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这两日见颜薇大好,心放松了下来,可许是郑王要离开的缘故,他也有心事放不下来,身上的病又重了许多,这番彻底起不来床了。
秦肃坐在轮椅上,坐在龙床一侧:“太医怎么说?”
王顺站在一侧忙道:“太医说正是偶感风寒,但调养不当,又心火太胜,这才低烧不退。若是想要好,还是要心情轻松。”
秦肃看了秦禹一会,才道:“皇叔要保重身体。”
秦禹靠坐在龙床上,低声道:“你去送锐儿了吗?”
秦肃道:“皇叔又旨意,我焉能不去,看了一眼才入宫了。”
秦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还在怪他?”
秦肃道:“皇叔不怪了吗?”
秦禹道:“朕怪他,是以在朕的有生之年,已不会让他回京了,可朕若死了,只怕太子还是不舍得胞弟,定然是会让他回来的,到时候你们还是要相处的,朕也是为了让你们兄弟和睦……”
秦肃不以为然道:“那便等他回京再说吧。”
秦禹叹了口气,片刻后才道:“朕老了……”
秦肃垂了垂眼,并未接话。秦禹看了秦肃片刻,低声道:“朕意已决,待到三月春祭后便退位,让太子登基……阿肃,你可有异议?”
秦肃看了秦禹一眼:“你与太后商议好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皇叔怕太子殿下今后苛责我?”
秦禹道:“这个朕倒是不担忧,太子性情温和,待人宽和,将来肯定会善待你等兄弟的。”
秦肃道:“即是如此,皇叔有何可担心的?”
正和宫南殿,这是一处荷塘紧挨荷塘的小厅,此时屋内门窗大开,抬眼便能看见正殿的方向,是一处开阔的地方。颜薇除了阁楼里便是最喜在此处赏景,秦禹也极喜欢这个地方,不管在正和宫的那处,只要打开窗户便能看见颜薇。
今日陈镇江陪同沈池进的宫,因颜薇有些想念段棠,便招来陈镇江问话。秦禹虽是极不喜颜薇与外男接触,尤其是武将的出身的外男。可最近这段时间颜薇极少有什么要求,也很少与秦禹说话,今日秦肃来后,颜薇百无聊赖,提了提这事,秦禹因要与秦肃说私话,便也准了。
这会张合守在廊下,芍药伺候一侧,沈池与陈镇江坐在下首,屋内难得的不拘谨。颜薇将一碗药喝下,慢慢的放下药碗。芍药收了药碗,转身出了门,可却没有离开,守在门廊稍远的地方。
颜薇这才看向陈镇江,低声道:“本宫在宫里也听了些关于安皇后的传闻,不若陈统领来说说吧?”
颜薇自得了沈池日日入宫,能得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自然要传消息也方便了许多。放在一个月前,这般与陈镇江光明正大的在一处,是想也不敢想的事。陈镇江与沈池对视了一眼,可沈池却率先垂下了眼眸,不肯与陈镇江对视。
这位大小姐的脾气,陈镇江也是知道几分的,静王三岁那年,安大人从西南回来述职,她与母亲安魏氏第一次进宫已有九岁。陈镇江第一次见她时,她正给哭泣中庶妹递鞭子,让庶妹去抽刚才有了争执的小姑娘。
那时她年岁不大,看起来便是极有主意又厉害。后来这些年,她凭一己之力整饬安家西南旧部,并通过家将,将安家的私藏的财富与人脉大部分都转交到静王手中,中间甚至静王都以为是那家将得了遗嘱的个人所为。若非是那日陈镇江在东宫门口亲眼看见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表小姐还活在世上。
说起来,沈池当年就在江南也不是巧合,他当年是被表小姐收拢的人,后来虽算是机缘巧合下救下了王爷,表小姐见王爷处境艰难,便将计就计,将沈池安排在王爷身边。
颜薇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道:“怎么都不说话?沈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陈镇江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我明面上是静王府的侍卫统领,其实是先景帝赐予太子的暗卫统领。如今的皇上根本没有继承到大梁朝的暗卫与皇帝的私兵,实然根本不算正统,便是徐年表面上是皇上的人,实然也是暗卫里的其中一员,这其中涉及皇室秘辛,我不便与贵妃娘娘多讲。”
颜薇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本宫现在也不想知道皇帝的秘辛……你既然是赐给太子的暗卫,为何现在跟着静王?”
陈镇江道:“静王殿下满三岁,先帝便已写好了传位诏书,以及立太子的诏书,交于顾首辅保存。先帝本是要立静王为太子,但那时安家在西南势大,兵权过重,便想着先压一压,将安家的兵权……收回一部分来,再立太子!”
颜薇冷笑一声:“我姑母便是皇后,我安家历来忠心……”
第150章
颜薇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实然先帝担忧的不无道理。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怕外戚势大,可静王又是先帝唯一的儿子,那时因安老元帅的霸道作风,安家已算是整个西南的土皇帝。若不将安家放在眼皮底下,只怕先帝也不会安心,若当真有一日……怕会成为安家的傀儡。
陈镇江见颜薇神色稍等了片刻才又道:“先帝驾崩后,顾首辅急病去世,诏书不知去向。皇太后一力主张福王登基,大势不可挡。一年后,我终于追查处诏书的下落,在外任职的顾大人暴毙而亡,从此后诏书再不见踪迹。如今,皇上的侍读顾纪安便是顾大人的独子……”
颜薇道:“诏书若是没有被太后的人找到,只怕还在顾家,当初顾大人的死……”
陈镇江低声道:“说是急病而去,发病三日便没了人……很是蹊跷,不过顾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很快便回乡了。前番殿下去石江城便是为了顾家的诏书,可惜那顾纪安当初年纪特别小,所知甚少……”
颜薇道:“有没有诏书,阿肃都是皇位的继承人!当初王太后势大,可皇上这两年有意收拢王家的朝中势力,周家又陆陆续续从郑王与太子手中分了不少王家的势力,如今这两家斗的厉害,早已不足为惧。这些事以后都可以慢慢说,本宫想知道的是阿肃的私事。”
颜薇目光划过陈镇江与沈池,低声道:“听闻你们在他小时候就照顾过他?沈池以前可从未和我说过。”
陈镇江垂眸道:“殿下五岁前住在东宫,得先帝亲自教导。那时我外在的身份是侍卫,在先帝的旨意下,算是贴身伺候殿下了,先帝对殿下满怀期望……”
一个侍卫,能在皇帝的默许下,常驻东宫贴身伺候嫡长子,肯定是极受信任的,否则宫中那边的地方又怎会让男人久留。陪伴皇子长大的,不是宫女便是太监,极少有侍卫。
陈镇江低声道:“先帝驾崩后,太后娘娘懿旨,殿下便被接去后宫与先皇后同住,那时我才与殿下分开。贵妃娘娘该知道,太后曾许诺,若福王登基为帝,那么必然会善待安皇后及其娘家与殿下,将来会立殿下为太子。”
颜薇脸上闪过意思冷意:“安家的事,你不必多说,我只想知道皇后娘娘母子到底如何,其中沈池昨日与我说了一些,但是还不太全……”
陈镇江沉吟了片刻,低声道:“皇后娘娘不曾……不曾善待殿下,周皇后在做王妃时与安皇后便有龌龊,这后宫太后是不管的,皇上也很少过问。周后掌管了后宫,该是一点都不曾善待安皇后与殿下,很快安皇后身侧的人走的走死的死……”
“因太后过于强势,暗卫虽是能私下里照顾母子,但也不敢过于露行迹。那时,也是我等忽略了,总以为母则强,谁知安皇后会将所有事都怪到殿下头上。后来我无意间得知自先皇驾崩没多久,因殿下容貌肖其父的缘故,安皇后便再也没有善待过殿下……”
颜薇虽知道这肯定是有安皇后性格上的懦弱与卑劣,甚至是对整个皇室的迁怒。可是安皇后到底是安家人,又是她嫡亲的姑姑,对颜薇更是疼爱的很。不管她后来是如何的,可是她有生之年都对安家一直一心一意。许多姑娘嫁了人,对娘家人会比对夫家人好,便是亲生的儿子,有时候甚至不如嫡亲的侄子,毕竟不管在何种境地里,只要娘家强大了,女方在夫家的地位便会更加的巩固。
先帝活着的时候,安皇后在后宫风光无限,总揽整个后宫。太后也不过孀居一宫,从不过问外面的事,安皇后虽对太后恭敬有加,可是也是不许太后插手后宫之事。当然,以太后之胸襟也看不上后宫的三瓜两枣,可太后也是个强势的人,安皇后的做派,只怕在那个时候就让她不喜。这也是为何太后对安皇后母子的遭遇不闻不问的缘故。
安皇后肯定是知道先帝是因为忌惮安家才不肯立秦肃为太子,先帝那时还年轻,想稳住安家后再徐徐图之,可谁知竟是早早的死在女色上面。先帝的死说起来还是掏空了身子,他对女色的不节制,只怕也早伤了夫妻间的感情。
颜薇虽是心疼秦肃,可心里也难免维护安皇后,低声道道:“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本宫只想知道为何阿肃会……会不近女色,可还有别的法子?”
这件事因沈池早早的离开了皇宫,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沈池曾有言,若秦肃的身体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心病还须心药医,这里面的事沈池是不知道的。
陈镇江道:“既然贵妃娘娘询问殿下病情,便不可能绕开安皇后对殿下的所作所为,殿下那时小小年纪,若得母后善待,根本不会成了后来这般模样!”
颜薇见陈镇江的眼神微敛,可还是忍不住道:“这事虽是本宫姑母不对,可当时阿肃受苦时,他的皇祖母和皇叔就都不管吗?难道他们夺了皇位,阿肃便不是他们的至亲之人吗!这样的事,哪里又能怪姑母一个人?在这宫中孤儿寡母何其艰难,何况沈池也曾讲过,姑母本身就精神有些不好……”
沈池忙道:“是,那时太医院也曾向太后进言安皇后心情郁郁,不若让母子二认去皇庄生活,离开这里也能让安皇后心情改善。可太后却怕离了宫中,不能随时掌控,那时拥戴先帝的臣子也有些多,当时福王登基后,这些人尚未全部收拢,各种考量在一起。这才不同意太医院的提议。”
陈镇江道:“太后与皇上日理万机,哪里会发现皇后的异常,便是我时常注意宫中动向,可安皇后虐打殿下本就及其隐秘,又有大宫女林桃帮着隐瞒。这样过半年之久,林桃见安皇后日日如此,便想求见太后,却被周皇后的宫人挡了回来……”
陈镇江看向颜薇道:“林桃后来亲自同我说过,安皇后一夜夜的睡不着,也不许殿下睡觉,若殿下闭上了眼打瞌睡,便用发簪一次次的刺在他身上。殿下开始还大哭大叫,可后来发现越是哭喊身上的伤口越是多,便渐渐不再哭闹,再后来便也习惯了也日日睁眼到天亮。”
“殿下长在先帝身侧,儿时极为活泼聪慧,爱说爱笑,后来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这些年也算好了一些,当初更是喜怒无常。”
“殿下过了一年这般的日子,后来便是安氏因剿匪被贼寇报复,满门被屠。安皇后得知后,便发了疯,用匕首一道道的划自己,也一道道的划殿下。安皇后甚至从殿下腿上割下一块肉来,逼迫殿下吃下去,自此后……”
颜薇紧紧的抿着唇:“这哪里只是姑母的缘故!他们都是凶手!想我安家一门忠烈……他们生生将我好好的姑母逼疯了!还不肯善待阿肃!”
“安家出了事后,太后与皇上面上都对安皇后十分同情,便是得知安皇后如此重伤殿下,他母子二人也不曾追究,更不曾将安皇后和殿下分开。两年的时间,安皇后病得越发的重了,太医束手无策。”
“有一日她疯疯癫癫的要打杀殿下,突然便倒在地上,太医赶到的时候安皇后便已去了,后来太医说是死于心疾……自此后,殿下才被太后从安皇后的宫中接了出来,养在了自己身侧,直至太后薨了,皇上才答应让殿下出宫。”
颜薇抿唇道:“所以,你们也不知道阿肃会变成这般?”
陈镇江低声道:“贵妃娘娘担忧的这些,如今我倒是不担忧了。自从王爷认识段小姐以后,在许多方面都比以前好上许多,往日里王爷除了鱼之外,从不食任何别的肉,王爷不许异性近身,可如今这些在段小姐面前都不曾表现出来。王爷也会在小姐面前卸去防备,看起来与这个年纪的人也差不多……”
颜薇蹙眉道:“你的意思,就是只要阿……段棠在阿肃身边,他就一定会好吗?”
陈镇江道:“不敢欺瞒贵妃娘娘,我开始对段小姐极不喜,便是因为她对王爷的影响甚大。王爷性格内向且执拗,但是段小姐便能轻易的将人拿捏住,甚至让攘业对他言听计从。为此,我与徐年才会对段小姐很是忌惮,她不是我等能掌控之人,若对王爷造成伤害,对我们来说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段小姐对王爷失约,以至于让王爷在一段时间里,情况恶化了许多……”
颜薇蹙眉道:“段棠是个极不错的人,但是她也是个有主意的人……”
陈镇江低声道:“我与徐年商议后,希望贵妃娘娘能在皇上这里用用心,早早的促成王爷与小姐的婚事。如此一来,王爷才能真正的安心。”
颜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件事本宫定然会办妥的,便当是为了给姑母赎罪……”
第151章
京郊的月,皎洁而清亮。
郑王离京也有几日了,这些时日秦肃都比较忙,因新年刚过,又在正月里,京城往来的帖子也就多了起来。这里面大部分的人是不用管的,可是宗室间的走动也是难免的。
郑王离开,许是让颜贵妃解开了心结,最近她开始亲自照顾生病的秦禹。周皇后闭宫不出,皇宫内太平了许多,可也似乎突然萧条了许多。太子许是深感孤寂,这几日,太子几乎每日都会让人接秦肃入宫。便是没有这些事,秦肃过了元宵节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后山军营里度过。
今日午间宗室宴会后,秦肃又被太子半路接到了东宫,两人一起饮了些酒,直至天黑时分,宫门快要下匙,太子本有意让秦肃留宿,可是秦肃还是执意出宫回了别院。
虽是紧赶慢赶,秦肃戌时一刻才回到别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