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学堂外响起两名男子的交谈声。
司徒闻乐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谁的声音。
她的双眸晶亮,抓起桌案上的《诗经》,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沈葭还从没见过司徒闻乐如此兴奋的模样,略带疑惑地跟了出去。
只是,一出来,沈葭就有些后悔了。
此时,姚太傅正站在女学的前院,跟薛仁钺交谈。
姚太傅的年纪不大,是几年前的探花郎,气度儒雅,跟人说上一席话,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因为才学出众,高宗皇帝就令他负责皇宫内几位小皇子的教学。
“姚太傅。”司徒闻乐一见到人,就大声地喊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由于胭脂用的太多,阳光下,她的两颊红红,很是可爱。
姚太傅则是客气地唤她“七公主。”
他和薛仁钺通过科举进入仕途,自然有不少可以交流的地方,两人今日一碰面,就交谈起来。
但姚太傅觉得他们只是途径女学内学堂,并不打算久留。
他跟司徒闻乐打了个招呼后,也就准备走了。
司徒闻乐心知自己今天化了桃花妆,不能浪费了,又是喊住了姚太傅,“姚太傅,我有个问题不太懂,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什么?”姚太傅停下脚步。
司徒闻乐翻开《诗经》,指了书上的一句诗,用虚心求教地语气问:“你说这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该当何解?”
姚太傅:“……”
在旁边听着的沈葭也用郁闷的眼神,看着司徒闻乐,心想,闻乐诶,你就算找姚太傅搭讪,也好歹问个有难度的问题吧。这个问法,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明知故问的?
姚太傅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枯站了一会。
而薛仁钺望了眼沈葭,却是道:“这句诗,微臣可以为七公主解读。”
话虽是对着司徒闻乐说的,但薛仁钺的视线没从沈葭身上离开。
只听他缓声道:“月上柳梢头之时,曾有一名姑娘如天女一般,来到凡尘俗世,与你遥遥而立。她的身上,有你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诗句,都能在她身上体现。但于你而言,她却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风景。你只是曾经在这段风景里停留过,可你永远都追随不上她的脚步,抓不住她的身影。最终,她成了天际,永远都触及不得的一轮明月。”
如此唯美的一段回答,从他唇中迸出,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复。
司徒闻乐不说话。她愤愤不平地看着薛仁钺,笑容已全然消失,恼他打断了她和姚太傅之间的独处。
姚太傅不说话。他知道薛仁钺是意有所指,不好干涉。
沈葭也不说话,因为她根本不想听见这些话。
当然,薛仁钺也不指望得到,他只是借机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愿不愿意听,就随便她了。
说完,薛仁钺也跟着姚太傅离开了。
沈葭和司徒闻乐闷闷不乐地回去。
途径一条前往东宫的必经之路时,沈葭出乎她意料地见到了太子。
“回来了?”司徒衍依靠在砖红色的宫墙边,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朝她轻笑。
宫檐下的五彩琉璃灯,落下浅淡的光晕,映着那张让万千少女痴迷的俊颜。
沈葭的心跳静止了一瞬,而后,她又讪讪地笑。“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这里距离东宫还有一段路吧。
见了沈葭,司徒衍慵懒地睨了她一眼,再是仰头望明月。
“孤来赏月。”
沈葭也跟着他抬头。
可空中只有一轮暗淡残缺的弯月。
她纳闷地想着,太子上次赏残花,这次赏残月,口味真是越来越怪了。
“等会,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怎么有点香?”在沈葭出神期间,司徒衍又问道。
沈葭闻言,低头轻嗅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今日给司徒闻乐上妆的时候,落了一些脂粉在衣领子上,又经过衣领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是胭脂。”
“哦,胭脂啊。”司徒衍的唇角微勾,拉长了尾音。
“皇兄,那我先走了。”沈葭迷茫地眨眨眼,准备掉头。
“等一下。”他走过去,将她拦住,继续问她:“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见了谁?”
沈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独独掠过了薛仁钺和张轻筠。
谁知,司徒衍漫不经心地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什么意思呢?”
沈葭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猜测着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嗯?”司徒衍懒懒地掀了眼皮,好整以暇地睨她,眸底深处,有暗芒涌动。
沈葭倒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解释起来:“皇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啊?
“说什么?”司徒衍从容起身,凤眸里,笑意澹澹。
他一步步地走到她的身前。
沈葭步步后退。
她的身后是一堵宫墙。
一不小心,她的后背就贴到了冰凉的宫墙上,左右都没有退路。
沈葭的呼吸凝滞,睫毛微颤。
不知为何,她的指尖开始打抖。
她抬眼,入目的就是茫茫的白色。
司徒衍今天穿的依然是一身洁净的白袍,袍上有银丝线绣制的暗龙纹。
可是,在如此白净的色泽下,却隐藏着他最黑暗的想法。
沈葭纤细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在领口的包裹下,雪丘连绵。
“皇兄,我要去换身衣裳。”沈葭心跳如擂鼓,紧张不安地别过头,总算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别说话。”喑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引得她浑身酥麻。
“孤还想尝一口胭脂的味道。”
司徒衍低头,嗅到一丝脂粉味后,眼中笑意更甚。
他的薄唇,印上了她精巧的下颌,继而,缓缓地辗转至锁骨。
第39章 藏娇
他尽情地掠夺,而她只能被迫承受。
虽然司徒衍只是浅尝辄止,但那若有若无的冰凉触感,还是让沈葭的心猛颤。
在那个瞬间,她全身战栗。
仿佛有一阵电流,自锁骨之处蔓延开,流窜到全身各处。
小手握成拳,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复又伸展开。
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仿佛都为他打开,与四周的落叶和花瓣共舞。
夜晚的风有点凉,吹拂到她的肌肤上时,让她的手指轻颤。
待反应过来时,沈葭又感到很羞耻。
须臾,司徒衍抬起头,微眯了眼眸,悠然叹道:“原来女子的胭脂竟真是香的。”
声音靡靡,他说的一本正经,仿佛真是好奇胭脂的味道而已。
沈葭的鼻尖盛满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龙涎香,一时之间,不该做何反应。
“哎呀,你别欺负我。”须臾,她从袖中拿出绣帕,捂住脸颊,欲要从司徒衍面前逃走。
可她整个人都被司徒衍困在宫墙前,脱身不得。
月色迷朦,在泛着光的地面上铺洒下一层银霜,将司徒衍也笼在其中。
司徒衍的身上如披了层月辉。他的眼神惑人,水光濯濯,他看着人时,能让人不自觉地沦陷。
偏偏,他的声音又是低醇蛊惑,“娇娇,你再跟我说说,你今天都见了谁?”
冰凉的长指划过她的脸颊,司徒衍舔舐过唇边残留的胭脂,动作性感迷人。
在他的诱.哄下沈葭的心跳乱了节拍,眼神胡乱飘了一会,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薛仁钺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凑巧碰见的他,他跟我也没关系。”她的求生欲作祟,将自己与薛仁钺的关系都撇得一干二净。
司徒衍微微颔首,并没有揪住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道:“还有呢?”
沈葭眸里的波光微转,寻思道,他应该是询问张轻筠的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皇兄,张小姐本来想请求来东宫,让我帮她上妆,但是,我怕她打扰到皇兄的清净,拒绝了她。”
司徒衍眼角的笑意逐渐地扩散开来。
原来她犹豫了半天,是为了这种小事。
沈葭却担忧地问他:“皇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的眼里漾着水光,嫣红的唇一张一翕,像是生怕他会因此动怒,努力地想圆场的话。
但据她所知,太子应该没有将张轻筠纳入太子妃的人选才对。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司徒衍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喑哑着嗓音道:“以后都要这么乖才好。”
沈葭怒:“!!!”
干嘛要捏她的鼻尖。
很痛的好不好。
司徒衍却是清朗地笑出声。
他她解释清楚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带她回东宫。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妖媚的声音蓦然响起——
“太子殿下,不知,你是在与哪位美人在此处嬉闹?”
这是秦淑妃的声音。
沈葭听得出来。
她的脸一白,顿时不敢出声。
照秦淑妃这种爱作妖的性子来看,若是让秦淑妃瞧见她跟太子之间如此暧昧的场景,恐怕秦淑妃会去高宗皇帝面前添油加醋,吹耳边风。
她好不容易帮着安贵人诞下小皇子,高宗皇帝对她的印象也稍有改善,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前功尽弃。
幸好,在司徒衍高大身形的衬托下,她的身材显得格外娇小。
此时,她大部分.身子都被司徒衍笼罩住,并没有让秦淑妃看清她的脸。
司徒衍的面色则是冷了几分。
他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动,微一转眸,就瞥见秦淑妃的轿撵。
秦淑妃似乎对他身前的女子充满了兴趣。
她将自己的玉手搭在身旁一名宫婢的手背上,由宫婢搀扶着,下了轿撵。
“本宫素闻太子殿下的身侧有诸多美人陪伴,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本宫从未见殿下将美人带出来过,不知这位与殿下厮磨的美人到底是何人?本宫可否有幸过目?”
“当然不可以。”司徒衍的长臂伸到沈葭的脑后,让她的脑袋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不让她露出一点样貌。
“孤的女人,只有孤才能看。”
“孤还记得,孤曾告诫过娘娘,以后有路走,就不要从东宫前经过。东宫这位守卫森严,巡逻严谨,遇到可疑的人,都会直接出手,万一误伤了娘娘就不好了。”司徒衍丢下一句话后,就将沈葭横抱起来,往东宫走去,丝毫没有给秦淑妃面子。
沈葭窝在司徒衍的怀里,一动不动,愣是没被秦淑妃看到脸。
秦淑妃怔然地看着离去的两人,也不再掩饰不悦的神情。
“淑妃娘娘,你该走了。”千寒持剑,并带了一队侍卫过来,俨然是一副要让秦淑妃滚远点的架势。
秦淑妃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愤愤地离去。
司徒衍将沈葭抱回东宫后,将她放至铺着薄纱的贵妃榻上后,低哑着嗓音,笑道:“以后没事的话,不要这么晚回来。要不然,孤不在,你指不定被哪只狼叼跑了。”
沈葭心里腹诽,貌似这里最大的狼,好像就是太子殿下你啊。
但由于方才的事,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因而,她垂目不语。
司徒衍却是一点也没有感到尴尬的样子,他的眼神落到了她的脚踝处。“你的脚好些了没?”
沈葭侧过头,揉了揉脚扭伤的地方,点点头。
司徒衍正打算嘱咐她,让她没事少走路时,她却是忽地想起什么,双眸亮亮的。
“淑妃娘娘说,你的身边,好像是美人环绕。皇兄的那些美人,现在都在哪里呀?我改天能不能去瞧瞧她们,看看她们都是什么样天仙人物?”
司徒衍的笑容顿时僵硬。
跟在他身侧的千寒,额上也不由得降下几根黑线。
这道题对于殿下来说,是道送命题。
过去,的确是有很多大臣费尽心机,将美人送到太子这边来,但无一例外都被太子处决了。
如果此事被公主知道,那她哪里还敢继续留在东宫。
司徒衍亦是握拳抵拳,心虚地转移话题,“孤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你先好好休息。”
说罢,司徒衍站起来,大步地走开。
沈葭越看他那落荒而逃的样子,越觉得他是一副作奸犯科的样子,脑补一出东宫藏娇的大戏。
但他忙就忙吧,她要想着铺子的事,研究致富的路子,也是很忙的。
接下去的几日,沈葭虽然人在皇宫,但她一心都扑在她的铺子上。
自从她上次让司徒闻乐当了回美妆模特以后,前往药妆铺子采购药妆的贵族女眷来了好几批。
眼见贵族女眷都来那药妆铺子了,民间的姑娘们也开始纷纷效仿。
沈葭翻着账本,眼见着进账越来越多,晚上睡觉都合不拢嘴。
司徒衍也的确是很忙,连着几日,沈葭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就在某天,她以为司徒衍是不是消失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嗷嗷”的叫声。
这声音软绵绵的,听着竟是格外的舒心。
沈葭披了轻薄的纱衣,赤足踩在寝殿内柔软的地毯上,缓缓地走到门口。
“这是什么声音啊?”她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胳膊。
秋叶守在门口,听到娇滴滴的声音后,转过了头。
“公主,你醒了。”
之前,沈葭一直在睡,秋叶也不忍心吵醒她。
见她醒了,秋叶又道:“太子殿下一早过来,给公主带来了一只小鹿。但他听说公主你还在睡觉,令人将小鹿养在后院的棚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