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摆了摆手:
“今儿个我自己来梳妆便好,你们再睡一睡。
我去潼关军营一趟。”
杨蓁捡起眉笔来细细描绘着,还真有模有样地。
晴初还是起身来替她仔细打理了长发,又替她上了妆,这才问:
“殿下一个人去么?还是奴婢陪您一起去罢。”
她摇了摇头,胡乱吃了两口秋雨准备的早膳:
“我骑马去,一路都是王军。
我有令牌在身,你且放心罢。”
她出了宫才发现,自己起的是有些早了。
因为那宣旨的太监由人护卫着,这才缓缓往靖南关去了。
太监远远地急忙示意落脚,向杨蓁请安道:
“老奴给殿下请安。
老奴有圣旨在身,不能全礼,望殿下恕罪。”
杨蓁嫣然一笑:
“无妨。本宫正要去潼关,正好可与公公同行。”
太监称是,连忙上了轿辇与杨蓁一路往潼关方向而去。
杨蓁一路到了潼关军营,向哨岗亮出令牌之后便一路长驱直入,引得晨间才回来的巡逻队纷纷驻足远望。
“那是七公主殿下?”
“可不,殿下定是来寻上将军的。”
只见那嫣红色的背影在军中疾驰而过,衣摆扬起一道飘逸的浪花。
她纵马一路到了中军大营,轻快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见到傅虔营帐外值守的侍卫,杨蓁把缰绳轻轻丢给他,刚要往进走,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殿下,将军不在军中。”
“大清早的,他不在这儿在哪儿?”
说着,她便撩开营帐一看,里面果然黑黢黢一片,空无一人。
侍卫拽着骏马,回禀道:
“回公主殿下,上将军一大早便带着人去西山巡视了,没有三五日是回不来的。”
一听这话,杨蓁瞬间便蔫儿了。
一大早上起来打扮一新的精神气全跑了。
偏在这时候,老远传来杨曦的声音:
“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来找傅虔?”
杨蓁艰难地转过身来,脸上似乎写着:
“您这问得不是废话么?”
杨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叹了口气道:
“你说傅虔真是个没福气的。
我妹今天打扮的这么好看来见他,他偏要去西山巡视什么大营。
小七你放心,等他回来我替你出气!”
杨蓁蔫蔫地点了点头,忽然眼睛一亮:
“哥,你可知道父皇对淮王一案的处置下来了?”
“怎么能不知道呢,世子仍为世子。”
杨蓁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
“父皇就不怕放虎归山么?”
第21章 少年
杨曦似乎有些惊讶。
他转头看着杨蓁,压低了声音问:
“尚阳离淮南甚远,他身边再无旧党,如何能生出事端?”
杨蓁慢慢回想起前世的经过,将杨曦一把拉近傅虔帐中坐下,点了灯慢慢道:
“尚阳总兵,二哥可还记得?”
“尚阳总兵叶志文?
前些年会盟时见过一次,倒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谨小慎微?
杨蓁冷冷道:
“叶志文瞒着朝廷,私自扩充兵马,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尚阳一向远离京华,消息传不到也是有的。
只是二哥可暗中派人查探,只需在陆子胥抵达之后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即可。”
关于淮南反叛的事,她也只敢告诉二哥。
因为杨蓁知道也只有她二哥不会把她的话当做儿戏。
果然杨曦虽有些疑虑,但并没有追问她缘由。
“好,我自会派人去查。
小七,若尚阳果真有变,你切记不要再管此事。
一切都交给哥。”
杨蓁心里划过一丝暖流,将她的心捂得软乎乎地。
她甜甜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这一世她没有辜负婚约,二哥也就没有一气之下远走北境,从而给了叶志文和陆子胥反叛的胆量。
杨蓁有些庆幸。若是没有杨曦在她身边,这样的事她都不知跟谁讲起。
杨曦站起身来道:
“小七,我这便去安排人马前往尚阳。
傅虔不再军中,你要不去找你三哥?
也就他最近清闲得不行。”
杨蓁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来:
“我去一趟靖南关。”
“靖南关?你要去探望陆子胥么?”
杨蓁摇了摇头,朝他一笑:
“哎呦,哥哥你就放心吧。
我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多打探一些消息。”
杨曦挑了挑眉,却被杨蓁硬退出了帐外:
“哎呦再晚一步你可什么也打探不到了,二哥快跑。”
目送着他离开,杨蓁又钻回了傅虔的营帐。
她决心要给这里留下一点痕迹,让傅虔从西山回来一眼就能看到她来过。
她偷瞄了一圈儿,见傅虔的桌案上摆着一沓宣纸。
杨蓁给自己研了墨,提起毛笔来想了一阵儿,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大字:
“想我。”
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这两个字写的实在是好看的不行,于是把它搭在了一进门的宝剑架子上。
傅虔带着他的佩剑走了,剑架上空出来一格,刚好够她把宣旨搭在上面。
她觉得还不够,转身又回去,坐在书案前撑着下巴想了半晌,又写下几个大字:
“江河日月,万物是我。”
她把这张纸吹吹干,顺着帐内的摆设,搭在了他的衣架上。
衣架上还有他昨天穿的水蓝色武服,杨蓁恋恋不舍地将小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熟悉的清香依旧像他在身边的时候一样。
她又绕回书案前,小脸一红,提笔写下两个大字:
“親親。”
放到了他的枕边。
做完这一切,杨蓁心满意足地熄了灯,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侍卫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殿下,待将军回来,属下一定及时通报。”
杨蓁故作淡定道:
“不必了。”
随即从他手里要来缰绳,轻盈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一路上她越过潼关大营,抄小路追上了传旨太监的队伍,跟随着他们一起进了靖南关。
李由老远便在关外迎接传旨太监。
可他老远看见杨蓁那一抹火红的身影,心里不由地捏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地望向刚从他这儿走出去没多远的傅虔。
傅虔显然是已经看见了杨蓁的身影,一双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心里酸溜溜的。
她为了给陆子胥送行,不但起得这么早,还专门穿了这一袭红装来气他。
他如今连提剑闯进去杀了陆子胥的心都有了。
李由小心翼翼地劝道:
“七殿下此番,想来是要审查我是否称职。
毕竟上一次我答应了殿下密切监视前来探望陆子胥的人……”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傅虔手握宝剑的手攥得发白。
傅虔伸手将自己的马拽了过来,甩下一句话:
“我先走一步。”
说罢便扬长而去,似乎拿出了他从前打仗的时候雷厉风行的速度。
杨蓁老远看见一个像极了傅虔的背影,急忙纵马追上去。
可是若论起马术,她哪里是傅虔的对手。
她费力地追了一阵儿,却看见距离越拉越远,不由地喊道:
“傅虔,你回来!”
声音软绵绵地飘了老远,被傅虔听见了。
他放缓了步子,心里挣扎犹豫着,不知该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
可回头一看她一身好看得不得了的红装,他便又想到这不是穿给自己看的,便狠下心来扬长而去。
杨蓁本就不精于马术,平时耀武扬威地糊弄人还行,可是到底经不住长途奔袭。
没跑多远,她便被颠得不行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委屈地看着傅虔远去的身影。
这人比她五哥还要难哄一些,也比她五哥更有少年脾性。
杨蓁掰着指头数了数,简直不敢相信他跟杨曦同岁。
她嘟囔着:
“都是大的哄小的,到了你这儿我都老夫少妻了还得哄你。”
不过,到底比人家多活了一辈子,她这岁数说起来就有点虚了。
杨蓁不甘心地盯着远处那几乎快看不见的人马。
哎,有啥办法呢。
自己撩的驸马哭着也得宠完。
她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慢悠悠地晃荡回了靖南关。
李由站在门口迎接,看见杨蓁独自回来,就知道傅虔那个直肠子还是狠心抛下的自己的小娇妻。
他暗自骂了声娘。
傅虔他丫的难道不知道他这位小娇妻是当今最受宠的一个,上面还有五个哥哥,随便挥一挥手就能把他揍回老家?
就算这样,他还是得舔着脸替他擦屁股。
于是李由满脸堆笑地走上去:
“公主殿下,上将军昨夜在我这儿喝多了,把过年的炮仗全放了。
耳背,听不见你喊他。”
杨蓁面不改色:
“你们也不劝劝?”
李由满脸沉痛:
“劝了。拉不住,非要放。
这不,聋了。”
杨蓁:
“……”
这时候,他们身后的马车吱扭吱扭地抵达了靖南关。
李由挪动着脚下的步子:
“末将,得接旨。”
杨蓁勒紧马缰退了两步,也慢慢下了马,迎接圣谕。
宣旨的太监见她也到了,赶忙宣读了圣旨,不敢让她长跪。
果然如她所料,她父皇果真如前世一样仅仅废黜了淮王的爵位,但并没有连根拔除。
宣旨太监连忙道:
“七殿下快起来罢,老奴还得去里头宣旨。”
“可否让本宫代劳?”
“这……”
“公公让我这一回,我有一些忠告要与陆子胥说。
若是圣上责罚,势必不会牵连到您。”
“既然如此,老奴便偷闲喝一盏茶了。”
杨蓁颌首,拿了圣旨便往大狱走去。
李由赶紧跟在她身后开道,心里不停地埋怨着傅虔就这么一走了之。
这自己小娇妻又要跟旧情人同处一室了,他居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
他一边把满腔的唉声叹气咽下去,一边又赶忙替杨蓁把大狱敞开,自己也退了出去。
这是杨蓁这辈子第二次见陆子胥。
她想大约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面之后,无论陆子胥叛或不叛,他们终究会变成天涯路人,从此江湖不见。
再次顺着大狱里的木栏望过去,细碎的光影落在那人的脸上和眼睛里。
杨蓁不由地想起他们一起在尚阳度过的那两年。
那些处处都艰难的日子里,唯一的暖意。
其实陆子胥一向对她很好,在他起兵谋反之前。
也许那一切都是用来麻痹她的假象,她也宁愿相信,年少时候的陆子胥对她是有那么一两分真情在的。
所以为了那一点真情,她希望走这最后一遭。
杨蓁定了定心神,展开手中玄色金纹的诏书,手指已不在颤抖:
“罪臣陆子胥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等傅黑黑回来看见枕边儿的“親親”,会作何感想?
第22章 十年
陆子胥的一双晦暗眸子见了她陡然亮起来,像是沙漠里苦行之人见到甘泉一般。
可他看见杨蓁冷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像看一件死物一样,陆子胥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他仔细地掀袍跪在地上,俯身叩拜。
“陆子胥接旨。”
杨蓁立在原地,缓缓开口念道:
“淮王谋逆,其罪当诛。
念其子未及弱冠,尚有悔悟之心,处以流刑,暂不褫爵。
子尚军武,若立不二功勋,可复其位。
钦此。”
她将“不二功勋”念得极重,视线也落在陆子胥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在杨蓁眼里,无论陆子胥作出何种神态,都是披着虚假外衣的豺狼。
可如今他却仰起头望着她,一双眼眸布满悲伤。
良久她缓缓开口:
“即使父皇有意开恩,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今生今世,若你再踏入京华半步,我便视你为敌——
必杀之而后快。”
陆子胥单薄的肩膀轻轻抖动了片刻:
“罪臣敢问公主,上次之言究竟何意。
臣自问,从未做过任何愧对公主之事。”
她脑中闪过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片段,满腔的怨恨和怒火几乎要再一次将她吞噬……
可是杨蓁咬着牙忍了下来。
是啊,这一世的陆子胥,还尚未作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她又恨什么呢。
良久,她终于开口:
“陆氏一族辜负君恩,以下犯上。
你们犯下的滔天罪行,又消耗了多少国力才得以镇压?
而这天下,又有多少人为你陆家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