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在心中排演了千万遍的戏码却演不下去,一把抽出手站起身子,大声呼喝:“来人,护驾!”
候在殿外的褚翔等人隐隐听得“护驾”两个字,神经一下子敏感起来,忙冲了进来。到了内殿见长安站着,慕容泓却倒在地上,惊了一跳,上前扶他时发现他袖子上有血,这才发现长安手里握着那把乌沉沉的小刀。
“长安,你敢刺驾?!”褚翔又惊又怒。
“是又如何,你来杀我啊。”长安挑衅道。
“回甘露殿。”不等褚翔与她起冲突,慕容泓虚弱道。
回去查看陛下的伤势要紧,褚翔当下也顾不得收拾长安,与几名侍卫一起着急忙慌地将慕容泓扶回了甘露殿。
“快去宣太医。”到了甘露殿,褚翔对长福道。
长福刚转身想跑。
“不要宣太医。”躺在软榻上的慕容泓阻道。
“陛下,这奴才都对您动刀子了,您还要护着他?”褚翔整张脸都揪心得皱了起来。
“别多话。”慕容泓还在恶心头晕,难受道。
“可是天气炎热,这伤口如不经太医处理,万一化脓可不是闹着玩的。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啊。”褚翔苦劝道。
“长福,拿盂来。”慕容泓辗转半晌,到底忍不住想要呕吐。
吐过了,臂上的划伤也由褚翔上了药包扎起来,慕容泓躺在软榻上,一脸麻木地看着藻井。半晌,他对一直侍立一旁的长福道:“去叫褚翔进来。”
褚翔还沉浸在长安拿刀刺驾而陛下却不予追究这件事里出不来,一脸的沉重。
慕容泓吩咐他:“明日一早,派人去将长安带回的那五十福州兵卫全数抓起来,投入狱中,赐死。若有抗拒抓捕者,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褚翔领命。
第二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让安乐了几年的盛京百姓目瞪口呆,而满朝文武则是感慨:皇帝终于扛不住压力,要对长安那个太监动手了。
琼雪楼,丽香也得了消息,给尹蕙端燕窝上楼的时候便一脸痛快地说:“娘娘,外头都在传陛下要对长安那个阉人下手了,派人把他从福州带回来的侍卫都杀了呢。”
尹蕙丝毫不为所动。旁人只知长安是陛下的一个太监,但实际上她在陛下心里什么分量,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吗?
她觉得,就算陛下杀光所有人,也不会杀长安的。他舍不得。
后妃都不得踏足一步的长乐宫,他把长安软禁在那里。若真的讨厌她,又怎会让她离自己那样近?
心中嫉恨之余,她不经又想起二哥前几天给她传的条子。二哥叫她不要为那天被灌药的事情动气,保重身体和腹中的孩子要紧。长安这太监蹦跶不了多久,他会设法为她报仇。
她不想二哥为她冒险,于是传话回去,叫二哥别为她操心,这个仇,她自己会报。
是的,这个仇,她要自己报。长安摆明了厌恶她,若是由着她在陛下身边继续待下去,不仅是她,她将来的孩子,恐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自己怎样都不要紧,但是她的孩子,她看不得他受一丁点儿委屈。所以……
长安必须死!
第712章 各种剧情情情情
长安划伤慕容泓之后,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褚翔。
她就知道,这个慕容泓身边第一忠心护主的人,看到她伤了慕容泓而慕容泓却不予追究,又怎可能忍得住不来找她?
“你来做什么?杀我?”长安坐在桌旁,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去了趟福州,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褚翔强抑着怒气皱眉看着她。
“变成了怎样?”
“狼心狗肺胆大包天!”
“不奇怪。我还有个更惊人的变化呢,你没看出来?”
褚翔疑虑地打量她,不说话。
长安擦了擦手,站起身,面对他,开始宽衣解带。
褚翔:“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给你看看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啊?”长安笑道。
她解开腰带,将衣襟扯到肩部以下,露出一看就是女子的肩臂和裹得严实却依然看得出迥然于男子线条的胸部,故意用做作的声音小声惊呼:“天呐,快看,长安那个太监居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褚翔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
长安绷起脸,拉好衣服系好腰带,“现在你知道你尊贵的皇帝陛下为何对我一再容忍,甚至被我所伤都不追究了?他一早便知我是女子,而他,喜欢我。”
“你是女子?这、这怎么可能呢?”褚翔犹是一副梦游般的表情。
“怎么?不信?要不我把衣裳都脱了给你瞧个仔细?”
褚翔猛然回神,正色道:“就算你是女子,你也不能对陛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那没办法,谁让他纵容我呢?你瞧,我划伤了他,他不也没怎么样吗?”长安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褚翔握起拳头,问:“为什么?你以前对陛下那么忠心,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以前我也喜欢他,而现在,我不喜欢他了。我不想留在他身边,他却把我囚禁在这里,你说我该怎么办?”长安问褚翔。
褚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她只是个奴才,又或者是后宫嫔妃,他或许还能说出点忠君爱国的道理来。可她是个披着太监皮的女子,这身份……说实话他这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种事以后还多着呢,难不成你还次次都这样跑来兴师问罪?那眉头皱得不累吗?”长安又在桌旁坐下,开始优哉游哉地吃葡萄。
“你的意思,你以后还要继续像前天一样伤害陛下?”褚翔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是啊,既然他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指不定哪天我控制不住脾气,一刀杀了他同归于尽也是可能的。”长安道。
“你——”褚翔怒意勃发地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想杀我?来啊。”长安瞟了他一眼,“杀了我,然后被你敬爱的陛下怨恨一辈子,再也不能待在他身边保护他,换上来顶替你的人,也不知还能不能如你一般对他忠心。”
褚翔深吸气几次,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手从刀柄上挪开,问:“你跟我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长安丢下手里的葡萄,抬头正视着他,道:“你若想要陛下好,就放我走。”
褚翔一呆,下意识地拒绝:“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他把关住我的任务交给了你,放我走就等于背叛他?你的忠诚,和他的性命,孰轻孰重?”长安问。
“我不信你真的有胆量对陛下动手。”
“试试?”
褚翔怎么可能愿意让她试试。
长安站起身来,踱步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道:“你信不信,我今晚叫他过来,他依然会过来,我再划他一刀,他也依然会受着。”
“你再敢碰他一根汗毛,我就……”褚翔激动地揪住长安的衣襟,但随即想起她是女子,又急忙松开。
“我也不想碰他啊,一根汗毛都不想碰。所以,放我走。你放我走,他最多怨你,绝不会恨你,你还可以待在他身边保护他。想想看,既解决了我这个祸害,又不影响你自己的地位,还保证了陛下的安全,如此一举三得之事,何乐而不为?”长安劝说他。
褚翔不语。
长安知道,上下尊卑思想根深蒂固的褚翔,是很难去违背慕容泓的命令放她走的。就像当初她与钟羡从益州逃回时,大家都只剩一口气了,但钟羡的侍卫还是会听他命令一般。这是一种现代人很难想象和理解的关于附属和忠诚的扭曲情操,封建社会的特色之一。
她绕着褚翔转圈,忽然道:“那晚我划了他一刀,他晕血倒在地上,我揪着他的衣襟,说杀他好像也没那么难。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
褚翔看着她,双拳紧紧握起,指节因承受不住那样的力道发出“咯”的一声。
长安仰着头,笑:“他瘫在地上,看着我手里的刀,就像我这样伸着脖子,对我说‘你来啊,你来啊’。你说这哪儿还像个皇帝啊?”
褚翔忽然扭头就走。
再听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杀了长安。
长安看着他绷得有些僵硬的背影消失在内殿门外,收起脸上的笑容,回过身来到窗边。
恨吧,都恨她吧,反正这一别,此生,也不会再相见了。
是夜,镇北将军府后院。
张竞华已经卸了钗环准备安置了,卧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
正服侍张竞华换寝衣的裁云忙来到外间,见孙捷满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忙上前,觉得自己应该扶他,却又不想扶他,只在一旁急道:“二爷,夫人已经睡下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滚开!”孙捷一把搡开她,径直来到内室。
张竞华刚换好了素白色的寝衣,披散着一头鸦黑的长发,云鬓花颜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
他打个酒嗝,笑嘻嘻地就冲她去了。
张竞华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喝醉了,连连后退。
裁云见状不对,忙上前拦道:“二爷,夫人有身子了,大夫说的,不可再……要不您去找冰姨娘吧!”
“我叫你滚开!”孙捷再次推开裁云,急冲两步一把抓住退到衣柜门前避无可避的张竞华,埋头就要亲她。
“你醉了,快松开!”他一介武人,醉酒后下手没轻没重的,张竞华一个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被他两只手这么一抓,直觉肩头都要给他捏碎似的疼。她原本有孕后反应就重,如今被他这满身的酒臭和脂粉味一熏,更是恶心欲呕,一边推他一边扭头躲避。
“我没醉,别动!你我是夫妻,你躲什么?”孙捷伸手去捏她的脸。
“你松开,我难受,呕……”张竞华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侧过脸干呕起来。
“二爷,您快松开夫人,快松开!”裁云帮着上去撕扯孙捷。
孙捷见她吐了,顿时恼怒起来,死死握着她的肩将她摁在墙上,质问:“吐?我让你作呕是不是?我知道,你不就喜欢太尉府那个小白脸吗?是不是?”
裁云见他如此口不择言,吓得脸都白了,哭着道:“二爷你胡说什么呀?这种话岂是能乱说的?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还用得着传出去吗?外面谁人不知?”他死盯着张竞华,眼中满是求而不得的嫉恨,“喜欢太尉之子?那这个太尉之子换我来做如何?”
张竞华惊住。
他松开面色惨白的张竞华,冷笑着身形不稳地出去了。
“小姐。”裁云过来扶住张竞华瘫软的身子。
“我想吐。”张竞华捂着胸口道。
裁云忙拿了痰盂过来。
张竞华吐完漱了口,裁云扶她到床上去躺下。
“裁云,你叫你兄弟这几天留意一下姑爷,他刚才的话,听着不像是胡说。我与他关系不好,是我与他的错,不能……不能连累钟公子为此受过。”躺在床上,张竞华嘴唇泛白地叮嘱裁云。
裁云点头,心疼道:“小姐你快睡会儿吧,我都记下了。”
张竞华这才虚弱地闭上双眼。
慕容泓出宫前一夜,长乐宫东寓所。
麻生去探望过眼睛受伤的袁冬,刚回到自己房里,他身边一名得力太监便过来,对他耳语一番。
麻生腾的一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消息属实?”
那太监道:“那小子以前在村里就是个鸡鸣狗盗的主,这翻墙上房的事他拿手,没有他听不到的壁角。再说这事,是能乱说的事吗?”
麻生慢慢地又坐了下来,良久,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居然是个女人,怪道不拿我们这些太监当人看了。”
“现在怎么办?明日陛下要出宫,太后得了这个消息,如果要有所动作,肯定是趁陛下不在的时候,咱们要不要赶紧把这事告诉袁公公,让他去向陛下汇报啊?”太监道。
“汇报什么?你想让袁公公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对她的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是袁公公用血的代价从安公公那里听来的教诲。咱们,又怎么能让袁公公再去冒险呢?”麻生冷冷道。
“可是陛下不是让咱们盯着琼雪楼那边么?这事儿咱们要是不汇报,长安再有个好歹,咱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太监有些担心。
“只要太后戳穿了长安的女子身份,是谁告诉她长安是女子的还重要么?长安在琼雪楼当众辱骂太后,尹婕妤这么做是卖她一份人情,难道太后还会去告诉陛下是尹婕妤告诉她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太后不说,谁知道此事与琼雪楼有关?”
“那您的意思是……”
“人要学会往前看,一个,女扮男装被陛下关在甘露殿,另一个,肚子里怀着皇嗣,如能生下,那可是陛下的长子或者长女。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难道还要为了个下人去得罪主子吗?”
那太监喏喏应声。
麻生琢磨了一会儿,又道:“要说这尹婕妤做事也够小心的,名为探疾实为告密,还正好在陛下出宫的前一夜,宫中各部都忙着准备陛下出宫事宜之时。此番要不是你找的这个老乡办事得力,咱们还真是一丁点把柄都抓不到她的,怪不得能在陛下的子嗣上一马当先。回去叫你那老乡把嘴巴闭严实了。在宫里这个地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可是要用命来抵的。”
太监知道厉害,忙道:“小的省得。”
他走后,麻生一人坐在房里看着桌上的灯盏,想起当年因为长安一句话被捂死的胡三等人,目光阴狠且痛快地自言自语:“此番,我看你也是八成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