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忙不迭地奔进去,傅虔跟在后面将马匹交给宫人,也跟着进去。
果然是宫里宣旨的太监来了。
太监见他们二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杂家见过七公主,上将军。
这宫里头刚把淮王一案定下来,明儿个这淮王世子便该上路了。
老奴也是顺路过来,告诉二位一声。”
杨蓁追问了两句:
“那陆子胥贬谪为何等官职?”
太监压低了嗓音:
“哎呦,七殿下,这圣旨还未宣读,杂家哪能知道呢。
不过照陛下的意思,这淮王世子,仍旧是世子。”
世子仍是世子。
与前世的情境如出一辙。
只不过前世里,这陆子胥实在走运的很。即使没了昔日的殊荣,却如愿娶得公主,成了当朝唯一的驸马爷。
不过杨蓁也不介意他是否还是淮王世子。
她只需在陆子胥离开京华之后,借二哥手下的人盯着尚阳即可。
陆子胥此时是最关键的一条诱饵,没了他,华素夫人合谋尚阳总兵叛乱的线索就断了。
可杨蓁不曾料到的是,自己这看似陷入深思的模样,落到某人眼里,那是踢翻了好大一缸陈醋。
此时最难受的是傅虔。
他自然知道杨蓁对陆子胥已经斩断过往,可她如今这么惦记的模样,到底让他有些酸溜溜的。
杨蓁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顾着与那太监交谈:
“那么公公今晚就在行宫住下,待明日一早便去宣旨可好?
来人,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再准备些晚膳来送去。”
“老奴谢过公主殿下。”
太监领命下去了,杨蓁转过头来问道:
“傅虔,你想吃什么吗?
我叫小厨房去做,这里虽比不得宫里的御膳房,我却多带了几个好厨子。
来一碗清蒸鸡蛋羹怎么样?”
可不知为何,傅虔却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模样,说话也开始逐渐省略字眼:
“不必。”
“那……来个玉子炖牛肉怎么样?”
“……”
杨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再来一个清炒小白菜……”
“我回军营。”
还没等她报完菜名,傅虔轻轻撇下四个字,便要往外走。
“哎……”
杨蓁想伸手抱住他,可奈何他腿长步幅大,伸手抓了个空。
她急急地想拦住他,可是一脚踩上裙角,“啪”地一声栽到了地上,连手掌都磨破了皮。
这点儿疼根本不算什么,可她捉摸不清楚傅虔不理她,随即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见傅虔一顿,似乎犹豫不决。
杨蓁委屈得不得了,泪珠儿扑棱扑棱地掉下来,脑子里全想的是上辈子陆子胥也是这么把她丢下的。
自己为了留下他,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可是最后哭得嗓子冒烟,都没能留下他。
杨蓁越想越委屈,眼泪将视线都模糊了,看不见眼前的人。
突然有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她还以为是行宫里的小太监,不由地狠狠推开:
“不要你管我!
去把傅虔给我拦住!
他今天敢迈出行宫的门,我就……
我就让他断子绝孙!”
她面前的大手显然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缩回去。
沉默了片刻,那只手的主人缓缓开口了:
“你当真么?”
杨蓁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见傅虔冷着一张脸看她,瞬间便有些怯。
她往后缩了缩,不敢伸手。
“假……假的。”
傅虔利落地把手收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锦帕来,替她包扎好伤口。
“回去敷药。”
说完这句话,便大步走出了宫门。
杨蓁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见他走了,杨蓁倒也没那么想哭了。
毕竟小孩摔倒的时候,也只会在有人哄的时候才哭。
没人的时候才自己爬起来。
而只有在傅虔身边的时候,她才是小孩。
也只有在傅虔身边的时候,她才会干哭鼻子这么没出息的事情。
杨蓁刚从地上爬起来,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哎呦这天又不冷,你给我穿这么厚做什么,省的小七见了我还以为是一头熊。”
“你省省吧,七殿下还不知道你是个熊?”
接着听见一声暴跳如雷但孱弱无比的反抗声:
“她哥我,是大才!大才!
你见过我这么俊雅,这么出尘的熊?!”
杨蓁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盈满眼眶。
这熟悉的声音,就是她最小的哥哥,当今五皇子杨景。
而另一个跟他拌嘴的,就是杨景身边的侍女,木星。
她五哥出生时母亲气血不足,导致他一向体弱多病,自幼便缠绵病榻。
稍微长大一些,也不能跟哥哥们一起骑马习武,只能坐在轮椅上。
但经过无数名医的调理,他到底是能像个常人一般活着的。
可上辈子杨景莫名染了疾病,在短短几日之内便没了。
他的这个小侍女,也十分酷烈地拔剑自刎。
杨蓁见二人进了大殿,连忙拭去眼泪,不能让他们看出分毫端倪。
“五哥,木星,你们怎么来了?”
只见一个模样精干利落的小丫头推着一个俊雅公子走了进来。只是那小丫头穿着一身藕色短襟,清爽得很,而那公子却穿的却像是隆冬时节的衣裳。
两相呼应,十分夺人眼球。
“我们来帮你大忙哪。
这行宫大殿,那一次不是我着人布置的?”
木星笑着给杨蓁行了个礼。
“早知道七殿下来了行宫,这位便总是闹着要来帮您。”
只见杨景瞪了她一眼,费力地扯了扯领间的围脖。
他身上不知被木星裹了多少层衣裳,只看见那件深棕大氅里面层层叠叠地,那细白修长的脖颈也只能露出一截。
那狐狸围脖让杨景扯开一半,木星便上来给他扣好。
他再扯开一半,木星又上来给他扣好。
憋得杨景满脸通红,细细的汗珠从额前冒了出来。
“五哥,你就听木星的吧。
这初春正是你易发寒症的时候,等一会儿屋子里生了炉子,再摘了围脖。”
木星得意地看着杨景,分毫都没有奴婢看主子的意思。
杨蓁笑着将他们让进大殿,吩咐宫人道:
“多派些人将偏殿收拾出来,要备上银屑炭,将屋子里烤的暖融融的。
再多烧些热水备着。”
杨景油腻一笑:
“还是七妹好。
小丫头,学着点怎么疼人!”
木星根本不搭理他,冷冷丢下一句:
“呵。”
为了防止两人旁若无人地互相掐了起来,杨蓁赶忙推着杨景四处溜达:
“五哥,你快看看,这大殿怎么布置?
明天我带你去库房清点一下,看看还缺什么,赶紧置办着。”
杨景也不过十九岁,还满身的少年意气,让人一哄倒是安分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木星,见她心不在焉,便压低了声音问杨蓁:
“你可知道,楚皇这回要嫁一位公主过来?”
第20章 醋意
杨蓁愣了愣,问道:
“她来嫁给谁?”
杨景没好气地说:
“谁知道那个老□□成天想些什么!
这公主是他庶母生的姐姐,老楚皇死了都两年了还不给长公主封号,凭这样也想嫁嫡亲的皇子么?
真当我们大孟没人了?小七,去叫傅虔把他们老巢端了。”
杨蓁:“……冷静。”
听着他的暴怒,杨蓁冷不丁地想起来,前世里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出。
只不过那位不知血统的公主,来了并没有嫁给任何一位皇子,而是塞给了傅虔做侍妾。
只因为那楚皇一向“爱惜”将才,对出身军营的年轻人十分有好感。
可这同样军营出身的几位皇子们又实在难塞,于是便将她强行塞给了傅虔。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对五哥的暴怒十分感同身受了。
前世里这位楚国公主是先进的上将军府,继而杨芷容才嫁给傅虔做大夫人的。
虽然不知这位公主最后的结局,但想来也没什么好的下场。
毕竟杨芷容手段阴狠,她既不得傅虔的宠爱,又没有大夫人的权势,恐怕日子活的不大容易。
想到这儿,杨蓁有些头疼。
“她是和亲的公主,岂能是想嫁谁就嫁谁的?
五哥消消气,这桃花运约莫着轮不到你们。”
杨景长出了口气儿,看啥也不爽。
他一歪头指着大殿上空悬着的大肚子红灯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朝着宫人怒骂:
“瞧瞧,你瞧瞧,这是人能做出来的灯笼么?
这都十年前的样式了怎么还挂在这里,一个个比你们年岁都大。
还愣着做什么,取下来啊!”
杨蓁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两句:
“都依着五哥,快叫几个人搭梯子取下来。”
木星则站在一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踹了他一脚。
杨景立刻像个被点了把火的爆竹一样大怒:
“你干什么?!”
木星面无表情,丝毫都不惧他,理直气壮地回怼他:
“瞧你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
杨景无奈,面对这么一个看着不爽又舍不得撵开的小丫头,他是真没辙。
杨蓁赶忙圆场道:
“好了好了,今儿个想来也晚了。
恰巧前段日子尚宫局赶出来一批新灯笼,五哥明日你去看看怎么样。
若是不好,明天再去城里订一些。”
杨景似乎听了她的劝,脑袋孤傲地往旁边一扭,扔下一个:
“行。”
杨蓁失笑,又去安慰了木星两句,让她推着杨景去了偏殿。
她回到自己的寝殿时,晴初和秋雨早就等她多时了。
她们看见杨蓁有些心不在焉地,连忙将她让进殿中。
只见桌案上早就摆好了一盅红枣银耳粥,一碟奶汁鱼片,一碗如意卷,一碟青州豆腐,还有许多菜肴,都是杨蓁爱吃的。
晴初见她打开汤盅要喝粥,连忙劝阻道:
“这粥凉了,奴婢给殿下热一热再用。”
可杨蓁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一小勺一小勺地往自己口中送着银耳粥。
前世里她被陆子胥关在那处小院里,一应的供给都让下人克扣个不停。
每日除了些糙米粥,也就只有几个窝窝头。
她回来之后,有一段时间饭量大涨,像是许久没有吃过正经饭食一样。
这一段时间才慢慢娇贵起来,每样只吃一点儿。
可今日,她都快将这粥吃的见底了也不肯动别的吃食。
晴初有些焦急地看着她:
“殿下怎么了?”
秋雨小声说:
“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同上将军出去了一趟便就这样了?”
一听到“上将军”,杨蓁终于抬起头来,眼圈儿微红地看着晴初:
“晴初,你说傅虔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手里的粥都不吃了,模样可怜的不行。
晴初连忙安慰道:
“世人有哪个不知上将军对殿下一往情深?
这究竟是怎么了,殿下要如此问呢?”
杨蓁低下头去答道:
“白天还好好的,自从宫里的宣旨太监来了,他就不高兴。”
“宫里的宣旨太监来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关于陆子胥流放尚阳的消息。”
晴初与秋雨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杨蓁懵懵地看着她们,不明所以。
晴初掩面道:
“殿下,上将军……多半是醋了。”
她愣了片刻,问:
“醋了……?”
晴初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百姓常言,天家勋贵难寻真情。
可奴婢看,上将军多半对殿下动了真心,才会在意殿下关注陆子胥一案。”
经她一提点,杨蓁茅塞顿开:
“晴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殿下,奴婢是旁观者清。”
知道了傅虔的想法,杨蓁的心情立刻由阴转晴,胃口自然也开了不少。
桌案上没动的她每样都夹了一些,剩下的都赏给了下面的宫人们。
晚间她让服侍着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安稳地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杨蓁便起来又翻箱倒柜地试衣服。
因为时辰实在是太早了,她没惊动侍女,只一件一件地自己试着,最后才挑了一件银红短襟加一条月白色罗裙。
穿戴整齐以后,照着铜镜衬得她愈发娇美动人。
这时候她才推门出去,见几个宫女才睡眼惺忪地醒来:
“殿下这么早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