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春风(重生)——秦蕴
时间:2019-08-28 08:41:52

  两个人走了三天,一路的风餐露宿,有时甚至一天都吃不上东西,又难免淋雨。秦肃的伤天天上药也不见好,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段棠劝他找个村落先治伤,却被他当成别有居心,越发的防备,后来干脆将段棠绑住了手,牵着走,却不许段棠靠近半步。可就在昨晚刚找了一处破庙,燃起火堆,秦肃便昏了过去,怎么都不叫不醒。
  段棠用火烤开了手上的绳子,一个人也不敢在野外露宿,就多准备了几个火把,抹黑朝安延府的方向走,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眼看已是傍晚了。下雨的天气,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这片地方水路广阔,很少人走陆路,村落自然都在港口岸边,直到此时,段棠都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到底对不对,还有多久才能到安延府。
  段棠发髻散乱,衣服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牵着马,极缓慢的走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濛濛细雨逐渐大了起来,段棠停了下来,支起盖在马背上的浅色外套,为下面的人稍微挡了挡雨水,拿出来几个桑葚,塞进了他的嘴里,可很快桑葚就掉了出来。段棠无法,只有将桑葚嚼碎,嘴对着嘴,用舌头将桑葚推了进去。
  趴在马背上的秦肃迷迷糊糊,一顾脸已烧得通红,嘴唇殷红殷红的,整个人明明感觉很热,可又冷的打哆嗦,朦胧中他感觉有热气在唇边徘徊不去,微微侧了侧眼,长长的睫毛颤了又颤,可到底还是睁不开眼。
  段棠喂了一把桑葚,感觉他依旧在发抖,摸了摸他依旧滚烫的额头,忍不住的焦急。虽是对这个人已经没有多少好感,也想着不管这个人了,可到底良心上过不去,不说他小小年纪遭遇这些,难免有些阴沉,便是这年头发烧是会死人的,也不能不管。秦肃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发炎了,就算找到大夫,也怕有个万一。段棠如今最信鬼神,一点都不想沾上人命。
  段棠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继续走,边走便对昏迷不醒的人说道:“这附近该就有人烟了,你再坚持坚持,一会给你找大夫。”
  秦肃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朝段棠看了一眼,只看见她朦胧的侧脸……
  天将黑透时,段棠终于到了一个小村落,当看见房屋与炊烟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是一步都走不动了,踩着泥泞,敲开了村口第一家人的门。
  年轻的汉子开了门,看到狼狈不堪的段棠,愣了愣:“你……”
  段棠开口道:“这位大哥,我和弟弟迷路了……”
  “娘子!娘子……快、快来。”汉子似乎很少和人打交道,老实又木讷,不等段棠说完,便着急的叫着屋里的人。
  一个小妇人急急忙忙的从屋里走了出来,当看见段棠时,也是愣了愣:“这大雨天的是怎么了……还叫什么人,快让姑娘进来啊!”
  这家人能如此热情,倒是省了不少事。
  段棠长出了一口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圆谎:“谢谢了。”
  小妇人指挥汉子,将马拴在院后的牛棚里。汉子二话不说,抱起秦肃就进了屋,小妇人与段棠紧其后。秦肃浑身也已湿透了,不好直接放在床上,小妇人唯有将被子都卷了起来,先放在床板上,急忙在柜子里找出了一套粗布短打和一套稍厚的粗布衣裙递给了段棠。
  段棠哆哆嗦嗦的,从头上摸下来一个金簪,给了小妇人:“麻烦大哥和嫂子,能给我弟弟请个大夫吗?”
  小妇人拿着金簪看了看,眉眼都透着欢喜,可迟疑了片刻,却将金簪递还给了段棠:“我们家的姓董,你就叫我董嫂子吧!这东西太贵重了,村里的大夫用不了这些诊金,咱们这里还有些钱,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去。”
  段棠却不肯收回来,再次塞到董娘子手里:“这些不算什么,还要谢谢嫂子大风大雨的收留我们。”
  董娘子心里挣扎了片刻,还是收了簪子,看向董二奎:“你快去把沈大夫请来。”
  “哎!”董二奎一看就是憨厚的老实人,低低应了一声,披上斗笠就朝外走。
  董娘子道:“小姐快给你弟弟换身干净的衣服,小姐也换上。春寒露重,我先去生个火盆,烧些热水,一会您好洗洗!”
  段棠搓了搓手,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嫂子也别和客气,我叫段棠。”
  董娘子连连应了一声,喜滋滋的朝外走:“好好,不客气不客气。”
  段棠等董娘子出去,迅速脱了身上的衣裳,换上了粗布长裙,解开了潮湿的长发。拿起一侧的短打看了看,毫无心理压力的脱秦肃身上的衣袍,还好段棠从小到大穿惯了长袍,这短打穿起来更简单。昏迷中的秦肃感觉有人在动自己,当下就警觉了起来,他努力的睁开眼,可入眼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段棠脱去了秦肃的衣裳,才看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伤口该是有些日子了,最重的一道伤口在腰侧,皮肉翻飞,红肿的厉害,剩下的倒是轻伤。那日段风堵截两人,段棠记得清楚,那些人只是伤了秦肃的一只胳膊,腰侧和身上的这些伤口,是肯定没有的。可这一路,段棠丝毫没察觉他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口,这般的忍耐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段棠扯掉了秦肃的裤子,不想却被一只苍白的手阻止了,抬眸被对上秦肃那双溢着水雾的眼眸:“醒了?”
  秦肃并未说话,只是瞪着眼,澄澈的眼眸又惊又恐的瞪着段棠。
  段棠将短打丢了过去:“醒了自己把衣服换上。”
  秦肃瞪了一会眼,又缓缓的闭上,昏了过去。
 
 
第14章 一起救人啦
  段棠撇了撇嘴,利落的褪去了秦肃的裤子,给他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裤子,整理好衣衫。把卷起来的铺被放开了一半,费劲的将人挪到了铺被上,这才放开了另一半,然后将人调整了调整才放好。
  董娘子抱着两床新被褥进了门,给秦肃盖在了身上,火盆放了进来,又顾罗了些吃食,端了进来。匆忙之间,也不过是一些红薯、玉米饼子,以及一些咸菜,段棠饿了两天,根本吃不出好坏来,狼吞虎咽的把东西都吃完了。
  董娘子给秦肃喂水,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小哥看起来病得不轻,怎么下雨天的还要赶路?”
  段棠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家里出了事,要去安延府,没想到这雨一下那么多天,路上又出了点意外,怀春就受伤了。”
  董娘子看了秦肃一眼,低声道:“小哥虽长得挺壮实,看这脸盘,还年纪小。”
  段棠叹了口气,很是赞同:“可不,他才十四。”
  董娘子道:“这天气苦了你们姐弟了。”
  段棠嘀咕了几句话,喝了一碗水,吃饱喝足,顿时暖和了过来,瘫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动。
  董二奎提着药箱,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着长袍,眉宇疏朗,面上冷淡,肌肤却很白皙,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并不像这村里的人。
  男子看见段棠的坐姿,微微一愣,嘴角微勾,想笑似乎又憋了回去。段棠一本正经的坐起身来,面上有些尴尬,想打个招呼,又不知该怎么称呼。
  董娘子忙迎了过去:“沈大夫快给看看吧,这孩子烧得厉害。”
  沈大夫并未与屋里的人寒暄,直直的坐在了床侧,按住了秦肃的脉搏,静待了片刻,看向段棠:“淋点雨便烧成了这般?”
  段棠忙掀开了秦肃衣裳,让沈大夫看他身上的几处伤口。当看到腰侧那一道伤口时,董娘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大夫撇了眼秦肃这满身的伤口,又看了段棠两眼,淡淡的说道:“这伤口似乎是利器所伤?最近安延府一直在戒严,能进不能出……”
  段棠忙道:“我们姐弟并非是从安延府来的,而是要去安延府办事,迷了路碰到了些麻烦,他这才受了伤。”
  沈大夫不置可否,从药箱里拿药,对董娘子道:“把这些药煎了,三碗水煎成一碗,他要尽快退烧。”
  董娘子忙应了一声,把药包接了就赶忙朝外走。
  沈大夫对董二奎道:“家里有烧酒吗?这伤口需得冲洗一下。”
  董二奎一边说一边朝外走:“我现在就去刘家买!”
  沈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工具打开,看向段棠道:“他这伤口的肉已腐烂,必须割去腐肉,缝合以后,再上药,你意下如何?”
  段棠坐在一侧看着秦肃的睡脸发呆,听闻此言,愣了愣:“我?我个外行,能有什么意见……”
  沈大夫又道:“若姑娘信不过我,也可连夜去安延府延请名医,但不能再耽误。”
  段棠忙道:“没有信不过,就按照您的意思来吧,这伤口挺深,你说的对,不能耽搁下去。”这里不是现代,身上有伤口即便是不失血过多,也可能面临感染、破伤风、败血症,这些只要发生了,在这里只怕都没得治。
  沈大夫不再说话,拿着些药粉和水在碗里调制着药,又将工具包拆开,露出了里面的刀子、剪刀、针、白布,依旧各种说不上名的东西。
  这时,董二奎提着烧酒跑了进来,放在了桌上,对沈大夫道:“您看,这个成吗?”
  沈大夫拿起酒来,闻了闻,对董二奎道:“你去烧些开水。”
  董二奎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沈大夫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罐,用勺子将秦肃的嘴巴撬开,喂了三勺药汁,从药箱里拿出了猪鬃刷与一块胰子,看向段棠道:“你同我一起净手。”
  段棠又是一楞,明白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的无菌操作了。两个人一起到水井边,沈大夫示意段棠用胰子前前后后将手搓洗了两遍,又让董娘子用流水将两人的手冲洗了干净。
  沈大夫拿起烈酒,给自己和段棠又洗了洗手,这才用烈酒给秦肃擦拭全身伤口,昏迷中的秦肃因剧痛挣扎了起来。段棠二话不说,卷起来袖子就牢牢的将人按住。沈大夫似乎没想到段棠如此利落,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一遍遍的冲洗腰侧那较深的伤口。秦肃无意识的低声的□□,挣动着,可到底久病气弱,完全不是段棠的对手。
  沈大夫道:“你放心,他不会吃太多苦,刚才喂的是麻沸散。”
  段棠点头,看了眼沈大夫拿到手里的工具:“敢问一下,你这些工具可是都消……煮沸了?”
  沈大夫没想到段棠还懂这个,解释道:“每次用罢都会煮。”
  待所有一切都准备好,沈大夫示意段棠上床,从里侧按住了秦肃,二话不说拿起小刀去割那腐肉,一刀下去,秦肃的腿微微抽搐了一下,霎时间鲜血涌了出来。沈大夫拿起白布按住了出血口,段棠十分有眼色的接手按着伤口,而后他又快又稳的将另一侧的腐肉剜了出来。秦肃痛呼了一声,隐隐带着泣音。沈大夫眼睛都不眨,迅速的用白布按住。
  段棠看秦肃,他似乎想睁眼,可是眼睫颤了几颤,还是不曾睁开,只是喉咙中不明的声音,宛若啜泣。两个人按了一会伤口,血便不怎么流了。沈大夫拿起针线来,极娴熟的缝合伤口,而后又拿出来绿色的透明的胶状的药,厚厚的糊在了伤口上,有技巧的把伤口包扎上了。胳膊与前胸的轻伤,都是涂抹上了这绿色的药膏,可是并未包扎,等做完这一切,才端起董娘子煎好的药,拿起了自己准备好羊肠做成的管子,递给了段棠。
  沈大夫道:“用这个喂他喝药,会不会?”
  “会!”段棠将一侧插入秦肃的喉咙中,自己喝了一大口药,当下苦了脸,急忙给秦肃灌了下去。
  沈大夫眼看着段棠将一碗药喂了下去,似乎很是满意:“今夜好好的守着他,退了烧就无大碍了。”
  段棠忙点点头,摸了摸头上,自己本来就戴了一个簪子,当时给了董娘子了,这时头上就剩下一个头绳,她忙去摘了秦肃戴的那个金簪递给了沈大夫:“这个当诊金,您看够吗?”
  沈大夫倒是不和段棠客气,伸手接过了去,将方才用过的工具递给了董二奎:“水若烧开了,给我把这些都煮了,多煮一会。”
  董二奎点头连连,抱着工具就朝外跑。
  董娘子与董二奎成亲不久,将那些陪嫁崭新的被褥都拿了出来,和段棠合力将秦肃身下沾染血污的被褥换了遍。
  沈大夫坐在一侧,打量着段棠:“听姑娘的口音,本地人。”
  段棠见秦肃终于安静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我……我们是石江城的人。”
  沈大夫道:“姑娘可是学过医?”
  段棠道:“倒是没学过……”
  沈大夫道:“我看姑娘手法娴熟,一些生僻的东西都知道,不像个外行。”
  段棠干笑两声:“你说得是煮沸什么的吗?这些都是在杂书上看的……”这些基本的消毒,在此时也是极少人知道。
  沈大夫道:“什么书?我自小熟读各种医书,还不曾见过这些详细的记载。”
  段棠有些叹口气,可还得陪着笑脸:“早不记得了,我看书不怎么记书名。”
  沈大夫挑眉,又道:“我看姑娘倒是不担心你弟弟身上的病伤,与我配合起来手狠心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仇呢,倒适合习医。”
  “呵呵呵。”段棠尴尬的笑了好半晌,突然感觉不该笑,强行解释一波,“怎么会,要是有仇我能背他走那么远,早扔他路上自生自灭啦!”
  沈大夫淡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意:“你说是便是。”
  这话段棠没法接,也不敢与沈大夫对视,就托着下巴看秦肃,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看起来还是有点小可怜,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明明性格那么恶劣。
  过了片刻,沈大夫道:“你可有兴趣习医?”
  段棠道:“学医自然好啦!怎么,你要收我?”中医历来讲究传承,在此时几乎没有女医者,便是宫里有些医女,也不过当护士在用。世代行医之家,也讲究传男不传女,大夫更是不收女徒弟。
  沈大夫道:“一会我着人给你送几本医书,你随便看看。若当真想学,便回来找我,我是沈池。”
  段棠满不在乎的开口道:“算啦,我今年都十六了,我爹恨嫁的不得了,肯定不会让我习医的。”
  沈池见她听了自己的名字不为所动,便知道她到底不是内行人,笑而不语,背着药箱去厨房收拾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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