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怎样了,父王你在说什么?”不知是不是心虚,朱嗣炯有些结巴,“他真睡了,小孩子脾气大,不能扰他……”
宁王一扬手“啪”地给他一记耳光,骂道,“放你娘的屁!还唬我?如今睿儿是父皇的唯一的念想,你要了他的命,就是要了父皇的命!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个孝子贤孙!”
“我谁的命也没要!”朱嗣炯兀自分辩,但就是不让宁王进屋,当即又挨了宁王几下。
王妃已然哭上了,冲宁王喊道,“你冲炯儿发什么脾气,他才是最委屈的那个!——我的儿,母亲给你做主,孽子没了正好,那狐媚子赶紧打死了事!”
朱嗣炯吃惊得瞪大眼睛,“母亲,你说什么呢?什么孽子狐媚子?”
朱嗣炽大着胆子上前拍拍三弟的肩膀,叹道,“摊上这种事,同样身为男人,大哥理解你……,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那万氏和侍卫私通生下孽子,稚子虽无辜,却不应存世!你放心,这惊天丑闻,哥哥会替你瞒下。”
“父王也不必着急,皇上那边,让三弟编个瞎话,报个急病身亡,皇上尽管疼爱孩子,当时难过,但往后有了新重孙,一准儿就忘了。”
这新的重孙子,自然是他的儿子!朱嗣炽说着说着,脸上已开始挂笑。
朱嗣炯先是愣愣听着,但越听脸色越冷,他挥开大哥的手,一字一板说,“大哥这话我听不懂,何来私通?何来孽子?我的女人、我的儿子,就凭空让你满嘴喷粪肆意污蔑?”
他脸色骤变,眼中冒着火,指着朱嗣炽鼻子大骂,“你和石氏,三番几次对我和阿碧下手,勾结马风图谋不轨,对母亲进谗言挑拨离间,泼阿碧污水坏她名声,挑拨罗氏害我子嗣!栽赃陷害下毒你诸般毒计尽出!”
“我敬你是大哥,对你一让再让,你却丝毫不念兄弟之情,竟连我儿子都不放过,他还不到百天,就要背个‘孽子’的名声,你活生生要逼死他,逼死阿碧,逼死我!你到底居心何在?”
这一通劈雷火闪的发作,让朱嗣炽避无可避,闪无可闪,急切间又难一一辩白,只气急败坏嚷道,“你做了绿毛龟,干我何事?凭什么迁怒于我?母亲,别听他胡言乱语,他疯了、疯了!”
朱嗣炯二话不说,捏紧拳头朝着大哥的脸招呼,砰砰几拳下去,朱嗣炽脸上就开起了颜料铺。
他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揍的份儿,疼得他爹啊娘啊乱叫一气。
王妃花容失色,尖声喊人拉开他们,嗓子几乎破了音。
朱嗣炯犹不解气,踹开拉架的下人,将朱嗣炽摁在地上左右开弓,那叫揍了个爽!
直到王妃哭喊着不顾一切扑在朱嗣炽身上,朱嗣炯才住了手,恶狠狠说,“再有下次,就不是拳头能了结的了!”
朱嗣炽面目全非,肿着脸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什么。
王妃抱着长子哭个不停,满口都是埋怨小儿子的话。
朱嗣炯无意和母亲打嘴仗,躬身对宁王道,“父王,儿子情急下无状,请父王责罚。”
宁王犹豫道,“睿儿果真是你儿子吧?”
房门“咣当”开了,万碧抱着睿儿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宁王面前,将睿儿塞在他怀里,“贱妾从未做过对不起郡王之事,自问无愧天地,若王爷不信,只管将睿儿摔死,将贱妾打死,贱妾绝无一句怨言!”
朱嗣炯大惊失色,“阿碧别胡闹,那可是咱儿子!”
阿碧惨然笑道,“你看看这府里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吗?”
躺在王妃怀里的朱嗣炽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说好的打骂万碧摔死儿子呢?
睿儿似乎刚睡醒,小眼惺忪,嘴边吐了个泡泡儿,睁眼一瞧,好像认得祖父似的,咯咯笑着,张着小手去揪宁王的胡子。
怀中婴孩眼神如碧空般清澈,那是未被尘世沾染的纯净。
宁王内心某个地方忽然间软了、塌了。
他长吁口气,小心翼翼将睿儿还给朱嗣炯,居然还抚摸几下小儿子的头,似是安慰。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朱嗣炯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父王的背影离去,嘴巴张张,却只字未言。
宁王经过朱嗣炽身旁,没好气骂道,“蠢货!”
朱嗣炽不敢抬头,只能自认倒霉,但朱嗣炯没打算放过他,“母亲,大哥,你们缘何这般笃定孩子不是我的?最好给我个确切的回复!”
朱嗣炽气焰矮了一截,指着香杏说,“她说的,她说亲眼看到!”
香杏没想到世子爷如此轻易就卖了她,只吓得体似筛糠,泪流满面。
朱嗣炯森然笑道,“你何时何地看到何事?”
香杏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朱嗣炯厉声喝道,“贱婢,造谣生事,污蔑主子,诬陷皇室血亲,你有几条命可填?”
王妃怕小儿子再打长子,忙说,“这贱婢搬弄是非,发卖了就是。你大哥也是担心你,才误信谗言,你可不能因此和大哥生隙,让姓阮的看笑话捡便宜,那可就中了人家的计了!”
“发卖太便宜她,交给儿子可好?”
王妃忙不迭应声,“行行行!”
“还请母亲规范下人,此等谣言我不想再听到!”
“行行行!”
朱嗣炯闪开一条道,一群人呼啦啦离去,原地徒留瑟瑟发抖的香杏。
侯德亮悄声上前,“爷,在哪里抽?”
“世子院门前。”
香杏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拉到朱嗣炽院门口,按在大树下,绑在春凳上,扒了裤子,在白得发面馒头似的屁股上,雨点般的鞭子抽的噼里啪啦山响。
一道道鞭痕立即渗出鲜红的血来,香杏虽丫鬟出身,但自出娘胎就没受过这个苦,嘴裂到耳后根,杀猪一样地嚎叫。
疼痛让她顾不得羞耻,她只盼着世子爷能顾惜颜面,出来阻拦——她可是他的侍妾啊!
但没人来救她,失去意识之前,她脑中异常清晰的是,罗氏身边的何嬷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
怎么就忘了呢?香杏头一歪,再没了声息。
朱嗣炽瘫在塌上,眼神如恶鬼一般凶狠,只是配着他状若猪头的脸,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舍掉香杏他一点儿也不心疼,这贱人假传消息,害他失了颜面不说,还白挨老三一顿打,就是老三不发落她,自己也容不得她。
但老三忒不是东西,哪有扒了裤子抽鞭子的?香杏可是伺候过他的人!
抽的是她的屁股吗?抽的是他的脸!
还特意在他院门前抽,来来往往人那么多,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朱嗣炽从没这么恨过别人,他迫切希望老三立即死于非命,可一脑袋包疼得他脑子嗡嗡地响,什么主意也没有。
珠帘轻响,香风飘然而入,是他从山东带回来的侍妾金凤儿。
金凤儿扶着肚子,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世子爷受委屈了。”
朱嗣炽哼哼几声。
“世子爷近来不顺,别是犯了冲,不如择个吉日去道观进香,转转运。”
朱嗣炽想想,这段时间确实诸事不顺,“你着人去张真人那里,看他什么时候在。”
金凤儿笑道,“张真人忙着给皇上炼丹,一直在宫里不见得有空,道观由他大弟子陈道长掌管,不如……”
“就他吧,”朱嗣炽不耐烦挥挥手,“叫他弄个法坛,给爷把晦气全祛除!”
第 58 章 端倪
其时正是十月初,京城的护城河潺潺流动, 碧天薄云, 黄叶白草,秋风扫过,垂杨柳上枯叶萧然飘落, 躺在寒水上、衰草中, 凭添几分离愁别绪。
天地一片冷然肃杀中, 宁王寿辰如期而至, 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毫不吝啬献上一片赤胆忠心。
罗筱婳陪着罗太夫人坐在王妃旁边,她越发瘦削,腮边的肉几乎瘦没了,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大得突兀。
她身着郡王妃冠服,许是真红大衫衬托, 许是化了浓妆, 脸色白中透红,她脊背挺得直直的, 眉宇间少了落寞,多了昂然,似乎之前那个飞扬骄傲的罗二小姐又回来了。
王妃对她很是不满,和罗太夫人说,“你劝劝你孙女, 好好的郡王妃不在府里呆着,偏跑到别苑去,我巴巴叫几次都不回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还好她知道今天是王爷寿辰,坐这儿露个脸,不然我看你罗家的脸往哪儿搁!”
罗太夫人有意无意间向万碧那边看了两眼,苦笑道,“非是她不想回来,姑爷心系佳人,眼中再看不到旁的。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筱婳识大体,不欲让姑爷为难,只好避其锋芒。”
王妃也看到了万碧,这是她近日来第一次正眼瞧她,乍看之下,觉得和印象中有所不同。
万碧穿着鹅黄绣竹叶梅花圆领袍,青灰撒花马面裙,虽不能与郡王妃的冠服相提并论,但隆重中见清雅,似乎更符合寿辰的氛围。
生完睿儿后她有些丰腴,圆润的鹅蛋脸消去几分娇媚,倒显得富贵端庄,双眸炯然生光,顾盼之间显得光彩照人。
再看看罗氏,王妃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埋怨道,“罗氏也太不争气,正妻反而被小妾压得抬不起头来。罗老太爷当年也有不少姬妾,怎么没见太夫人你远走避风头?还不是你们罗家没教好孩子!”
罗太夫人被噎得一愣,但宁王妃今非昔比,她不好明着与她打擂台,只能忍气吞声听她数落自家孙女。
王妃喋喋不休,罗筱婳充耳不闻,满脸不在乎,眼睛只看戏台子,时不时还跟着打拍子。
这样子更让王妃生气,索性扭脸不看她,罗太夫人只剩叹气。
席面一角,万碧小声和蒋氏说着话,“三日后李重生有空,我让他过府请平安脉,你到时候来我这里,别声张,咱悄悄让他诊脉。”
蒋氏很是感激,有心投桃报李,“我那里还有两筐贡梨,赶明儿给你送去,平秋燥最好不过,弄些梨水,睿儿也能吃。”
朱嗣炎刚从山东回来,差事办的好,受了皇上嘉奖。
“那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蒋氏看看上首,低声说,“你家夫人回来了,你可要有个章程。”
罗筱婳正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台上的沈乐之反串青衣,面白唇红,身段风流,看得她如痴如醉。
万碧瞥见,不由叹息一声,“她不会留下的。”
蒋氏打趣道,“把正室逼得不能归家,你也算京城一个传奇了!”
万碧白她一眼,“多谢夸奖。”
蒋氏呵呵笑了几声,压低嗓子,“这些话我只和你说,多少你也顾忌下……外面都传开了,你家爷逾规处置世子的侍妾,而且那般的羞辱,虽说她不对,但……也要注意名声,别为打老鼠伤了玉器。”
万碧冷哼道,“她满口胡沁的时候就该想到下场!若是不给点厉害瞧瞧,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编排我们,也正好给某些人提个醒,想要羞辱别人,就要做好被人羞辱的准备!”
的确,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说万碧与人有染,睿儿身份存疑之类的话。
她颇有些随心所欲看你能奈我何的意思,蒋氏居然有点羡慕。
快到午时,万碧惦记着孩子,提前离了席。
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与世子好排场,去哪里都前呼后拥相反,朱嗣炯喜静,大多数时候身边只留一两人伺候。
出乎意料,朱嗣炯竟也早早回来,正躺在熟睡的睿儿旁边假寐。
他睁眼见万碧进来,往里让了让,“陪我躺会儿,……和你商量个事,我想把杨广派到宣府卫所。”
宣府是九边重镇之一,地处京师西北,咽喉要地,且兵力不亚于京畿大营。
万碧思索片刻,问道,“罗家有新动作?”
“你一下就猜中了!”朱嗣炯点头,“皇上打算收紧兵权,刚准备召镇北侯进京述职,边关就报北羌来犯,不得不临时改变旨意。时机卡得这般好,皇上起了疑心,命我分化罗家的兵权。”
“若西北的镇北侯动不了,那只能动京城的罗致焕,但罗致焕也早有防备,他把亲信陈平放到宣府做千户,加上他多年在京畿大营经营的势力,不容小觑。”
陈平,万碧对他还有几分印象,当初就是从他口中得知罗致焕养私兵的地方。
“杨广去那里能做什么?”
“他和陈平关系匪浅,我想着能挖个墙角最好,挖不成给他挖松了也行!”
离间计?万碧讶然,“可人人都知道他是你的人,罗家必会对他多加提防。”
“要的就是人人都知道!”朱嗣炯笑道,“本就打算明着来。”
他似乎成竹在胸,万碧略略有些吃惊,“……原本就是你的侍卫,不用问我。只是我还有些事要他去做,不急的话,缓几天可好?”
朱嗣炯奇道,“你要他做什么?”
万碧避而不答,只说,“总之不是害人,——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
她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用不用我剖开心给你瞧瞧?”
“不用剖开心,剖开衣服就行。”朱嗣炯忍不住动手动脚,却被万碧轰了出去,“外面宾客那么多,你还不快去支应,大白天的别在我这里起腻。”
朱嗣炯出来,正看到小雅捂着嘴偷乐,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咳了几声,整整衣服,板着脸走了。
路过花园子时,竹林里响起一声二声悠长的戏腔,带着哀调,从静寂的空气里戚戚然传过来。
朱嗣炯下意识望了过去,幽深处影影绰绰两个人,莲步款款,水袖纷飞,似是在男女排戏对唱。
听不清唱词,只觉得女声玉惨花愁,似有无尽烦扰,男声温柔缱绻,情意入骨。
若是个懂戏的,必会为戏中人动情,与之同哭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