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站在柜台前与店主人说了几句,不多时,店主人便转身去抓药。少年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前,等候期间左右张望。
肖湛收回眼神,看叶落秋:“认识?”
叶落秋的眼神仍落在那人身上,点头,“嗯,弟弟。”
弟弟?肖湛挑了挑眉,倒是想起之前让阿奈去查叶落秋家底时,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听闻还是个童生。他问道:“不去打个招呼?”
闻言,叶落秋收回眼神,轻轻地摇头:“不用了,也没多少情分。”
“真不用?”肖湛见她魂不守舍的样,提醒她:“过了今日,往后想见可不知是几时了。”
叶落秋抿着嘴角,仍是摇了摇头。
除了叶青山,她与叶家其他人,似乎也没什么旁的念想。
上马车之际,叶落秋看到店主人将几包药材递给叶寒星,而叶寒星从怀里掏了良久,才掏出一些碎银子,颇为不舍地递给了店主人。
即使不问叶落秋也能猜到,这药,大抵是给叶周氏抓的。当初她离开时,叶周氏缠绵病榻已一月有余,不知道如今身体可否有好转。
……
回到肖府后,肖湛立马唤来阿奈去打听叶寒星的情况。虽然叶落秋说着彼此之间没有情分,但一路上落寞地神情还是出卖了她。
阿奈很快便打听清楚情况。听说这叶寒星自打不读书后,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后来便代笔替人写写书信,时有时无,几乎赚不到多少银子。如今叶家一家三口全靠赵氏做针线活赚点银子,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十分凄苦。
早先的时候还有赵阿龙会帮衬几分,现如今赵家自顾不暇,唯有陈家偶尔接济接济。
当天傍晚,肖湛约欧阳祁与喻子然食晚膳。一来是与他们道别,二来问他们家里缺不缺个写字教书的人。欧阳二人乍一听闻肖湛要离开南阳镇,久久回不了神。到后来,酒过三巡,两人搂着肖湛,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的闹了一阵。
肖湛被他们蹭了一身的鼻涕眼泪,嫌弃的推他们,心里却是一片怅然。
他的失落不比他们少。
离别之际,喻子然喝的早已找不着北,却还是摆着手,大着舌头说道:“你……放心,你的人就是我的人,那个……什么叶……什么的……我罩着了……”
肖湛嘱咐两人的小厮好生照顾自家少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喻子然的小厮,告诉他等喻子然明日转醒再交给他。
幸好他事先猜到了此情此景,来之前写好了书信。
书信内容无他,是关于叶寒星的。只道给他寻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就行,至于叶家其他事,无需他们上心。
给叶寒星找工作这件事,肖湛没有告诉叶落秋。算是——
算是他给叶家的聘礼。
若是叶青山在天有灵,希望他不会怪自己将叶落秋带走。
……
到了临行前一天,肖家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席间无人说话,神色各异,伺候在旁的小厮丫鬟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大气。
这餐饭,众人几乎都没怎么吃。期间老夫人的眼神总是瞧瞧的落在肖湛身上,几次想开口,又闭了嘴。
那日夜里,肖湛去杨氏房里辞行,肖廷枫也在。
这次杨氏倒是没再流泪,而是从箱子底下取出一只红色锦囊与一块玉佩,交到肖湛的手上。肖湛看着那玉佩,只听得杨氏道:“这是你方家的传家之宝,现在物归原主。”
肖湛眼眸微闪,将玉佩藏于怀中,旋即将那锦囊打开,取出一绺束着红绳的黑发。他静静的看了会,抬眸看杨氏,“娘?”
杨氏盯着他手里的那撮黑发,喃喃道:“这是你爹娘的青丝。”
肖湛的手明显的僵住,垂眸细看那绺黑发。
“当年你爹娘并未拜堂成亲,但是私下却是饮过交杯酒的。湛儿,这便是你爹娘的青丝,是我同老爷溜入别院寻出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带着身边。当初在普陀山,你问我手中为何物,便就是此物。”
杨氏叹息:“每次去普陀山,我都会让主持师父诵经念佛,佑你爹娘早登极乐。现如今你既已知真相,你爹娘的东西还是由你自己保管着吧,也当留个念想。”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湛儿,你是方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在京城,无论如何都要小心敬慎……你娘她……”
她哽咽着:“你娘她只盼着你好好活着,至于其他事,你不要想,也不要做。我承认我当初逼你读书逼你成材是抱了私心的,可如今——”
杨氏似是说不下去,肖廷枫搂着她的肩拍了拍,走至肖湛耳边,沉声道:“湛儿,爹知道劝不住你。不管你此去京城是为何,但切记一点,现在要比过去重要。往事再不堪,那也只是往事,你要为你身边的人考虑,切莫意气用事。”肖廷枫将手按在他的肩上,似有千斤之重,“爹等你回南阳镇,陪我再饮一杯女儿红。”
四下寂静,良久,肖湛才吐出一个字:“好。”
临出门,肖湛忽然撩袍而跪,对着肖廷枫和杨氏磕了三个响头。他虽一言不发,杨氏与肖廷枫却明白,这是在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杨氏更是泣不成声。
肖湛离开后,杨氏堪堪止住眼泪,喃喃道:“老爷,你有没有觉着,湛儿变了……”
那身影没入沉沉黑夜中,肖廷枫出神的望着,“是啊,变了。”
没过多久,肖廷枫也出了房,去找陈华。此去京城,陈华同行,他得好好叮嘱一番。
而这厢,杨氏洗漱一番就寝。躺在榻上,她的脑海里肖湛的脸,至小到大,一一闪过。
肖湛长的像他母亲,也像她。可若是细细看他的眉眼,其实跟他爹也有几分相似。
多年过去,记忆里的方承泽鲜活如初,他的一颦一笑似乎被刻在了脑子里,怎么都抹不去。杨氏喟叹,翻了个身,努力挥去那个那个身影。
第50章 解释
翌日, 肖湛便同墨言书一道出发去京城。肖家众人至门口送肖湛, 唯独缺了杨氏。
不知情由的人没有多大感触,唯有知晓实情的几人微微红了眼睛,包括老夫人。肖湛看在眼里,对她鞠躬作揖, 只说了句:“祖母保重。”
那么多年剑拔弩张的关系在此刻终是有了些许缓解。
肖瀚虽不知道真相,但他善于察言观色, 心下明白肖湛此去不定几时能归。于是他抱着肖湛, 拍了下肖湛的背, 说道:“二弟保重, 有机会我去京城看你。”
肖湛反手抱住他, 笑了:“那便说好了,我等着大哥上京赴考。”
肖湛也跟着笑:“一言为定。”
这厢肖湛与众人话别, 旁边红央扯着叶落秋的手依依不舍。至今她都没明白肖湛为何要去京城, 红着眼睛,对叶落秋道:“这次我们是真的见不着了。”
叶落秋最见不得旁人这般样,强忍着, 拉着她的手故作轻松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红央问她:“你们几时回来呀?”
叶落秋偏头看了眼不远处被人围着的肖湛, “等少爷处理完京中的事。”
红央不满意这个回答, 哼哼唧唧的不愿松手,叶落秋正欲收回眼神, 却不想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身穿捕快服的赵拓躲在人群最后面,静静的看着自己,等撞上叶落秋的眼神, 又慌不迭地垂下了头。不过片刻,又抬头看她。
他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脸面对叶落秋。
……
在众人的目送中,肖湛与叶落秋上了马车。墨言书的马车领头,两辆车慢悠悠地朝城门驶去。
驾车的是陈华,头戴蓑笠,腰间别着一把长剑。马车之内,两人都未说话,只剩车轱辘碾过发出滚动的声音。叶落秋坐在车窗旁,掀开一角看了眼窗外,旋即又放下,这才开口道:“快出城了。”
肖湛阖着眼背靠马车,低低嗯了一声,疲惫之色尽显无遗,想来昨日定是一夜无眠。
叶落秋不再开口,跟着阖眼,也想眯一会儿。
马车一晃一晃地往前驶去,正当叶落秋昏昏欲睡之际,马车骤然间停住了。猝不及防地停顿,使得叶落秋的身子下意识的往旁一倒,幸得肖湛眼疾手快地扶住,才免去磕到头。
肖湛将叶落秋的身子扶正,拧眉问外头的陈华,“怎么回事?”
陈华撩开帘子,沉声道:“有个书生挡住了去路,说是找人。”
“书生?”肖湛偏头往外望去,叶落秋也探着脑袋去瞧。这一瞧,倒是让她愣了下。站在马车前的不是旁人,竟是叶寒星。他身着藏蓝色的襕衫,气喘吁吁地张开双手挡在马车前,胸口起起伏伏。
眼神瞥到叶落秋的瞬间,他大喊道:“姐姐!”
叶落秋怔怔地看了会,收回视线,肖湛偏头看她,淡淡道:“你想与他说两句吗?如果不愿意,我叫陈华将他赶走。”
闻言,叶落秋抿抿唇角,没作声。肖湛也不急,静静地等她做出决定。片刻后,她终于点了点头,径自下了马车。
叶寒星见到叶落秋下马车,眼神亮了下。两人走至一边,叶落秋直截了当的开口,语气冷冷淡淡的,带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有什么事吗?”
叶寒星却是不答反问道:“你要去京城吗?”
不知道叶寒星从哪里知道她要走的事情,叶落秋也不问,只应了声。叶寒星得了回应,眼眶微微泛红,“听说……你要去很长一段时间?”
叶寒星能得到她消息的地方大抵也只有赵拓了,至于赵拓会怎的会知晓此事叶落秋无从可知。她未回答他的话,沉默片刻说道:“我急着赶路,可是有事?”
叶寒星的眼眶更红了一分,他垂下头,未作声,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说起来,他确实也还小。叶落秋心软了下,再开口时语气也柔和了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好好照顾祖母。”
叶寒星闷闷地应了声,叶落秋见他不说话,说道:“没事我就走了。”刚想转身,却听得叶寒星唤她:“姐姐。”
叶落秋等他说下去,半晌,叶寒星才又开口:“我没有骗过你……”
叶落秋眼眸微微闪了闪。
“那天我偷听到我娘的话,是真的想救你。我不知道我娘她……”他艰涩地开口:“不知道她会利用我……”
他红着眼睛看叶落秋,“姐姐,你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叶落秋望进他一汪泪水里,眼睛发酸。眼前闪过自小到大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半晌,才低低道:“好。”
叶寒星的眼泪夺眶而出,胡乱地用手抹眼泪,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显得异常滑稽。
他是叶家的长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得体。
叶落秋将他慌乱的神态看在眼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如小时候,胖墩墩的叶寒星总是会摔跤,而她身为叶家的长女,在他摔到时费力地抱起他,哄着:阿星不哭,你可是叶家长子呀。
可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才六岁。
如今的叶寒星已经比她高出许多,她要微微踮脚才能摸到他的头顶,叶落秋叹了声,“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经常去看望父亲。”
叶寒星颔首,低声道:“阿星知道。”
……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出了南阳镇,陈华便扬鞭加快了车速,一路朝北。
一路上,墨言书对他们照顾有加,唯一让肖湛不满的,就是墨言书看叶落秋的眼神。总是眉眼含笑的,看的肖湛一阵阵的发毛,恨不得将他的双眼挖出来。
好在叶落秋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墨言书的身上,根本瞧都不瞧他一眼,肖湛这才心下微定,姑且放过墨言书。
可即便如此,肖湛仍是不甚放心。只剩两人的时候,他总是给叶落秋灌输墨言书不是好人的思想,他吓她:“京城多道貌岸然之人,以后出门可要跟紧我,不得跟旁的男子说话。”
叶落秋诧异地问:“少爷去过京城啊?”
肖湛脸上一黑,没好气道:“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
叶落秋瘪瘪嘴,诺诺应声。心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一路行去,倒是相安无事。原先墨言书心里颇有些不安,直至半月后,快抵达京城时,心下的石头才微微落地。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随行的侍卫都在暗处时刻保护着。
虽说此行他借着身体抱恙偷偷出来的,但这么久不露面,保不齐会被太子识破。在肖湛身份还未揭晓之前,若被太子知晓了去,怕是会保不住肖湛。
于他们墨家而言,更是弄巧成拙,徒留太子除掉他们的借口。
所以,他必须万无一失地将肖湛带回京城。
眼看着过两日就能到京城,这时候,叶落秋却突然生病了。刚开始的只是头有点晕乎乎的,叶落秋以为是此行奔波太过疲劳,没有太在意,等肖湛发现异常的时候,叶落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叶落秋睡的迷迷糊糊,肖湛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灼的掌心发烫。
肖湛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那时候他们正行驶在路上,墨言书的马车在前,他们在后。肖湛卷起车帘,沉声催促陈华加快速度,赶上墨言书。
陈华见他脸色有异,不敢耽搁,一扬马鞭,马儿扬尘而去。
等他们的马车超过墨言书,陈华唤驾马的小厮停车。两辆马车在官道上停下,墨言书下车,见到肖湛已然跳下马车,在旁等着他。他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肖湛拧着眉头,放眼朝廖无人烟地官道,偏过头问道:“到下个城,还需多少路程?”
下个停歇点是吉安城,过了吉安,再行半日便能抵达京城。墨言书在心里思忖片刻,如实道:“如果快的话,今夜子时就能到吉安。”
眼见着肖湛的眉头更锁紧几分,墨言书问道:“小少爷,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