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赵拓的手指用力捏紧了药瓶,一颗心仿佛沉到了谷底,喉间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半晌后,他的脚步声才渐行渐远。
回到床上,红央迷迷糊糊的问叶落秋,“谁啊?”
叶落秋脱下外衣,淡淡的回:“外人寻错了房间。”
红央不疑有他,转过身子又与周公相会。叶落秋心乱如麻,堪堪闭眼,满脑子都是儿时的赵拓。
自小赵氏待她便不好,当别的小孩子拿着铜板去买糖葫芦时,她却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那时候她不懂,为何弟弟妹妹都有糖葫芦吃,独独她没有。
可她向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也从来不闹,只在旁巴巴的看着。叶寒宁使坏,故意将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在她眼前晃,眼馋她。
那时的她,到底还小,还没办法管控好自己的心绪,看着那串糖葫芦吞吞口水。
孩子们一哄而散,卖糖葫芦的伯伯笑着问她:你有没有铜板啊?她扑闪着眼睛摇摇头,伯伯便推着车走远了。她眼巴巴的望着那背影半晌,抿抿嘴转身,却看到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在眼前晃。
“给你。”小小的赵拓一笑就露出虎牙,声音清朗,“我不爱吃这个,给你吃。”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抵不过糖葫芦的诱惑,伸手接过,笑靥如花,“谢谢阿拓哥哥。”
儿时的记忆鲜活如初,叶落秋的眼眶酸了下。她摇了摇头,将思绪挥去,迫使自己尽快入睡。可当她昏昏欲睡之际,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的敲门声比方才还要轻,若不仔细听,几乎要听不出来。
叶落秋揉了揉眼睛起身,瞄了眼身旁睡的毫无知觉的红央,疑惑的望向木门。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
叶落秋疑惑的想了下,敲门声又“笃笃”响了两声。这下子,叶落秋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为了不吵醒红央,她再次披上外衣,轻手轻脚的走至门边。不待外面之人开口,她无奈的哑着声音道:“阿拓哥哥,真的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此间并非只有我一人,有什么事明日——”
话音未落,却被外面之人冷冷的打断:“叶、落、秋!”
每一字仿佛都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
听到声音的那个瞬间,叶落秋的心仿佛被什么人提起来拽在了手心,又啪叽一下松开,落到了地上。叶落秋连想都未想,忙不迭的拿掉门栓打开房门。
门外,肖湛黑着脸,如秃鹫般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叶落秋。
叶落秋被他这样盯着,莫名就没了底气,弱声弱气的唤她:“少爷。”
良久,肖湛才稳住呼吸。他蹙着眉,眼神越过叶落秋朝床的方向扫了眼,复又将眼神落到叶落秋的身上,不由得脸色一僵。他偏过头,压低声音道:“衣衫!”
听此一言,叶落秋下意识的垂眸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这不看还好,一看瞬间涨的满脸通红。
六月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哪怕到了夜间也降不了多少温度。今夜尤甚,故而叶落秋只着一身单薄的亵衣入睡,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脸上火辣辣的烧,叶落秋连忙转身,慌慌张张的将披在肩上的外衣穿戴整齐,这才磕磕巴巴的问:“少爷……有事吗?”
闻声,肖湛转回头,蹙着眉半晌未出声,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事。末了,他才道:“跟我走。”
不待叶落秋回应,他就不由分说的拉着叶落秋的手臂进了自己的房间。肖湛的手掌宽厚,手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至叶落秋的肌肤上,带着暖意。
叶落秋踉跄了两步,等回过神来,肖湛已经松开了她,转身点燃了房内的火烛。
火苗一蹿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叶落秋理了理衣衫,局促的立在一旁看着肖湛坐到圆桌边。
肖湛抬眸,视线从她的脚移到脸上,挑眉道:“受了伤怎么不说?”
叶落秋没想到肖湛会知道此事,更没想到他会大半夜的将她提溜到自己的房间问她这事。她嗫嚅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这话倒是不假,与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比起来,这么点脚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肖湛却是颦眉,不悦道:“那什么才是大事?”
叶落秋被他说的噎了下,听到肖湛说:“过来。”
叶落秋乖乖的走过去,肖湛又道:“坐下。”
叶落秋搞不明白肖湛的心思,唯有依着他的话坐下。可她才坐下,肖湛便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的左腿。这一下,可是把叶落秋惊着了,她不顾脚上的伤猛地弹起身子,后退了两步,彷如惊弓之鸟般的望着肖湛。
看到这一幕,肖湛的脸黑如包公,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你做什么这般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叶落秋又往后退了两步,诺诺的问:“少爷……你要做什么?”
肖湛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只灰褐色的小瓶子,“砰”的一声将瓶子按到桌上,叶落秋的心也跟着“砰”的跳了下。
“还能干什么,给你敷药!”
肖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费尽心机的给你寻药,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倘若眼前这人不是叶落秋,他绝对直接将她扔出房去。
不对,倘若这人不是叶落秋,他压根儿就不会带她进房!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在乎她有没有受伤!
看着叶落秋警惕的小眼神,肖湛越想越憋气,忍不住瞪了眼怔怔立在那的叶落秋。此刻的叶落秋,满脑子都是肖湛那句“给你敷药”,一时没注意肖湛的眼神,更没意识到他的怒气。
两人缄默不语的对视了片刻,末了,肖湛磨磨后牙槽,摆手:“算了算了,你自己敷罢。”这么说着,他径自起身,将药瓶塞到叶落秋的手里,“一日两次,别忘了!”
他全程绷着脸,语气也颇为不耐烦。
瓷瓶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传至掌心,叶落秋却是有些回不过神,半晌,她才喃喃道:“谢谢……少爷。”一双含水杏眼扑闪扑闪的望着肖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肖湛被她这样瞧着,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转而被些许愉悦替代,可他面上却仍是不咸不淡的,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可不是特意给你去买的,恰巧路过罢了。”
叶落秋抿着嘴哦了声,肖湛面不改色的继续口是心非:“我是怕你拖累我们,你伤着脚怎么照顾我娘。”
明明是想关心人,说话的语气却极为不善。叶落秋压着嘴角笑了下,肖湛见状,又板起脸:“笑什么笑,难道我说错了?”
叶落秋咬着唇努力憋住笑,垂眸摇摇头,心道你说什么都对。
肖湛这才满意,手掸了掸皱巴巴的袖口。这时候,窗外响起一阵打更声,不知不觉中却至二更天。叶落秋忙说:“少爷好生休息,阿秋先回房了。”
叶落秋走出房间后,肖湛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直到睡的朦朦胧胧间,他才恍然想起一事。
黑暗中,肖湛倏地睁开眼,顿时咬牙切齿。
那个赵拓,简直是找死!
这厢肖湛恨不得蹿到赵拓的房内揍他一顿,而另一边,叶落秋喜滋滋的捏着药瓶回厢房后,并没有敷药,而且宽衣就寝。
今日夜已深,再点灯烛怕是会吵醒红央。
她挨着红央躺下。黑咕隆咚的夜里,只剩点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叶落秋举着小药瓶看了许久,嘴角不由自主的划出一抹甜甜的笑。直到红央翻了个身,叶落秋才急忙将药瓶放到枕边,阖眼入睡。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小少爷可是个口是心非的别扭性子。
……
翌日,肖家一行人吃了些早膳后再次出发。从日出赶到日落,除了午间在一个小镇吃午膳稍作休整外,几乎一整日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杨氏原本以为肖湛定是受不住,谁知一整日下来都没整什么幺蛾子,倒真是叫她意外。
按照他们原先的路线计划,过了卫城,晚间他们会途径一座叫做天海镇的小城,再往前,只消半天便可抵达普陀山。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快到天海镇时,却被过往商旅车马拦住了去路。
一问之下才知,近来天海镇内瘟疫横行,已经死了好些人。官府为防瘟疫蔓延,将整个天海镇都隔离起来。城外的不许进,城内的不许出。
此番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老夫人孙氏虽觉不快,也只能舍近取远绕道而行。
因为改变了行程,这日夜里他们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城池,只能在郊外露宿。
叶落秋和一众丫鬟倒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身娇肉贵的杨氏等人,尤其是袁雨柔,哪里吃过这种苦,大呼小叫的直呼没法睡,无论袁氏怎么劝慰都不顶用,最后还是在肖湛冷冷的一句“就你娇气”声中,方才翘着嘴巴不再惊呼。
荒郊野外人烟稀少,肖家一众女眷皆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众人商议了片刻,除了肖湛和肖瀚两位少爷,其他的小厮与几名捕快两两组合,轮流值夜。
这天夜里,叶落秋几乎也没怎么睡着,次日天才刚亮,她便下了马车去不远处的河边打水。
在溪边洗漱完,敷好药,她又打了些水回去。刚走近就和赵拓打了个照面,赵拓值夜睡了没两个时辰,此刻眼底还泛着青。
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没了话。
要想回到当初那般,到底是没了可能,两人心里都清楚。
半晌,赵拓看她的脚,问她:“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怕赵拓不信似的,左脚动了几下,笑道:“不过是伤了脚趾,早就不碍事了。”
赵拓默默的看着没说话,应了声就走。走到叶落秋看不到的地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眼神暗了下,赵拓一抬手,毫不犹豫地将药瓶扔进了草丛里。
他偏头望过去,却见那头肖湛施施然的下了马车。
晨光熹微,远处东方泛起一缕鱼肚白,淡淡红霞笼罩着大地。他看见叶落秋小跑到肖湛身边,扬唇笑着。
眉眼弯弯,嘴角的小梨涡里仿佛盛满点点星光,刺的赵拓眼睛生疼。
昨日夜里他就看到了叶落秋手里的那瓶药,与他想送她的那瓶并无二致。
至于是谁送的,赵拓脑海里闪过那个走进药铺的身影。
衣袖下,赵拓的手握成一个拳,半晌才松开。
肖湛的龌龊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唯有单纯的阿秋傻乎乎的一无所知,还当他是自己的恩人!
第28章 真相
普陀山四周濒海, 需渡船而去, 自是无法将马车也运过去。大夫人袁氏命人寻了处客栈,且让几名小厮在此看马,其余的人一道渡船过海。
此处时有富商豪客前来焚香,故而有不少船只出租, 有好有坏、价格不一。袁氏命肖瀚去租了一艘画舫,算不得多好, 倒也不差。
画舫主人一瞧这些人的穿衣打扮, 立马就瞧出这群人非富即贵, 谄笑着恭恭敬敬的请他们上船。
明日就是夏至, 这时间前来焚香祈福之人比比皆是。画舫一路驶过, 一望无垠的碧波蓝天间,时见三三两两的船只慢悠悠的驶过, 倒是没有像他们这般劳师动众的, 大多都是附近的百姓。
画舫主人是个热情的人,边摇船边与他们唠嗑。问他们来自何处,要在此处待多久。下人们碍于主人在, 自不敢造次, 唯有肖瀚堪堪应付两三句。
画舫主人看出他们兴致缺缺, 便讪讪住口,不再多言, 专心划自己的船。
海边风大,吹的波浪打起层层涟漪,将画舫拍打的摇摇晃晃。叶落秋只在儿时一次乌篷船, 从未坐过这般大的画舫船,此刻身子随着画舫的晃动,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恶心。
脑子也跟糊了团浆糊似的有点转不过弯,晕晕乎乎的难受的紧。
红央坐在她旁边,一偏头,就看到叶落秋蹙着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间甚至冒出细密的汗珠。红央被她这模样吓了跳,忙扶着她的肩,关切的问:“阿秋,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因此间寂静,引得肖家一行人纷纷看过来。
叶落秋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头重脚轻胃头泛酸,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迎着红央关切的目光,叶落秋如实道:“不晓得,自打上船就觉得恶心想吐。”
这么说着,她当真作了下呕,好在她反应快,堪堪捂住嘴巴偏过头。勉强忍住胃口泛上的恶心,身子微微颤栗。
不远处,肖湛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往叶落秋的方向瞧去。只一眼,就不由得拧了拧眉,而后听到画舫主人道:“这姑娘是晕船了吧?我这有热的茶水,多喝点兴许能缓解。”
画舫主人经验老道,听他这么一说,杨氏便唤红央去倒些茶水给叶落秋喝。红央连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船尾。
这画舫主人长的五大三粗,倒是个讲究的人,撑船还不忘在船尾煮着茶。袅袅烟雾里,红央连连感谢,倒了杯茶,扶着叶落秋饮下。
叶落秋喝不惯浓郁的茶水,只一口,就觉得口腔里溢满了苦味,只得皱眉喝下这浓茶。
可即便喝了茶水,这恶心反胃的感觉仍未有丝毫的缓解,画舫主人看这姑娘实在难受的紧,又建议道:“姑娘若还是难受,去外头吹吹风,兴许能好些。不过切莫看远处,闭着眼休憩会儿。”
若是平时,叶落秋定然会对画舫主人说些感激之言,但此刻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便也顾不得那么多,由红央扶着去了船头。
赵拓坐在边上,看着叶落秋摇摇晃晃的从旁而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肖湛的眼神一瞬不瞬的落在叶落秋身上,直至她到了船尾坐下,才堪堪收回。
画舫还在慢悠悠地往前驶,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船舷,一晃又一晃,晃得人心烦意乱。
肖家众人皆非海边人家,虽没叶落秋那般晕的厉害,到底是坐不惯这一摇一晃的船。刚开始的时候袁氏与杨氏还会聊上一两句,到最后,都没了声音。
四下寂静,直到叶落秋发出作呕的声音,众人才寻声望去。
只见甲板上,叶落秋在红央搀扶下,趴在船沿边吐了起来。
画舫主人对这场景见怪不怪,倒是肖家众人,明明隔得远,却仍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一脸的不忍直视。袁雨柔尤甚,仿佛跟见了什么脏污不堪的东西那般,白着眼睛啧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