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她也顾不得,太监一松手她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一手撑地一手抠嗓子想把长安给她灌下去的药都吐出来。
  长安就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丑态毕露。
  尹蕙一边哭一边抠,折腾了半天,到底是叫她连药汁带刚用的午饭一起吐了出来。
  长安见她吐了,惋惜道:“哎呀,这么好的药,尹婕妤怎么就给吐出来了?没关系,杂家这里还有。来人,快扶尹婕妤坐好。”
  小太监们遂将尹蕙几近瘫软的身子拉起来,重新按坐在椅子上。
  尹蕙简直绝望到了极点,满脸是泪地看着长安又从药罐中倒出一碗药来,摇头哭求:“不要,求求你,不要……”
  “看起来尹婕妤这孕吐反应着实厉害,合该要多服些药才行。”长安再次捏开她的嘴给她灌药,口中道“婕妤愿意吐,尽管吐,反正杂家今天带来的药,够你吐个四五回的。只是婕妤吐归吐,可别伤着了腹中的孩子。”
  一碗药灌下去,尹蕙从椅子上滑下来,继续抠嗓子催吐。不管怎样,她要保住这一胎,一定要保住这一胎。这是她和陛下的孩子,她死也不想失去他。
  丽香见自己主人被折腾得如此狼狈,哭得瘫倒在地。
  楼中正乱糟糟的一团,太后和皇帝几乎同时赶到。
  “这是在干什么?还不统统住手!”太后一到楼门前,瞧见楼中惨状便气急败坏地喝道。
  慕容泓进了楼,见长安手里拿着药碗,尹蕙趴在地上吐,急令长福:“速去宣太医!”
  尹蕙听见慕容泓的声音,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浑身污秽和狼狈了,仰起脸来哭着道:“陛下,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
  长安看着慕容泓冷笑。
  慕容泓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太后进到楼中,环顾一周,目光着意在长安手中的药碗上顿了顿,面色不虞地问:“到底发生何事?”
  “太后娘娘,是安公公,午后他突然来到楼中,借送礼之名给婕妤娘娘强灌堕胎药。奴婢们势单力孤未能护主,还请太后请陛下务必为娘娘做主。”护主心切的丽香跪在地上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大的狗胆!连皇嗣都敢戕害,来人,给我拿下!”太后喝道。
  “且慢!”太后话音方落慕容泓便也紧跟着出声。
  原本想听太后号令过来捉拿长安的卫兵们又生生停住脚步。
  太后转身看着慕容泓道:“陛下,事实就摆在眼前,难道你还想偏袒这胆大包天的奴才不成?”
  慕容泓道:“人跑不了,这罪大可不急着定,待御医来诊视过了再做定夺不迟。”
  “陛下,哀家知道你一向信重这奴才,但主上对奴才再宠信也该有个度!就算御医来得及时尹婕妤的胎没事,也不能洗脱这奴才毒害皇嗣的罪名。陛下既然让哀家管辖后宫,这后宫嫔妃被奴才侵害,自然也在哀家的管辖范围之内。除非陛下再立皇后,让哀家把这管辖之权交出来,那么哀家自然也就管不着了。此刻,陛下若无正当理由,还是不要阻止哀家拿下这奴才为好,也免得寒了后宫嫔妃的心,显得陛下轻重不分!”太后一番话堵住了慕容泓的口,再次喝令身后人“将这奴才拿下!”
  卫兵冲上前就要拿人。
  “住手!”
  “谁敢!”
  慕容泓与长安几乎同时出声,不同的是,长安在出声之余,她还出了手。
  看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卫兵脑门上插着一支短箭轰然倒下,太后与慕容泓等人这才注意到长安手里握着的那只袖弩。
  携利器进宫,还当着太后皇帝的面杀人,众人都被长安这突如其来的杀人之举给惊呆了。
  褚翔最先反应过来,呛的一声拔出剑来挡在慕容泓身前,大喝:“保护陛下!长安,把弩箭放下!”
  “反了,反了!”太后喃喃着躲到卫兵身后,这才道“来人,将这意图谋反的奴才给哀家就地斩杀!”
  “都退下!”慕容泓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褚翔,怒道。
  “皇帝,你没瞧见这奴才手里拿着弩箭吗?”太后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
  “朕看见了。”慕容泓看着长安。
  “那你还……”
  “太后,怕死就直说,别装作一副关心陛下的模样了,我看着恶心。”长安忽然截断太后的话道。
  长福瑟瑟发抖地缩在一旁看着一个人与太后陛下对峙的长安,不知道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你一个深宫老妇知道什么?你以为陛下不想拿我吗?”长安握着弩箭一脸悠闲地在众人面前踱步,眼睛越过卫兵看着躲在后面的太后,“他不是不想拿,他是不敢拿,因为他清楚,但凡我在盛京出现任何意外,福王会造反的。一方藩地的安宁,与一个奴才的性命,孰轻孰重陛下能分不清吗?”
  “是吧,陛下?”骂完了太后,她还不忘向慕容泓求证。
  慕容泓双拳握起,看着她不语。
  “长安,你疯了吗?快把弩箭放下!”褚翔再次喝道。
  “你急什么?我带袖箭也是为了陛下考虑,毕竟这袖箭小巧玲珑的,杀人不易见血,不信,我再杀一个给你看看。”长安说着,抬起手袖箭对着那些卫兵左瞄右瞄。
  卫兵们随着她的动作躲来躲去,状甚可笑。
  “陛下,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后气得发抖,大声对慕容泓道。
  “不然怎么办呢?夔州战火未熄,福州若是再起战事,拿什么去挡?难不成拿你这老妇去挡?”长安嗤笑。
  “你说反就反?哀家倒要看看,拿了你,福王到底会不会反!”
  “太后,别唯恐天下不乱了,就你那点龌龊心思,当谁看不清还是怎的?不是亲生的就安分些吧,免得授人以柄晚节不保!”长安冷嘲。
  “反了,这真的是要造反了!”太后被她气得头脑发晕,倒在身边燕喜身上。
  “陛下,妾肚子好痛,救救妾,救救孩子。”尹蕙在旁边看了半天,见长安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忙向皇帝求救。
  长安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慕容泓。
  “去把尹婕妤扶起来。”慕容泓与她四目相对,吩咐一旁的张让。
  张让一边提防着长安手里的袖箭一边弓着腰慢慢地走过来,与丽香一道将尹蕙从地上扶了起来,安置在椅子上。
  “你想如何?”慕容泓问长安。
  “奴才在陪您玩啊。”长安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您拘着奴才不让离京,不就是怕奴才走了您这日子过得了无生趣么?既如此,奴才又怎敢不竭尽心力呢?”
  慕容泓看着她,两人之间距离相隔不过几丈,而此刻,却似隔着天涯海角一般。
  这时钟离章来了,慕容泓便暂停与长安的交涉,让钟离章去为尹蕙把脉。
  钟离章避着地上的秽物来到尹蕙身边,告罪过后为她细细切了脉,又去检视了长安带来的药罐,抬眸看了长安一眼。
  “尹婕妤情况如何?”太后恹恹地问道。
  钟离章向两人行礼道:“回太后,回陛下,尹婕妤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那药……”
  “那药罐里装的,乃是安胎药。”
  众:“……”
  不止众人没想到,连尹蕙都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来看向长安。
  长安回转身,迎着她惊诧的目光一脸无奈道:“听见没尹婕妤,本来我就是来给你送一碗安胎药,看你这闹腾的,好像笃定了我会害你一般。你为陛下诞育后嗣,杂家身为陛下的奴才,为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害你呢?在此奉劝你一句,君子都是坦荡荡的,唯有小人,才会长戚戚。”
  尹蕙知道自己被她算计了,此番自己出了大丑不说,今日之事传将出去,也定会沦为后宫笑柄。至于陛下……陛下应该是更看不上自己了吧。
  一时恨得抓心挠肺,却又无可奈何。
  长安转过身来,眸光睥睨往慕容瑛与慕容泓身上一扫,道:“太后,陛下,奴才就是来给尹婕妤送一碗安胎药,算不上有罪吧?”
  “你携带利器进宫,又杀死一名皇宫守卫,想就这样全身而退?”太后目光阴沉道。
  长安道:“携带利器进宫,奴才一直有这个权利啊,那利器还是陛下亲赐的。至于杀人,唔,这个是有些不应该,都怪奴才太容易受人影响之故。与陛下在一起时,奴才工于心计,与福王待久了,遇事却喜欢诉诸武力了,觉得如此才直接,痛快!今日这堆烂摊子,就交给陛下去收拾吧,毕竟起因也不在我,谁知道一碗安胎药会搞出这么多事呢?对吧?”
  她收了弩箭,在众人的注视下高昂着头颅抬步往外走。
  太后与皇帝不开口,自然也无人敢拦她。
  与慕容泓擦肩而过时,她停了下来,眼睛看着门外,道:“好玩吗,陛下?这只是个开始哦。”言讫,也不等他反应,嘴角挂上毫无温度的笑意,扬长而去。
  就这么径直出了宫,她让一直跟着自己的吉祥先回府去,自己脚步一转,去了宫门右边的理政院。
  院门口当值的守卫班头还认得她,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
  长安从他腰间抽出佩刀,拖着就往内卫司走去。
  袁冬今日并未去参加谢雍夫人的寿宴,此刻是办公时间,他理当在内卫司。
  长安到了内卫司,袁冬果然在,见她来了,忙率领手下办差的迎出来见礼。
  “你是杂家一手带出来的,今日杂家却发现,还少教了你一件保命的本事。”见了他,长安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
  袁冬看一眼她手里松松提着的刀,态度谦卑:“还请安公公赐教。”
  “那就是,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安直接一刀尖怼过去,刺瞎了他一只左眼。
  饶是袁冬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痛得惨叫一声,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眶连连倒退。
  其余人等都被吓了一大跳,缩在一旁惶惶如鼠。
  “现在长记性了吗?”长安问他。
  袁冬稳住脚步,忍着锥心的疼痛放下染血的手,面色青白地俯首道:“长记性了,多谢安公公教诲。”
  长安向他走去,提起刀将刀尖上染上的血渍慢慢地在他胳膊上擦干净了,这才道:“长记性就好。”
 
 
第709章 囚禁
  云胡的后事长安交给许晋来操办,好歹他已经为李展操办过一次,算是熟手了。
  钟羡下值后闻讯赶来,先去看了云胡的遗体,然后来到长安房里,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长安放下撑着额头的手,道:“事成定局,多说无益。你来得正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钟羡在她对面坐下,表情有些难过,道:“你说。”
  长安看着暂时被安置在她房里的那只猫,道:“他走了,留下这只猫。许晋家里有个未满一岁的孩子,不太适合养这种半路收来的猫,我也没这个心力,你把它抱回你府中去养可好?”
  钟羡点头。
  两人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儿。
  “钟羡,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长安再开口,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倦。
  “你说。”钟羡看着她,眸光担忧。
  “不知道怎么回事,凡是来到我身边,与我有交情的人,大多都不得善终。即便勉强活下来的,也是受尽折磨千疮百孔。因果循环,大约是我种了太多的恶因,所以不配有善果吧。但是我真的有点怕。”长安抬眸看向钟羡,“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一定会好好的?好好地找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的女子,好好地生一堆健康可爱的孩子,一家子就这么幸福和睦地过一生,可以吗?”
  钟羡与她对视半晌,眸中渐渐泛起水光,他有些无所适从侧过脸,握了握拳闭了闭眼,点头道:“我答应你。”
  “如此便好。”长安欣慰道。
  云胡大殓这天,长安将他留下的殊言琴一砍两段,放在棺中给他陪葬。待到出殡,长安本想亲自送他到无名山下葬,出城时却被城门守卫给拦下了,只道上头有令,不许她出城。最后只能由许晋带人将棺材运了出去。
  长安回到府中,将自己的东西归整一下,全部装入箱中,想着,也该是到和慕容泓彻底做了断的时候了。
  仿佛心有灵犀,云胡出殡的这天下午,宫里就来了人,说陛下召见她。
  长安来到甘露殿,长福被慕容泓遣退时,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内殿殿门关上了,外头窸窣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直到外殿传来大门关上的吱嘎声,慕容泓才开口对长安道:“你的琴师,朕只是见了他一面,说了两句话而已,并未为难他。朕委实不知,他为何……”
  “你不知,你当然不知。你除了知道你要报仇,你要掌权,你要君临天下之外,你还知道什么?”长安打断他,目色冰冷道“你哪里知道,别人为了你都付出过什么?失去了什么?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除了你的帝位,除了你的野心和欲望之外,什么都不重要。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放我走,如若不然,我也不敢担保自己会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来你为朕的付出,朕都知道,朕都记在心里……”
  “所以呢?你就强行把我禁锢在身边,看你后宫三千,看你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看看你那天在琼雪楼急着为尹蕙保胎的样子,再想想你对我说的话做的事,慕容泓,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那天朕急着为她保胎,不是因为朕担心她和那个孩子!朕是担心你!”一再被抢白,慕容泓也绷不住了,微微提高了声音道,“朕是担心,如果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个万一,朕要如何去保住你?众目睽睽之下,戕害皇嗣的罪名要如何才能洗的清?”
  “呵!”长安看着他冷笑,道“当时你心里到底是担心她和孩子,还是担心我,除了你自己,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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