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的都问完了,长安站起身,转身往外走,打开门吩咐站在门外的侍卫:“放人。”
这尹衡既敢让她去向陈若霖求证,想必真是他的人。是她疏忽了,周光松既然是陈若霖的人,那一早就认识周光松的尹衡,也应当被她怀疑才是。
既是陈若霖的人,现在就不好动他了,毕竟圆圆红药她们还在陈若霖手里。
待她离京时再说。
她知道她问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譬如高烁的贬黜,除了让人栽赃外,在朝上钉死他的罪名才是关键。再譬如陶行妹之死,下毒只有第一步,后续如何嫁祸他人如何不着痕迹的全身而退才是关键。这里面的门道,作为曾经的内卫司指挥使,她清楚得很。
陷害科举主考官,毒死皇后,陈若霖这个男人果然还是志在问鼎。没有妄动,想来不过一则刚继承王位,福州还不到万众一心让他如臂使指的地步,二么,大约是瘟果被她劫了。
她的眼线也是他断的,为了把她禁锢在福州,他还真是预谋已久用心良苦。
难道……真的必须杀了他,才能让他安分下来不再为祸四方么?
不过陈若霖是什么人,惹怒了他,结果绝对比死更惨,尹衡居然敢为了活命出卖他,心里未必没打别的鬼主意。
管他打什么鬼主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待她离开盛京时就将他一起带走,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如此又过了几日,宫中一直没有消息出来,慕容泓也一直没再召见她。长安想着红药蕃蕃她们,在盛京呆得心烦气躁,想进宫去催一催,想起慕容泓那天的样子,又觉得应该多给他一些时间考虑清楚,便又耽搁下来。
六月十八,谢雍的夫人做寿,发了帖子给长安。
因着纪晴桐出嫁她来帮过忙,在长安这里有几分薄面,长安便去赴宴了。
她走后不久,内卫司便出来一名小太监,直奔安府。
云胡正在房里安静地撸猫,忽然来了个小太监说陛下召见他。他有点懵,长安不在,他也没法子拒绝,只得起身跟他去了。
因为天禄阁离宣政殿近,弹劾了长安又得不到答复的大臣天天地去天禄阁骚扰慕容泓,慕容泓不堪其扰,干脆称病又搬回了甘露殿。
这日上午,批奏折时又看到一本弹劾长安的,他便走了神。
“陛下,袁公公将琴师带来了。”公羊从外殿进来禀道。
“琴师?”慕容泓疑惑了一瞬,立时想起以前自己吩咐过袁冬要见一见长安的琴师,想必今日他寻着机会就把人给带来了。
“宣他进来。长福,去把朕的琴取来。”能被长安不离身地带来带去,他倒要瞧瞧此人的琴技到底有多卓绝。
云胡一瘸一瘸地进了内殿,并未四处打量,只是跪伏在地,也未开口。
慕容泓以为他第一次见驾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并不计较,只叫他免礼。
云胡闷不做声地站起身,慕容泓坐在御案后打量着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
这时爱鱼大概闻到了云胡身上其它猫的味道,从猫爬架上跳下来凑到他腿边四处嗅闻。
云胡侧过身去看它,看着他的侧影,慕容泓这才忽然明白自己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奇怪感觉是怎么来的了。这名琴师,他的身材样貌,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像他?
“你抬起头来。”自进殿后,这琴师还没正眼瞧过他,慕容泓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云胡抬起脸,看向书桌后的九五之尊。
这人的脸跟他并不像。慕容泓心想。
云胡却有些发愣。慕容泓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还有猫……
“陛下,琴取来了。”长福进来禀道。
云胡转过脸看去,希音琴。
幼时便听家中长辈提过,说论音色,天下能与他们云家的殊言琴一较高下的,唯有一琴,琴名希音。
一瞬间,很多画面在脑中呼啸而过,很多问题都不答自解。
为何她会答应替他取回殊言琴。
为何她会送他猫。
为何她常常看着他抚琴的样子出神。
为何她明明冒着生命危险替他挡了陈若霖的刀,过后却又对他说不是为他,叫他不必在意。
……
云胡云胡,他以为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谁知实则应是云鹄。鹄,鸿也。
从一开始,他在她眼中,就只是眼前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一道影子。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六月的天,不知为何,他竟觉着有些冷。
“朕听闻你琴技佳绝,颇得长安青眼。朕亦爱琴,不知先生可有雅兴与朕切磋一二?”慕容泓令人备好琴案,问云胡。
云胡僵在那里,不动不语。
长福好奇地看着他,这名琴师他去福州时在千岁府的宴会上见过一次,当时他在弹琴,好像不是这反应迟钝的木讷样。
直到慕容泓问完话有一会儿了,这云胡还未作答,让殿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了,长福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来,提醒云胡道:“陛下在问你话。”
云胡袖子动了动,抬手向慕容泓作了个揖,开口道:“我答应过她,余生只为她一人弹琴,请陛下恕罪。”
声音温温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你好大……”长福见他一个琴师竟敢拒绝陛下,怕他连累安哥,刚想提醒他一下拒绝陛下的严重后果,慕容泓却抬手制止了他。
“那是朕唐突了。既如此,你回去吧。”他道。
云胡告退,依然由袁冬亲自领着出宫去。
他腿脚不好,这一来一回,到安府时已是晌午时分。
他回到自己房里,默默地在琴案后坐下,眼睛却看着虚空。
良久,他忽然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你知不知道,你也是笑的样子比哭好看。”
尹蕙怀孕,谢雍作为尹衡的岳父,一时竟也是水涨船高,夫人过寿,谢府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长安九千岁的名号还顶在头上,自是坐在主桌受人恭维。一行正热热闹闹地吃着筵席呢,一名安府的仆人忽然寻了过来,对长安附耳几句。
长安的面色当时就变了。
坐在她身边的谢雍见状,关心地询问:“千岁有事?”
长安站起身来,道:“谢大人,我府中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竟不等他回复,转身便走。
众人看着她风一般消失在门口,有人喃喃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长安快马加鞭赶回府中,来到云胡的房中一看,一贯安静的男人这下彻底安静了。
他倒在琴案后的地上,右手执一把匕首,脖颈上一道伤口,血流满地。
他的猫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他身边喵喵地叫唤。
许晋在房里,见长安来了,叹气道:“求死之心决绝,下手颇狠。我闻讯赶来时,他便已经没有了气息。”
长安看到琴案上放着一张纸,缓缓弯腰伸手拿起一看,上面就八个字——君子一诺,与人无尤。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是因为他的承诺而死,跟别人没关系?
“究竟发生了何事?”看着云胡那张惨白的脸,长安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来到她身边的人,最后似乎总是不得善终?就连跟她牵涉最少的云胡,她都无法保全?
“上午宫里来了个太监,说陛下召见云公子。云公子去了,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中午小的来给他送饭,敲门没人应,小的怕他出事,就推门看了看,结果就看到云公子这样了。”府里负责给云胡送饭的小厮畏畏缩缩道。
一瞬间血仿佛都冲上了头顶,胸口憋闷欲裂,长安握紧了双拳努力压制住这股让人崩溃的冲动,对许晋道:“许大夫,麻烦你去给我熬一碗药。”
第708章 冲冠一怒
琼雪楼,尹蕙用过饭就坐在二楼的窗下做针线,小小的衣服,一针一线地缝得初具模样,自己看着心里都发软。
她和陛下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好。但是她还是希望是个男孩,这样就可以像陛下多些。
丽香端了茶水上来,轻声道:“娘娘,您上榻歇会儿吧,小心累着。”
“我不累。”尹蕙弯起唇角,那模样哪像肚子里揣了个崽?分明是心里揣了罐蜜。
丽香笑道:“娘娘,您这身子才两个月出头,还要等六七个月才生呢。照您这个做法,待到小皇子出生时,衣裳怕不是都要多得堆满屋子了。”
尹蕙眼神温柔地穿针引线,道:“他是陛下的骨肉,当得这世间所有的好。”
这时楼下忽奔上来一名小太监,向尹蕙行礼道:“娘娘,安公公来了。”
尹蕙刺绣的手一顿,问他:“她来做什么?”
“奴才瞧他带了个食盒,说是来给您送礼的。”小太监道。
尹蕙有些迟疑。
第一次见面时她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故意气了长安,过后便觉着不妙,为免她暗害故意假装昏倒,引御医来诊脉,将有孕之事放到明面上来以求自保。虽然太后之前说不满三个月不能声张,但晕倒就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了。
过后陛下果然为了顾全大局承认了她这一胎,派张让来厚赏她。
既然陛下都承认了,这女人若不想自寻死路,应是不会,也不敢对她不利吧?
在别人面前她都可以龟缩自保,但是在长安面前,她实在是不想露了怯。她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嫔妃,怀了陛下的孩子那是有功于陛下有功于社稷。长安如今明面上就是个太监,纵使心中不服,又能怎样?
念及此,尹蕙便放下针线,由丽香扶着下了楼。
楼梯还未下到底,她就觉着不对。
她怀孕了长安还来给她送吃的本来就够可疑的了,况且只是送个食盒,何必带这么多人来?
“你待会儿悄悄派两个机灵的小太监出去候着,万一有情况,先去禀报太后再去禀报陛下。”尹蕙低声吩咐身边的丽香。
丽香轻声应了。
“安公公。”尹蕙来到楼下,看着负着双手背对着她面向门外的长安。她那晚装她定然装得不像,至少这气势她装不出来。陛下之所以还会认错,一则是因为醉酒,二则,还是要感谢那身独一无二的紫袍吧。
长安转过身来,见她来了,笑道:“尹婕妤,上次杂家给你送礼没有送成,恰今日有空,特地给你补一份过来。”说着,她就向后头拎着食盒的吉祥一招手。
“安公公太客气了,只是,如今我有孕在身,为皇嗣计,需得忌口,不是什么东西都吃得的,怕是要辜负安公公一番美意了。”尹蕙温婉道。
长安一边从食盒中端出药罐和碗一边道:“尹婕妤请放心,杂家知道你身怀有孕,自然也不会拿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给你吃。这,只是一碗药而已。”
尹蕙瞬间戒备:“什么药?”
长安从罐中倒出黑浓的一碗,将药罐往食盒里一放,端着药碗看着尹蕙似笑非笑:“你以为呢?”
尹蕙往后退去,道:“我该喝什么药自有太医院负责,就不劳安公公费心了。”
长安道:“我这碗药也是太医精心熬制出来的啊,不过是前太医而已。既然我都亲自送来了,尹婕妤还是乖乖喝下去为好,否则的话,只怕场面会有些难看。”
丽香见状不妙,赶紧向站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打个眼色,两名小太监拔腿就跑。
长安只当没看见。
尹蕙见长安端着药碗步步逼近,而她身后太监颇多,琼雪楼连宫女在内伺候的人还不足十名,若她想强灌,自己必不能抗,一时恐惧起来,外强中干道:“我腹中乃是陛下骨肉,安公公身为陛下宠臣,又岂能行此大逆不道的犯上之事?”
“诶?尹婕妤这话说得严重了,杂家不过就给你送碗药而已,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杂家自然也知道你这肚子里揣的是陛下的骨肉,否则也不可能亲自来给你送药啊。再说我这都是为你好,陛下推行嫡长继承制,你这个小小婕妤却先有了身子,若是生下个皇长子来,岂不是给陛下添堵么?还是说,尹婕妤有此信心凭借这一胎登上皇后之位?杂家既得陛下器重,自然得为他分忧。”长安语气柔和,眼中却全是阴狠之色,看得尹蕙心胆俱裂,深悔自己一时意气招惹了她。
恐惧之下,她转身就往楼上跑,想躲进房中闩上门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拖到太后或者陛下派人来,她也就没事了。
长安见状,也不去追,只吩咐身后众太监:“没见婕妤娘娘跑了么?还不去将她好生扶过来坐下?”
众太监领命,上前就要去拿尹蕙。
丽香大叫:“我家娘娘怀着陛下的孩子,你们想做什么?快住手!”她试图帮尹蕙挡住长安他们。
就楼里这几只阿猫阿狗,长安哪里放在眼里?很快便都被押住,尹蕙也从楼梯上被拖了下来,拽到长安面前,按坐在椅子上,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地押着她的胳膊。
“我肚子里有陛下的骨肉,你们这群阉货敢对我动手,就不怕被抄家灭族吗?”尹蕙恐惧到极处,嘶声大叫。
“哟,这皇子还没生下来,架子倒先摆上了。尹婕妤,劝你少费心,杂家九千岁的名号顶在头上,岂是你这小小婕妤能比的?更何况,怀上了皇嗣,也不一定就能生下来,你说是吧?”长安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脸颊强硬地掰过她左右躲闪的脸,俯身看着她,眸光冰冷“杂家很少为难女人,这次你代人受过,就算你倒霉。”说罢端起药碗就往她被捏开的嘴里灌。
“不唔……不……咳咳……”尹蕙拼命挣扎。她不怕死,但她真的怕被人生生落了腹中这一胎,因为她清楚,她没有第二次机会,这样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娘娘,不要啊,长安,你敢毒害皇嗣,你不得好死!”丽香在一旁大声哭号道。
长安冷冷地弯起唇角,心如铁石,紧紧钳着尹蕙的脸将那碗药全部给她灌了下去,一滴不剩。灌完之后便令押住尹蕙的太监松开她。
尹蕙刚才挣扎得太厉害,晃动中有部分药汁洒在了她的脸上和衣服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