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段棠打开药箱,轻车熟路的拿出银针,递给了沈池,不客气的坐到了沈池的身侧,如往日那般盯着沈池行针。
段棠坐下后,那面白无须的老人楞了楞,顾了顾嘴,露出一抹干笑:“沈大夫的这个新医童倒是活泼。”
沈池淡淡的开口道:“王管家见谅,她虽是跟着我,却是自家亲戚,难免疏懒。”
王管家见沈池如此,忙笑道:“正是年少,难免活泼。”
床上的男子听见了两人的话,睁开了眼,倒也没在意段棠的失礼,而是看向正在净手欲施针的沈池:“近日还是感觉身上无力,精神不济,是不是躺得太久了?”
沈池低声道:“乔老爷稍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拖得太久,使得您元气大伤,总得些时日恢复。”
沈池在乔老爷头上扎了几针,每下一针都会对段棠细说这个穴位,以及有何作用。乔老爷与王管家,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见医理又与自身相关,也都细细听着。
沈池连下八针后,长出了一口气,“乔老爷,这两日可还腹痛?”
王管家忙道:“这几日都不曾腹痛,就是吃不下东西,眼看着还是无力。”
沈池捻了捻针:“今日咱们再换个药方,加上一些开胃的药。”
王管家道:“以您看,我家老爷何时能吃些别的?”
沈池一边抽针一边道:“可以吃些软和点心,但每餐不可过多,荤腥还是先等一等。切忌不可劳累,若非十万火急的事,便不要着急处理。乔老爷年纪不小了,这番伤了元气,须得好好养上个一两年,方能恢复。”
王管家应道:“是是是,这许多事,我家老爷也是放不下,哪能半点不费神……”
沈池坐在一侧开方子,听闻此言,不禁皱了皱:“三分治病,七分养身,不管想做什么,都得有命在,这次险险将命救了回来,若再用心劳身,于寿有碍,病人的琐事,还是得身边的人多费心。”
王管家道:“这是自然,老……身肯定会劝阻的。”
王管家拿了新药方,忙命人去抓药,亲自将沈池送到门外。
夕阳西下,橘色的辉光从窗外映照在屋内。
乔老爷看向枝头上开得正好的桃花,低声道:“这边的花,开得都要比京城早一些。”
王管家见乔老爷想坐起身来,忙过去将靠枕放好:“这春风都是从南吹到北,好几千里路,到京城,怎么也要些时日。这冬天就是从北冷到南,咱们天寒地冻的时候,这里的树都还绿着。”
乔老爷嗤笑了一声:“这里天天下雨,哪里有京城爽利。”
王管家笑了起来:“皇上这是想家了,当初才来的时候,可是说了,这儿空气都是软的,带着香甜呢。”
今年已是庆元十年,皇上秦禹从二十八岁继位,按说这个年纪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可到了江南便生了一场病,这让历来没吃过苦的他,尝到了在外的艰辛。
若说年前有意御驾亲征时,有着堪比饶舜的心志。可如今大病了一场,不说如今江南的战事如何,便是千里之遥的京城,那些蛰伏的魑魅魍魉竟也有压制不住的意思,秦禹便深觉力不从心。
自然,御驾亲征这件事遭到了众臣的反对,可皇上这一生任性,虽点了主帅,最后还是私下跟着来了,虽然朝廷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但还是瞒着百姓与地方。
秦禹道:“出来那么久,也该回去了。”
王总管道:“沈大夫说了,您要是躺得不舒服,可起来走走,但要避开一早一晚,春寒伤人,咱们再养个十天半个月的,銮驾到了,到时候咱们便可回京了。”
秦禹沉默了片刻道:“京城可有消息传来?”
王顺的笑意凝固唇角,低声道:“这两日还没有消息……不过,皇上也不用太担心,没有消息也不见得是坏事。”
秦禹眯眼道:“让赵宁夏告诉柴清,不惜一切代价,五月前朕要一场大胜!”
王顺道:“听闻赵帅与柴将军早有布置,皇上要安心养病才是。”
董家宅院内,董氏夫妇不知所措的站在院中,徐年四个人守在屋前,两个人守着院门。
卧房内,秦肃坐在床榻上,陈镇江跪在床前。
秦肃闭目许久,才冷冷的开口道:“起来吧。”
陈镇江无声的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低声道:“殿下虽不责怪我等,但待见到皇上,末将等再去领罚。”
秦肃朝窗外看了眼董氏夫妇一眼:“赏他们黄金百两。”
陈镇江微微一怔:“末将此番出来的急,并未携带许多金银,可让这对夫妇随咱们一起前去安延府领赏。”
秦肃想了想,轻声道:“如此也好。”
陈镇江看了秦肃一眼,轻声道:“殿下可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若是没有,咱们即可回安延府,如今圣驾还在安延府,殿下不如早些过去,到时候皇上见殿下脱险,也就放心了。”
秦肃沉默了片刻:“圣驾不是已前往素安了吗?怎么还停留在安延府?”
陈镇江道:“此事说来话长……末将这就让人找辆马车,路上在对殿下细细说来。”
秦肃想了想摇头:“我们不回安延府,绕过此处,再回石江城。”
陈镇江惊讶道:“殿下为何要如此,难得的机会与皇上单独相处……”
秦肃道:“如今前去安延府有利有弊,算起来弊大于利,圣驾依旧在安延府的消息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到时候我们回去了,他难免会胡思乱些,既是在石江城栽的跟头,自然回去爬起来。”
陈镇江道:“石江城的事还不明了,到底是谁做的,我们也没有证据,那林监军确实也是受了伤,此时回去只怕也不见得能查清楚。”
秦肃道:“查不清就杀了他!既然能将你们都引走杀我灭口,不是他,还能有谁?前番本王大意了,如今咱们大顾旗鼓的回去,本王倒看看,他安敢再下毒手!”
陈镇江道:“末将现在就去找辆马车!”
秦肃看向窗外,轻笑了一声:“你慢慢找,不急,我还得等一个人。”声音中尽是冷意。
陈镇江愣了楞:“等谁?”
秦肃嗤笑一声:“自然是恩人。”
陈镇江道:“除了这对夫妇,还有别人吗?”
秦肃看了陈镇江一眼,答非所问道:“你们几个先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凑一凑,有多少算多少,都给了那对夫妇。”
陈镇江忙点头:“末将这就去。”
第18章 被关柴房啦
夕阳西下,醉阳楼位于安延府西南内湖侧。
从二楼的厢房望去,湖面波光粼粼映着余晖,天水一色,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段棠倚窗而坐,眯着眼遥望远处,神情是这些时日难得的放松,悠悠哉哉。
沈池看了段棠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小年纪,还会喝酒。”
段棠拎着酒壶笑道:“可惜了,我不会作诗,不然美景良辰,醇酒佳肴,也只能空感叹一句,你会吗?”
沈池笑出了声音:“你指望一个卖膏药的读过多少书?有你吃的就吃,有看的就看,吟诗作对,那是文人的事。”
段棠长叹道:“说起来我也是寒窗苦读近十年,却每天听些八股,真真是虚度光阴啊……不过也不算虚度了,最少同窗们也有些长得不错的,顾纪安也算一支梨花压海棠……”
沈池道:“你家人对你倒是好,一个女子让你读书又让你喝酒,想来他们也不会阻止你随我习医。那顾状元近日我也有所耳闻,这地方已许多年没出过状元了。”
段棠点头,中肯道:“今日咱不说习医的事啦!顾状元可是个有大才的人,就是人有些冷漠啦。”
沈池看了看段棠片刻,揶揄道:“人家早定了亲事,再好看,也已名花有主了。我师兄有两个徒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改日他们若过来,倒是可以让你相看一番。”
段棠不以为然道:“不看了不看了,好看的皮囊到处都是,相处还是找志同道合之人。再说了,你消息也不够灵通,顾状元已经退亲了。”
沈池微微一愣:“高中之后,便退亲吗?这个……”
“笃笃!”厢房的门被敲响了两声,不等人回应,门被推开了,段风闪身进来,迅速关好了门。
段棠杏眸中溢出一抹惊喜:“哥!你怎么来了?”
段风警惕的看向沈池:“不知这位是?”
段棠忙道:“这是步涉村的沈大夫,我现在住在步涉村,今日是同沈大夫一起出诊来的。”
段风忙对沈池拱手:“多谢沈大夫照顾舍妹。”
沈池起身拱了拱手:“客气了。”
段棠从窗户上跳了下来:“哥,你来接我的吗?”
段风道:“和你一起的人呢?”
段棠撇嘴:“还说呢,你就放着我和他走那么多天,你是不知道他多难伺候,喜怒无常的……还好他受了重伤,还是沈大夫救了他。”
段风重重的敲了敲段棠的头:“没良心,从你出来的第三日,我就来了安延府,这些时日一直让陈州带人守着四处的城门,今日一见你进城,他们便一直跟着你了,不然怎么找得到你!”
段棠嬉笑了起来:“好啦,你这也不算白等呀!我刚到步涉村的第二日就送信回家了,让你来接我,想来这两日信也该到家了。”
段风道:“你们今日进城打算住何处?”
沈池道:“我们本打算还赶回村里,此番看诊的是府衙的人,倒是能出城门。”
段棠道:“让沈大夫自己走吧,我跟着你!”
沈池微微一愣:“那董家还住着令弟……”
段棠不以为然:“什么令弟,那家伙怎么可能……”
“阿甜,你跟着沈大夫回去。”段风不等段棠说完打断道,“我在安延府还有些事,带着你不方便。这里乱,步涉村住着安全,你还跟着沈大夫回去住,等我完了事,就去接你。”
段棠皱眉:“什么事我不能跟着?我可不想回去!你不知道那个谁有多凶,我回去还去看他脸色啊?他现在是受伤动不了,等好了,万一又威胁我,我可怎么办?”
段风拍了怕段棠的头:“他现在既到了安延府,也不会再威胁你了。你们在村里住得好好的,他也不会无事生非,我这边确实有事,安延府还要乱上几日,你不要在这里了。步涉村离安延府不远,等我办完事,便顺路接了你回去。”
段棠见段风难得的一本正经又不为所动,知道这次肯定是正事,便也不再纠缠,伸出手来。
段风倒也上道,从怀里掏出了两百两银票放在了段棠手上:“要办事老段就给了五百两,不敢全部给你。我带了几个弟兄过来,吃住都要花用。不知道这事还要几日,花费多少,最多给你这些,你在村里省着点用,我尽快了事,早点接你去。”
段棠听闻此言,又将两百两拍回去给了段风:“我在村里用不着什么钱,饭钱用首饰挡了,药费也足够些时日了,若是我钱不够就寄信朝老段要了,用不上你办事的钱,你一个人在外的,多留点银钱傍身。”
段风咧嘴一笑,想了想留了一百两,将剩下的塞给了段棠:“我也没什么花费,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段棠倒也不再客气,将银票塞到衣袖里。
段风再次看向沈池,拱手道:“在下段风,这些时日舍妹就麻烦沈先生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沈池笑了笑:“段兄弟客气了,段姑娘与我投缘,便是没有这番托付,我也会多看顾两分。”
段风微微一愣,满目警惕的看了沈池片刻,想了想:“不然,你还是跟着我住好了。”
段风看沈池的眼神,顿时让段棠笑出声来,她推着段风朝外走,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口,段棠还没有之主笑:“好啦,我也没有投宿在沈大夫家里,我住在步涉村第一户人家,是一对刚成亲的小夫妻,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啦!”
段风眯眼:“我怎么就看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段棠摸着下巴道:“我倒是觉得他有意收我为徒……可惜,你和老段都在石江城,我是不可能离开去当个村医的。”
段风道:“我和老段也不敢让你做大夫啊,就怕到时候天天有人来闹,我们不得赔个倾家荡产!”
段棠推了段风一把:“滚吧你!快去办事啦!我可不想在村里多住,啥都没有!”
段风摸了摸段棠的狗头:“好的!这次事成,你就等着我和老段升官发财,给你找更好的婆家啦!”
霞光映天,晚风习习,拂过肌肤,带着春日的微凉。
一夜马车悠悠哉哉的停在了村口董家门口。
段棠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沈池招了招手:“沈大夫,明儿见啦!”
沈池从车窗里扔出一本书来:“你的医书。”
段棠伸手接过来,站在门口看了看,是方才在车上看了的针灸三十六法,她对着远去的马车做了个鬼脸,一边进门一边哼哼:“看就看,看完多少本,我也不可能跟你在这儿卖膏药!”
‘嘭!’段棠看着书进门,那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被人重重的关上。
段棠不及反应,被人扭住了手腕,压住了肩膀,正欲尖叫,却被人轻车熟路的堵住了嘴,抬眸间,便看见站在一侧的惶惶不安董氏夫妇,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见了一日不见的人。
一树梨花,如幕如盖,香气缭绕。秦肃身着浅青色长袍锦绣长袍,斜躺在长榻上,半垂着眼眸,单手持书卷,宛若春日里的一副泼墨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