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纪安看向段风,完全看不出来他此时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在敷衍林贤之,不禁蹙起了眉头。
林贤之微微一愣,开始没有听出来段风的意思,看向顾纪安。虽然他来石江城不久,可顾家退了段家的亲事这满城皆知的事,他也曾有所耳闻,后来迎娶了冯玲以后,冯桢为此耿耿于怀,好几次在冯玲面前抱怨此事,他也是亲耳听见过的。
如今段风说段棠又有了亲事,心里竟是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一个姑娘家被人退了亲,身上已就有了污点,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好年纪,赶快找个人家嫁过去。不过,被人退了亲的姑娘,很难再找个什么好家世的人了,这次难免要下嫁了……
“咳!”一直不为外物所动的乔大力,这时却也看向了林贤之,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林贤之历来眼观六路的人物,立即会意了乔大力的意思,也会意到了段风后半句的意思,忙掩唇轻笑:“大家莫误会,莫误会,咱家已是家有贤妻,绝对没有再次娶妻纳妾的意思,不过是内人追问的急,咱家这才招你来问问!”
雨幕渐大,段风疾步走出了后衙,才走到门口。
顾纪安却冒着雨快步追了出来:“段兄留步。”
段风宛若没有听到一般,脚步更快了。
顾纪安忍不住高声道:“段把总留步,本官有事相询!”
段风脚步顿了顿,这才转身看向顾纪安,拱手客气道:“末将见过顾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顾纪安似乎有些受不了段风的客套疏离,站在原地,怔愣了好半晌:“近日家中……”
段风没什么耐心,不等顾纪安说完,便低声道:“顾大人若是无事,末将就先告辞了。”
顾纪安看向段风低声道:“段兄方才说,段棠有婚约了,不知是真真假?”
段风毫不犹豫道:“这般有碍女儿家的清誉的事,末将怎好作假?”
顾纪安道:“我为何不曾听说?”
段风冷笑了一声:“舍妹是被人退过婚的,再有婚约,怎好张扬?若被那些有心人知道,再搅合了这桩好亲事,难道还真将我妹妹送人做妾不成?”
顾纪安不死心道:“既然段兄信誓旦旦,那不知是哪里的人家,庚帖何时交换,婚期可有定下?”
段风不客气道:“这是末将家的私事,并无告知顾大人的义务!顾大人若无他事,末将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站住!”顾纪安快步上前,挡住了段风的去路,“我与段兄自小相识,我是怎样的人,想必段兄心中有数。我对阿甜……我是真心想要挽回这门亲事,为何段兄总也咄咄逼人!我何尝有了让阿甜做妾的心思?”
段风侧目看向顾纪安,冷笑连连:“顾大人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你若有心这亲事,那你家已将婚事退了,这事你是不是该回家去问去说?若你没有让我妹妹做妾的心思,那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人娶回家,何必在这里与我喋喋不休?”
顾纪安道:“我心中已有所打算,肯定会让身份贵重之人再次为我与阿甜保媒,我与她的亲事必然能成,也绝不会她做妾!在此之前,还请段兄与段大人对阿甜的亲事三思而后行!”
“顾大人虽是言之凿凿,可段某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舍妹的乳名,不是顾大人一个不相干的外男叫的,今日不同你计较,可今后顾大人还是收敛收敛,再如此无礼,休怪段某不客气!”段风话毕,翻身上马,在大雨里疾驰而去。
顾纪安目光段风离开,站在大雨里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常宁忙撑着伞跑了过来,凑到顾纪安身边道:“大人,老夫人派人来问,咱们是不是回去用饭?”
顾纪安道:“不回去了,你与我去族中一趟,请人帮忙先送母亲去京城。一会咱们便动身去安延府。”
常宁道:“那家中不等雨停在动身去京城了吗?”
顾纪安道:“母亲着急进京,催了好几次了,如今也只有先让她们提前动身吧。”
第51章 找呀找呀找不到啦
春日的午后,阳光正好,许多农户都在地头歇着吃饭,老远看见了段棠站起来打招呼。
“二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家里还攒了不少鸡蛋,一会给您送过去!”
段棠笑道:“好嘞!有多少就送来多少!吃不完,我带回城里送人。”
顾纪安疑惑的看向段棠,他知道,段棠从来不吃鸡蛋的。
“二爷,好久没见了,您旁边的公子可真精神!”
段棠大眼笑成了一条缝,好似自己受到了夸奖:“这是我师兄!特别会读书!将来是要中状元,做大官的啦!”
顾纪安第一次被人那么大声的夸赞,很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那个农户他并也不认识,可是架不住段棠的没羞没臊,他忍不住拽了拽段棠的手腕。
段棠回头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炫耀我的,你不用在意啦!”
顾纪安忍不住的想笑:“他认识你,万一我将来没中状元,你会没面子的。”
段棠道:“师兄肯定不会让我没有面子的,状元那是一定会中的!”
顾纪安抿唇一笑:“好!”
顾纪安、段棠手牵着手一路走到了一处庄园。
刘泰歪着身子,远远的迎了过来,殷切的笑道:“二爷!回来啦!大家伙都等您一早上了。”
段棠道:“刘叔,这是我的师兄,顾纪安。”
刘泰目光停在两个牵在一起的手,笑容有片刻僵硬,不动声色的打量顾纪安。
段棠疑惑道:“刘叔?……”
刘泰回过神来:“哎!顾公子是吧!久仰久仰!我家大爷一早、咳咳……二爷常常说起你来!平日里,二爷读书全赖你照顾着!”
顾纪安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刘泰少了一只的膀子,有礼道:“刘叔客气了,小师弟照顾我才是。”
刘泰热情道:“互相照顾,互相照顾!我家二爷最喜欢照顾别人了!您来了就别客气,我这就去给您准备饭菜,有特别喜欢吃的吗?咱们都是自家人,您可别和我客气呐!这虽然是乡下地方,什么东西都有,都是新鲜的!”
顾纪安道:“我不挑食,刘叔随意做些便好。”
刘泰笑的不见眼:“不挑食好!不挑食好!顾公子是不是安延府人氏,家中兄弟几个?今年多大了?可定下了亲事啦?”
段棠瞪着刘泰道:“劳烦刘叔找人捞点虾蟹,村里人送来的东西都照价收了,一会我要请师兄吃饭!!”
段棠说完,就拉着顾纪安快速的离开了。
刘泰恋恋不舍,还有心再和顾纪安多说几句话,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段棠拽着顾纪安赶快离开。
这座庄园后面,是个不大不小的校场。
段棠将顾纪安拉到马棚下,指着远处的一匹马道:“看!喜欢吗?”
棕色的小马驹,个子不是很高,踢踏踢踏的被马夫牵着,从远处小跑了过来。
顾纪安眼神微动,面上没有什么波澜,淡淡的开口道:“看起来很精神,长得还挺好看的。”
“哈哈哈哈,师兄你能看出来马儿长得好不好看啊!这个叫温顺!”段棠笑着笑着,见顾纪安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将顾纪安推了出去,“骑上去试一试,这匹马脾气超好,特别温驯的!”
顾纪安愣了愣,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涩然道:“我不……不太会骑马。”
顾纪安自小只是读书,投壶射箭倒也会。虽知道君子六艺,可骑马这样危险的事,顾家夫人不管如何都坚决不许他做的。到了这个岁数,他竟是一次马都没有骑过。他知道段棠虽是年纪小小,但也常常与段风一同骑马。原本,顾纪安以为不会骑马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可在段棠面前,莫名的就感觉抹不开颜面,不好直说。
王大铁道:“公子别怕,有我大铁在呢,保证摔不着你!”
顾纪安眼里都是跃跃欲试,十分想矜持一下,可到底没有受得住诱惑,回头对段棠轻声道:“那我试一试?”
段棠笑着摆摆手:“试试,自家的地方,自家的马,不喜欢,跑一圈就下来呗!”
“二爷放心好啦!”王大铁说完,扶着顾纪安上了马,拉着他在校场走了起来。
段棠眯眼一笑,朝远处的人拜拜手:“加油!”
顾纪安才上马的时候,很是拘谨,动都不敢动一下。王大铁耐心的教他怎么握缰绳,怎么踩马镫,很快他的背影就不那么僵硬了。
王大铁拉着跑了两圈后,悄无声息的放开了手。顾纪安无知无觉间,竟是自己御马跑了起来。他发现王大铁丢了缰绳时,似乎有些害怕,可坚持跑了一会,也逐渐自信了起来,很快找到了窍门,自然又自如的在校场里跑了起来。
顾纪安跑上半圈,目光便会若有若无的回到段棠那边。
段棠坐在一棵柳树下,正和刘泰说话,她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顾纪安,每当顾纪安看过来,段棠总是会挥手示意,笑容也会变得大大。这让顾纪安很安心、自信,又莫名的开心,唇角一直噙着笑意。
顾纪安虽是第一次骑马,可总也忍不住想要再快一些,他真的很喜欢凉风划过脸上,奔驰的快/感。
远处炊烟袅袅,草绿花红。人间的景色,这般看起来与站着看时又有不同,仿佛更好看了些,鲜活了许多,也更光亮了一些。
段棠骑着黑色的小马追了上前:“师兄可真厉害!我学骑马的时候,整整一天才敢让人丢了缰绳!”
顾纪安下意识拽住了缰绳,放慢了速度:“你几岁学的?”
段棠眯眼一笑:“我学的早啦,师兄不要和我比啦!师兄是言情书网,世家子弟,矜贵着呢!我爹是个小武官,以前都是放养我们。读书对我来说,就是认识几个字,早早的习武强身才是正道!”
顾纪安有心谦虚谦虚,可忍不住眯着的笑眼,暴露了好心情:“你学什么都快,若是愿意多用些心思在读书上,也肯定能高中的!”
段棠道:“哎呦,科举当官那么累人的事,我是不敢的想。等师兄中了状元,别忘了小弟!”
顾纪安抿唇笑了起来:“难道我不中状元,就会放任不管不成?”
段棠抿唇笑了起来:“知道师兄最讲义气啦!我这是提前抱大腿啊!抱上了就有师兄拖着我走!师兄肯定是累了点,但是我多省事!”
顾纪安有心瞪一眼段棠,可总也忍不住笑:“天天想些乱七八糟。”
段棠眯眼看了眼顾纪安:“师兄绷着不笑虽然也好看,但是笑起来就更好看啦!所以啦,书是要读,但是该放松,还是要放松。”
顾纪安翻身下了马,抚了抚马头,抬头看向段棠,好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段棠翻身下马,也看向顾纪安:“做人呐,最紧要的是开心!师兄现在开心吗?”
顾纪安抿着唇才没有笑出声来,点头:“开心。”
段棠笑道:“这匹马是我送给师兄的生辰贺礼,祝师兄年年有今朝,岁岁有此时!”
顾纪安微微一怔,与段棠对视了片刻,垂下眼来,好半晌才道:“怎么突然又……今天不是我的生辰……”
段棠道:“我知道啊,明天才是啊!明天给师兄贺寿的人肯定多了,我就不去排队啦!这匹马没什么血统,也不值钱的,好在温顺,我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师兄以后若不想坐车了,就骑马去上学啦!咱们学院里,好些人都是骑马的。”
顾纪安突然感觉一颗心都软嗒嗒的,忍不住摸了摸段棠的后脑勺:“不是我不要,是母亲不太喜欢……”
段棠道:“知道知道,顾伯母太宝贵师兄了,才不舍得让您骑马。这几个月王大铁就给你养马,你若骑马,随时都可以。他养马训马有十多年了,有他在,保证教会你家的马夫,你的安全有了保证,顾伯母也就不会特别反对啦!
”
顾纪安看了段棠片刻:“我……”
段棠蹦了蹦:“笑一笑啦!明天可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啊!十五岁啊!及笄!多重要!过了这一天,可就是个大人啦!”
顾纪安侧了侧脸,可还是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可不,十五及笄!小师弟说得对!”说完,几乎要笑弯了腰!
段棠道:“我送礼物你不能推辞啦!男孩子哪能没有自己的马!你是不习武,不然我还想着给你定制一个弓箭呢!等再过几年,我们还可以一起上山打猎呢!”
段棠见顾纪安一直沉默不语,不禁又道:“师兄??”
顾纪安垂了垂眼,好半晌,才抬头看向段棠,认真道:“我明日便让母亲给我找个骑射的师父,到时候好一起去打猎。”
傍晚时分,连日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一阵风过,段棠被冻醒了,四周阴冷阴冷的,整个人也极为疲惫。
段棠闭着眼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睁开了眼。刚动了动,肩头上便传来一阵极为剧烈的疼痛。她忍着痛,坐了起来,看了眼肩头,不过是被箭头擦破了皮肉,被水泡的有点被发白。
段棠左右看了又看,可身边没有秦肃!她知道人是肯定被自己推上了岸边,该是后来自己又被朝下冲了一段路。段棠虽是没有什么力气,可还是站起身来,朝上游走。
傍晚的时分,细雨霏霏,勉强能看清楚岸边的一切。走了好一段后,岸边除了石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知又走了多久,天逐渐黑了下来,这里离段棠醒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秦肃是先被推上岸的,自己便是后来是被冲上岸的,可也不该离的太远。
天渐渐的黑透了,雨也渐渐收了,可风吹过,全身湿透,又体力不支,只觉刺骨的冷意,浑身都在不自主的发着抖。
段棠又冷又饿,身上的伤还疼,想坐下来歇一歇,可是又不敢坐下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坐下来,便再也没有站起来寻找的力气。她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可这样的无月无星的夜里,怎么都看不清的。她怕忽略了阴影地方,看见有阴影的地方便去摸一摸,期间不知被绊倒了多少次,每次都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但是后来又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