来,宛如看见了救星,“快快,看看这洞怎么补上。”
金翠绚丽的织金挑花大裘,隐隐闪动荧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但下摆处有个指甲盖儿大小的洞,看样子是炉火星子溅上头烧的。
万碧苦笑道,“这是用孔雀尾羽捻成线织的,别说这线难得,绮雯姐姐,我哪里会这种织法!”
“那可怎么办?”绮雯几乎要哭出来,“世子知道了,定饶不了我。”
“既然不能照原样补上,不若绣个花儿遮掩!”旁边有人插嘴,万碧一瞧,是姚姨娘身边的夏草。
这提醒了万碧,她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用金线绣个小团花上去,既能描补上,也和花纹不相冲。”
绮雯忙拿来金线,万碧小心翼翼、边绣边看,花了大半日,终是将这窟窿补上了。
夏草拿着大裘左看右看,惊呼道,“我的天,简直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好妹妹,这次你可救了姐姐一命!”绮雯心头一松,忍不住落下泪来。
万碧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瞧你,我这手绣活还是和你学的。”
“可如今早就超过姐姐了!”绮雯叹道,竟有落寞之色。
夏草抱着大裘笑道,“我先去伺候贵客了,你们慢聊。”
万碧讶然,“这……不是世子爷的衣服?”
“是襄阳伯世子的,我收拾的时候不知怎么弄了个洞。”想起那人黏糊糊的目光,绮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万碧有点不想呆了,起身告辞,但刚走到院门口,夏草叫住了她,说世子爷找她。
她一向不与世子爷打交道,不知所为何事,怀揣疑问踏入了朱嗣炽待客的花厅。
除朱嗣炽外,花厅还有一个年轻公子,锦衣玉袍,矮胖身材,方脸眯缝眼儿,高鼻梁,见万碧进来,那眼立刻睁得老大。
万碧没想到还有外男在,来不及退出去,只得上前问道,“世子爷,您唤奴婢来有何事吩咐?”
朱嗣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旁边那人已是大声说道,“是小爷叫你,小爷是伯府世子,当不得你一声‘世子爷’吗?”
万碧一怔,脸露不快,夏草慌忙说道,“是我没说清楚,万姐姐千万别生气,这位是咱们王府未来的大姑爷,因你补好了大裘,要赏你。”
此人正是马风,他一双眼在万碧脸上扫来扫去,嘴里嚷嚷说,“你这丫头手巧,人长得也好,待小爷好好赏你!”
万碧压着火说,“不敢当客人的赏!世子爷,三少爷院子里还有事,奴婢先行告退。”
“急什么,小爷……”
“万姐姐!”夏草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恰好挡住她的去路,“你看大姑爷的络子松了,你帮他重新打一个可好?”
他佩戴物件,干我何事?万碧大怒,又听夏草说道,“反正这根也是你打的,一事不烦二主,万姐姐不要推辞。”
万碧回头一看,马风腰间系着的,就是她前几日给姚姨娘的络子,瞬间惊得瞠目结舌!
朱嗣炽双手一拍,哈哈笑道,“这可是人没过去,东西倒先过去了!马风,你什么时候勾上了我三弟的人?”
马风呵呵笑道,“你说反啦!我风流倜傥,只有别人勾引我的份儿!”
万碧气得发昏,额头青筋暴起突突地跳,她深深吸口气,掩去怒容,含笑道,“倒不知这络子落在你手里,如此倒罢了,你解下来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