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样又寻了多久,段棠心中有种难以言叙的恐惧与绝望。虽还有水声,可莫名的觉得黑暗的寂静的要将人吞噬了,她张了张嘴,轻轻的喊着:“王……怀风……”
走在岸边,段棠只敢发出轻轻的叫喊声,心里明明越来越绝望,可还是执拗又坚持的找下去,一边走一边喊,一刻都不敢停,她不敢喊静王,更不敢喊静王的名字,那些人摆明就是冲着静王来的,他们要的是静王的命。
前身时,段棠没有见过这个人,可他真个做了许多可怕又没有顾忌的恶事,今生段棠碰见这个人,开始心里也是真的害怕这个人。
可是,不管怎样,他这辈子,最少现在,绝不该落个这样的结果……
他才十四岁,没有害过人,也不见得就会成了后来的样子。他和所有的少年一样,羞涩、坏脾气、别扭,可也不乏良善。他是有些坏脾气,可最多只是个不善于表达的孩子……
在吊桥上,陈镇江掠走自己时,是想让混淆刺客,让他抓准时机逃跑。可他根本不同意自己代替他面对危险,一次次的高喊自己的身份,甚至追了过来。
虽然场面很乱,可他的喊叫,段棠每一次都能听的的很清楚。
在大梁朝,人是有高低贵贱的之分的。在陈镇江眼里,便是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肃不但不肯让别人帮他涉险,甚至在危险的时候,一次次的将自己扑开,不管他今后是怎样的人,便是有这份救命之恩,也不能现在就把这个人放弃了。
黑暗中,段棠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脚下一滑重重的跌了回去。她仿佛被摔懵了,坐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走了那么久,喊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过回应,也没有找到这个人,是不是秦肃根本没有被推上岸,或是被推上了,后来又被水冲走了……
想到此处,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段棠说不出的难过和绝望以及自责,当时如果再坚持坚持,把他在朝上面推一推,也许就不会被冲走了。
凄风惨雨,又是无尽的黑夜,段棠坐在乱石堆里,肩膀上是刺骨的疼痛,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无力感,再次涌出心底。
段棠一直以为重新活一次,便是没有福分改变人生轨迹,可也是可以提前掌控许多事,最少可以避免原本的悲剧。所以,段棠再次回来时,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原来的命运的轨道。更没想过,要大杀四方,或者将前世亏待自己的人都推入生活的炼狱里。
菩萨畏因,凡人怕果。若没有坏的因,又怎么会结出恶的果实?
这一生,说起来很长,也不过是短短几十年。段棠只想按步就班,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的走完,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的改变初衷,让本该发生的事,继续发生,也更圆满的发生。
比如,与顾纪安的婚约,段棠知道如果没有福气,是躲不掉的。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婚誓盟约,几乎是多少世的缘分与因果,哪里是一个人的努力就能改变。
许多人,都是早早的想着要嫁给一个人,甚至在一段时间都以为,会与此人度过一生。可生活的残酷,永远让人措手不及,若是两个人缘分不够,总会阴差阳错,各自嫁娶。
这才是段棠明知道与顾纪安的婚姻,才是这一生悲剧的开始,可也从没想过要毁掉两个人的婚约。命运面前,一己之力真的很有限。若无德无能,一个人根本无法改变命运原有的轨道,若是强求改变,只怕还有更大的恶果。
这一生,段棠学会了从新和今生的人相处,从新认识周围所有的人。
段靖南、段风、顾纪安,逐渐明白了许多前身不明白的事,许多结果有时候甚至与命运都是无关的。是个人意志的选择,与他人也无关,即便有些相关,也是极浅极浅的。
不提前身,段氏父子的结果,有多少是命运齿轮的使然,可今生看他们做许多事,都是个人意志的选择。
单说,顾纪安年少丧父,只有好强的寡母,在人前母亲看似柔弱,对他千依百顺,实然却是不许在顾纪安忤逆她的心意。
顾纪安年少或者没有长成完全的人格前,她强大的控制欲,甚至不许他有自己该有的思维与意志,一切都要按照她的意思。在顾纪安母亲那里,对顾纪安只有管教,毒打、冷暴力,只为了让他力求上进,做一个能承继父祖的人。她却没有给顾纪安一个孩子需要的感情,她甚至为了让孩子更强大,连母爱都吝啬于表现。
顾纪安前世看起来是个风光霁月的文人雅士,实然骨子里并没有那么自信,缺乏安全感,甚至内心极为压抑的,不会也不习惯表达喜好,为人更是冷漠,便是对他的母亲也只是有顺从。他心里只怕都没有多少是非曲直,不然为何会辅佐静王登基。
前世的他真的很优秀,年少得志,一举成名天下知,并且在段棠的有生之年都保持着没有人性的优秀,明明觉得不对,不喜欢也会一直坚持下去,自律到自虐的地步,做出最冷静的选择,在政斗里一次次的胜利。他达到了母亲对他所有的要求,对他的母亲也有求必应,可是却很少与他母亲说话。
顾母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儿子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一品诰命,可是她也开始不满足,她觉得儿子不贴心,不体贴,不温情,甚至对自己说话都很少。她若是孩子多,只怕这种失落还会少些,可她只有顾纪安一个孩子,她也开始不满足这一切,她大哭大闹,大骂对她千依百顺的顾纪安,装病折腾所有的人,迁怒顾纪安妻妾。
年老的顾母,折腾一切能折腾的人,不过是在伸手朝顾纪安要母子之情,要温存与爱,要顾纪安像个一般的儿子那般。可惜,顾纪安没有,他年少时,没有得到过,也无法给予。他面对母亲的多变与打骂,永远是没有情绪,一言不发,冷漠到令人发指。
这一生,段棠靠近顾纪安时,她以为很难得到他的信任与友谊。在一开始时,铆足了劲的也只想得到对方的友善与不反感。可靠近了,才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到少年时期,是一个人最容易靠近和相信的时候。
段棠时常与顾纪安在一起,时常带他出去,让他尽量做他的年纪该做的事,自己心中真正喜欢的东西,让他不因自己的爱好而自责,一次次的告诉他,便是调皮也不是罪过,让他真正的开朗,希望他将来总会做个表里如一的状元郎。
这一生,段棠亲眼看见了他的母亲是如何迫害他,对,那样的严厉与毒打,以及不许反抗,甚至罚跪到天亮,说是迫害都不为过。
段棠开始心疼这个孩子,她每天见到顾纪安总是露出友善与笑脸,她努力的让他学会表达自己的感受,努力的让他真正的自信起来,不停的夸赞他、认可他,甚至一次次的暗示他,要他相信周围是安全,让他明白,他是很大强大,能做到一切的事,成为一切优秀的人,可惜他的母亲对他破坏性太强了……
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规矩与规则,段棠虽知道顾纪安有所改变,可惜不够,还是远远不够,想要改变他的环境与生命轨迹,那需要多少岁月的朝夕相伴,和无怨无悔的付出,以及无尽的爱……
因为这一生他都无法摆脱他母亲的桎梏,是以,段棠明白,不管是前身还是今生。顾纪安都不是个良人,与这个人共度一生,会很累很累……
第52章 不害怕啦
可段棠也并未退缩,当这个婚约定下以后,也从未有过悔婚的念头。她甚至想着,假如有一天真的要嫁入顾家,那么自己的要面对的,要战胜的就是顾母源源不断的恶意、抢夺,以及后宅里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
她不但要顾忌自己,甚至还要继续保护顾纪安的一切,不让他的母亲,继续用哪种传统的思维以及妇人特有的心思与手段,继续荼毒这个人的人格。直至,他真正的拥有人格,成为独立的人,做道真正的游刃有余!
可能,顾纪安需要半生,或者是一生,才会明白,没有谁该为谁的人生承担了苦楚。他母亲守寡的苦,是与他无关的,不是他的过错,更不是他要承担的痛苦。
也没有谁该继承谁的意志,所有的意志都该是个人的意愿,若是不喜欢朝堂上的倾轧,那便做个富家子弟,悠然南山也不是一种罪过。
没有谁该为了谁背上那么大的负担与压抑自己的天性,长成最不想要的样子,日日都觉得痛苦的样子……
可惜,婚约被退,是如此的措不及手。
在当时,段棠是真的生气的,这一世短短十六年,从进入学堂没多久,段棠几乎是在用全部的心思,陪伴儿时的顾纪安,看着他从个小童子,长成了少年,又看着他从少年长成了有了承担的青年,其中所耗费心力,堪比亲自养个孩子!
段棠觉得耗费心神的时候,又忍不住的沾沾自喜,最少这一生顾纪安的风光霁月,温润如玉,都是看得见,摸得着,他想要爱,甚至尝试去爱,去喜欢,去自由。
二十岁的状元郎啊,心里也是真正的得意。
段棠以为是收获的季节时,才被告知,你辛辛苦苦的,任劳任怨的,栽了十来年的树,与你无关了。
当时的哪种失落和生气,甚至被打脸的恼怒,根本装不出来,那是真的想拿刀剁了那些暗中捣乱的人,甚至要去顾家质问了那个一意孤行的母亲。
可是,当段棠的内心平静了下来,也明白两个人分开,其实是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轨道,最少段棠再也不用擦拳磨掌的去面对顾纪安的母亲了,也不用再畏惧与一个不喜欢,甚至内心很排斥的人,不得不相处或是战斗几十年的事了,这一生,再也不用在为顾纪安这个人费心了……
若有相欠才有相见,那么两个人婚约的断绝,是命运转弯了,也意味着段棠对这个人的亏欠,还完了……
前身的秦肃,段棠了解的不多,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后宅听的传言。
今生,段棠在知道他就是静王的时候,可也知道前身的段棠与这个人并无交集,甚至见都没见过一面。想必,今生认识这个人也只是因缘交错下的人生里过客。因为改变了前身的命运轨道,那么今生必然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所有,段棠遇见了秦肃,虽有吃惊,也有些惧怕,但是倒也不会真的多在意这个人。
这样一个人,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今后是什么样的,有过什么样的人生,可他与前身是毫无牵扯的,没有因果,没有缘故,这辈子不可能有多深的交集。
是以,段棠并不好奇这个人,虽从听来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他的童年也必然也不曾得到过善待,可段棠却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她甚至嫌这个人从身份到性格都是麻烦,不愿沾染。只希望他早些离开,天高皇帝远,这辈子都不要再见最好了。
今日的刺杀,段棠本也是受了秦肃的牵连,可是今天却又偏偏被他救了性命,心底又怎会没有丝毫的触动?
何况,如果秦肃真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得牵扯出多大的因果。这个人将来是要登上皇位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性格,遭受过什么,后来给予这天下人什么,都是必然的。
历朝历代的皇帝登基,都有各种各样的因缘际会,便是开/朝的太/祖,那得多大的机缘巧合与气运。光是努力就能当皇帝的,几千年来还真的没有见过。是以,若天不授予,秦肃也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
皇位又牵扯到大梁朝的国运,那么这里面得牵扯多少生灵,让多少人的命运发生变化,这些东西莫说段棠根本承受不起,就是做梦都不敢牵连其中的事。
是以,这样无月无星的漆黑夜里,让段棠感道深深的绝望。
那种对命运齿轮无力抵挡的无力感,再次将段棠笼罩住。她坐在这里,拼命的祈祷着秦肃的平安,最少要在这一次的波折里平安,自私也好,胆怯也好。若他当真有个意外,段棠想都不敢想后续的一系列的灾难。
秦肃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身份,为什么非要去救自己。虽然这样想,会显得段棠特别没有良心。可是她知道后面的事,真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想连累他有事!现在救命之恩尚且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他,若他当真是为了自己丢了性命,那又当如何?!
段棠这一生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后悔过,甚至不知道在后悔什么的哪种茫然,她只能抱着肩膀大声的哭了起来,不知是为了秦肃多一些,还是为了自己多一些。
那哭声,在河边泛着回音,在这样的晚上,有种说不出的落魄与绝望。
一块石头,从不知名的地方砸到了段棠的身上,滚落地上。
段棠微微一愣,不自主的收了哭声,屏住了呼吸。她极快速的朝四处打量,想要快点起身,可双脚麻木了,起来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只有跪起身来,着急的朝河边看去。可前面的河岸便上,是平坦一片,什么都没有,连一块阴影的地方都没有。
段棠以为是错觉,再次失望的跌坐了回去,望着河岸继续落泪。另一块石头,再次又从不远的地方砸了过来。
段棠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石头的方向跑了过去,那个方向并不是岸边,而是靠近岸边的小路便上的草丛里,有一排小树。远远的看去,似乎有一道阴影倚坐在路边的树干上。
段棠的脚步突然慢了起来,紧张到屏住呼吸,慢慢的朝那边走。当她终于看清楚树干下,真的靠坐着一个人,她竟是只能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秦肃道:“你聋了吗?”虽是有些不耐,可声音很小,听起来就很虚弱。
段棠听见这句话,终于回过神来,根本不管秦肃的话语里有多嫌弃,又惊又喜的跑了过去,蹲下身来,急声道:“王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我找了一路子!差点以为你又被水冲走了!吓死我了!”
秦肃淡淡的开口道:“你腿断了,那么久,爬也该爬回来了。”
段棠听了这话,‘扑哧’笑了出来,好脾气的开口道:“没断没断,就是路上看不清楚,看见有阴影还要摸一摸,路特别滑,不好走,我都走了一晚上了,王爷就别挑剔我了!”
秦肃动了动,可并未站起身来,好半晌才开口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就是在水里泳的时间长了,有些脱力,走得慢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段棠蹲下身来,这才感觉到秦肃的状态的很不对,天黑的看不清楚他哪里受伤了,可是他倚坐在树边,喘息很重。
黑暗中,秦肃沉默了片刻:“我没力气了。”
段棠微微一怔,轻声道:“王爷……”
秦肃低声道:“我走不了路了。”
黑暗中,段棠摸索着秦肃的双腿,腿上没有伤,可是软软的,仿佛失去了支撑:“腿上没有伤,怕是一直没有吃饭……”话说到一半,段棠突然想到了两个上山坡时的一幕,她摸向他的腰后。在腰侧的部位,有伤口,摸进去硬的,是木头,该是被折断了羽箭,可是又被什么撞了一次,现在那箭头与木头整个都陷入肉里,一点都没有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