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掀开车窗,朝外张望了一眼,皱起了眉头,拿起了一侧的斗笠与蓑衣,看了段棠一眼:“你待着,不许动,别想逃跑。”
段棠翻了白眼,撇嘴道:“好好,王爷放心,桥塌了我都不动!”
此处四面环山,山与山之间是很深的悬崖,下面是河水。连日的大雨,让下面的河水长高了不少,湍急的朝下游冲,吊桥附近的植物十分的茂盛,又有大雨砸的人睁不开眼。
段靖南、冯宽在桥头的树丛中埋伏着,他附近还趴着十来个人,他们不知已在这里埋伏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每个人似乎都和这里的灌木融合在一起了。
段靖南的目光很是专注,在大雨里紧紧的盯着对面的陈镇江众人的一举一动。他亲眼看见从马车里下来两个人,有三个侍卫先过了河,守在了段靖南这边的桥头不分。那马车正好走到中间的时候,段靖南无声的朝这边的十多人挥了挥手,众人迅速的蒙上脸,段靖南也拿出了一块布蒙上了脸。
冯宽打了个响哨,一直埋伏在吊桥尾部的十来个蒙脸的灰衣人率先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朝守在对面桥尾的徐年与另一个侍卫砍过去。
段靖南与冯宽也从这边冲了出去,十来个人从桥头的部分堵截着,与陈镇江等人也打了起来。沈池一直走在前面,眼看那刀身迎面砍了过来,陈镇江一把将他推出了桥头,他重重的摔倒在一旁的沟里,斗笠掉在了地上。灰衣人们,只看了沈池一眼,再次朝马车的方向冲了过去。
秦肃见前后刺客袭来,反而退后了几步,回到了车旁边,从车下抽出了一杆长枪,便立在车侧,谨慎的望着前后厮杀成一片的人。
段棠听见了响声,从车里露出个侧脸望向车外:“王爷……”
秦肃看见段棠露出个侧脸,顿时黑了脸,怒喝道:“进去!好好待着!不许出来!”
两侧的蒙面灰衣人,人多势众,他们从两个方面,很快便要冲到了桥中央。秦肃紧紧的攥住手里的长枪,与扑到车边上的灰衣人缠斗了起来,他边战边停,有意识的带着刺客尽力远离马车。
可惜,灰衣人太多了,不过片刻的功夫,陈镇江这边六个侍卫已被重伤了两个,剩下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陈镇江与徐年身上都挂了彩,秦肃被三四个人堵截在中间,也已挂了彩。
陈镇江一直想要回防,可惜灰衣人似乎是有备而来,着重的注意他与徐年,四五个人将他围堵的水泄不通,他的路堵的严严实实,灰衣人的分工很是精确,堵截与刺杀两不耽误。
陈镇江人已经快靠近桥头,可桥中央的秦肃被几个人缠住了。陈镇江一枪挡开了三个人,飞身上了桥头,拽住了一侧的马,翻身上了马,再次朝吊桥上冲了回去。刺客们眼看陈镇江再次冲了回去,马车在吊桥中间,一时间竟是没人能靠近那个马车。一声长哨,两个守在桥头的刺客,再也不顾别的,回身便去砍桥头的锁链。那锁链似乎是开始就被动了手脚,不过都只砍了一小会,整座吊桥已是摇摇欲坠。
徐年被困在桥尾,一时间也靠近不了秦肃,他看见对面有人砍锁链,顾不上别的,生生挨了一刀,翻身上马,却朝高处跑去,从身后抽出羽箭来,用弓箭射杀了对面桥头在砍锁链的两个人。
陈镇江焦急的看向还在桥中央奋战的秦肃,高喝一声:“回防回防!!保护王爷!”
“贼人在车里!”灰衣人这边不知谁高喝了一声。
两方人听了这些话,一时间打斗着朝桥中央慢慢移动,砍锁链的人被射杀后,很快又有两个人补了上来,可听见这一声喊,不但没有放松,甚至不顾桥上的自己,再次疯狂的砍那儿臂粗的铁链。
陈镇江听见刺客的喊话,微微一愣,驱马就朝桥中央跑,中途抢了一把刀,疯狂砍杀靠近自己的灰衣人。那些人虽然多但是跑不过马,一时间拿马上的人竟是没有办法,不过片刻,陈镇江便跑到车前,从秦肃身边擦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从车里将段棠拽了出去,迅速的将人横放在马前就朝桥尾的方向突围!
段棠在小小的车厢里,根本没地方躲,就被陈镇江拎着领口,拽了出来,整个人横压在马上!
陈镇江怒喝一声:“众人听令!随我保护王爷杀出重围!”
秦肃才格挡了两个人,便看见了陈镇江的动作,瞳孔缩了缩,怒喝道:“回来!陈镇江!”
“不许说话!否则立即把你扔下去!”陈镇江小声威胁完段棠,好似没有听见秦肃的话,将段棠的脸朝下横压在马下,朝徐年那边冲了过去,似乎有突围的意思。
“别让那个骑马的跑了!人在他的手里!”灰衣人这边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陈镇江刚冲道桥尾,两个灰衣人早已守在桥侧,一人一边狠狠的朝陈镇江的马匹砍去。那马儿仰头长嘶一声,重重的摔倒一次,陈镇江搂着段棠在泥里滚了两圈,才落到安全的地方。
桥尾的刺客比那边要少许多,虽有徐年在此,可他身边也就剩下一个侍卫了。徐年眼见陈镇江夹裹着段棠出来就知道他的意思,想也想就护在了陈镇江与段棠的身侧。
这段时间段棠穿的全部都是秦肃的长袍,此时在地上滚了一圈,脸上都是泥水。莫说灰衣人,便是不知道内情的侍卫,只怕也分不出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眼见对岸的灰衣人已经不在缠斗,都朝陈镇江这边这边追了过来。
秦肃在陈镇江带走段棠的一瞬间,就丢下与自己缠斗的灰衣人,朝陈镇江那边追去,当看到两个人滚了两圈,差点滚落悬崖时,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动作,反射性的躲开身后的刀子,高声喝道:“陈镇江!你敢抗令!!”
陈镇江夹裹着段棠又站了起来,他听见了秦肃的怒喝,不懂声色的看了秦肃一眼,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秦肃见陈镇江根本不管不顾,不禁再次高声道:“本王在此!”声音里已有破音。
那些人见徐年和秦肃的动作,便笃定了陈镇江怀里人的身份,都不要命的朝跑那边冲,根本不管秦肃连喊好几次本王在此,没有一个回来的。
冯新一直埋伏在桥尾,不管桥中央厮杀成什么样,他始终没有动。当他看见陈镇江从车里夹裹个人出来的时候,这才冷静的围上黑布,从一侧拿起长弓来,抽出了羽箭,瞄准了陈镇江。陈镇江与段棠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泥水里的时候,他的弓箭微微转了方向,瞄准了段棠。
段棠从泥水里爬起来,吐了一口泥水,来不及擦脸,又被陈镇江拽了起来,晕头转向的朝一侧跑。秦肃终于从桥中央杀了出来,根本不管桥尾有多少人,拿着长枪挑开了那些人,冲入了灰衣人的包围圈。陈镇江见秦肃竟是自投罗网,不禁蹙起了眉头,可多余的话又不能说。
秦肃却根本不看他一眼,伸手拽住了段棠的胳膊,对陈镇江怒声喝道:“放手!”
陈镇江看了秦肃一眼,没有说话,刀背眼看便要打在段棠的手腕上,秦肃反射性就松了手,他从一边挡住从后面追上来的刺客,却知道陈镇江这是打定主意,要用段棠做替死鬼,他心里又急又怒,可是他说什么那些刺客不会听,为了他的安全,徐年和陈镇江这个时候也不会听他的。秦肃了解陈镇江,若他继续再去拽段棠,只怕陈镇江砍向段棠的不再是刀背!
陈镇江对秦肃命令道:“你去保护沈大夫!”
徐年有意无意的挡在秦肃身侧的袭击,可对面的人都追了上来,他根本凑不到秦肃的身边。秦肃却绷着脸,挡在陈镇江与秦肃的身侧,不再多语。
一个刺客从远处扔出绊马索,套住了陈镇江的拿着长刀的手。陈镇江微微一愣,换手的功夫,不得不放开段棠。段棠却知道陈镇江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留情,在被松开的瞬间,她想也不想,不管不顾的便朝山坡上没有人的地方跑。
便在此时,一支箭矢从后面射了过来,段棠却恰巧的踩到了一个水坑,一个趔趄,那支羽箭刚好避开了要害,擦着她的肩膀过去。
段棠只感觉肩头一疼,闷哼一声趴倒地上。灰衣人见段棠倒在了地上,疯狂的朝段棠那边扑,只想赶快补上一刀,那么便速战速决了。
秦肃的动作微微一滞,朝羽箭的方向看了一眼,顺着灰衣人的不发,迅速朝段棠靠拢,陈镇江、徐年别无选择,只有不留痕迹的护着秦肃,让灰衣人无法靠近他。那些灰衣人志不在秦肃,自然也就没有刻意阻挡他,很快灰衣人和秦肃一起道了段棠身侧。
段棠能感知到危险,知道那个神射手目光该还是锁定在自己身上,她挣扎了几次,才摇摇晃晃的从泥泞中站起来,疾步朝岸边的树木旺盛的地方跑。秦肃手持长枪,终于来到了段棠的身边,他看向周围,警惕的护在她的身侧,陈镇江、徐年只有将两个人护在最里面。
这边的灰衣人明显被陈镇江与徐年挡住了大半,秦肃这才拽着段棠朝山上树木最多的地方跑,两人一起朝山坡上爬去。
秦肃在半途中,突然扭头看向对面一个树丛中,霎时间,寒光一闪,一只箭矢从树丛里飞了出来,目标直指段棠。秦肃想也不想,一个转身将段棠护在怀里,身体僵硬了一小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另一手却紧紧的握住了长枪。
段棠侧目回头看了眼秦肃,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看不出来受伤了没有:“你受伤了吗……”
“停什么!跑!”秦肃怒喝一声。
段棠不敢多问,快步攀爬了起来。秦肃这才单手将腰后侧的羽箭折断,半边身子挡住段棠,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山坡,秦肃不敢有半分停留,拽着段棠的胳膊朝树林里跑。
冯新五岁便练射箭,十四岁便练就百步穿杨的功夫,与段风二人在石江城乃至安延府都是出了名是神箭手。他本以为万无一失,可哪里想到接连两次都不中,此时眼看这段棠与秦肃便要跑出射程,他也顾不上潜伏,从树丛里站了出来,疾步跑到更高的地方,翻身上了一棵大树。
冯新从后背上拿起了一只羽箭,对准了段棠,片刻后,猛地松手,箭矢急速的飞了出去。
段棠感觉到了危险,回头看向对面的山坡,却见一支羽箭迎面射了过来,瞬间,她的脑海空白一片,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支羽箭朝自己飞来,愣怔原地。
秦肃从一侧推倒了段棠,两个人本就刚爬上斜坡,一推之间就一起摔倒,一起朝下坡滚去。坡上本就没有阻挡,雨水冲刷了几日的岩石,随这两个人纷纷朝下滚去,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石块与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扑通落到悬崖下湍急的河水里……
段靖南在桥头的方向,俯身看了眼水面,湍急的水流里,两个人掉进去,连水花都没有溅多高,很快水面便平静了下来,等了片刻,根本没有什么浮出水面来。黑布下,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朝远方打了一个口哨,众人瞬间都回过神来,不再恋战,极为迅速的撤了回来,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一具。
冯新站在树上,许久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冯宽不得不翻身上树,扯了冯新一下。冯新才骤然回神,他端着弓箭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可不知为何,那双能拉开五石的弓的手却不自主的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冯新垂着头朝微微颤抖的双手看了看,半垂的睫毛遮盖了眼中的情绪……
冯宽不知道冯新在想什么,又拉扯了他一下,跳下了树。冯新又朝水里面看了这一眼,这才和冯宽一起朝山林里撤去……
段棠掉入水里的瞬间就回过神来,两个人片刻就被湍急的流水冲了下去,她反手搂住了挣扎不停的秦肃,可秦肃似是十分恐惧,他不停的在水里挣扎,力气大的惊人
段棠单手划着水,一边大声的喊道:“别挣扎!我带你上岸!”
可秦肃听到了段棠的声音,侧目的看了一眼,她一只手划水,似乎是很艰难,几次被湍急的河水带着跑,人也撞在石头上。可她始终没有松开搂着自己的手,秦肃逐渐安静了下来,却毫不犹豫的拨开了段棠的手,整个人朝水下沉去。
段棠力气根本没有那么大,开始秦肃带着挣扎,她就左右摇晃,当秦肃挣脱了她的钳制,又使劲的推了她一把,片刻就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远了。
段棠控制住身体,逆着水流扎进了水里,游了回去,在浑浊的水里找寻着秦肃。段棠在现代时就会游泳,只是那时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的游。这辈子,石江城本是多水之地,小时候段靖南常常不在家,段风一到夏天就在河里扑腾,家里根本没人管,段棠也就跟着偷偷下水,游泳、潜水、换着花样玩,所以在江南这地界,游泳就是必备的求生技能!
段棠在水下摸索了半晌,这才摸到了人,单手捞起秦肃,从后背单手抱着他,两个人这才都浮上来,段棠努力控制着方向,两个人顺着水被跌跌撞撞的被冲向下游。
秦肃睁了睁眼,低声道:“放开我,你自己游上去……”
段棠道:“小王爷呀,你是不是害怕啊?”
秦肃抿唇,好半晌,才开口道:“不怕。”声音虽是坚定,可十分虚弱。
段棠道:“不怕你让我放开你作甚?你们这些京城人世,一辈子都就没见过什么大江大河的,这才多大点水?我们江南人都是水里长大的,不会走路就会游泳啦!王爷认识我的时日较短,不知道杂家从小有个诨号,浪里小白条。别说这么宽的小河,流沙河、通天河,我都能带着你游过去。”
“巧言令色……”秦肃十分虚弱,听见段棠在胡言乱语,竟是少了几分恐慌,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段棠见秦肃不再闹,便也不再说话,其实带着一个人在那么急的水里逃命,一点都不轻松,说话多了都怕漏了底气,会坚持不住。此时,段棠也只能庆幸这是夏天,若换成冬天或者是秋天,只怕两个人都要完蛋。
这条河本身就很宽,因连日的暴雨,河水上涨,流水湍急,水性再好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段棠试了几次都根本无法靠岸,甚至撞了几次暗礁,身上和胳膊都疼的很。她现在也只能顺着水朝下游,自己身体越来越重,甚至感觉胳膊上的人也越来越沉。秦肃不知何时已没了声息,整个人都是软软的,被段棠带着走。
“王爷?王爷?……”段棠喊了片刻,不见有人应,伸手摸了摸秦肃的鼻息,当还能感觉到几分温热,提起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可是她知道必须立刻上岸,秦肃身上还有旧伤,刚才一番厮杀只怕身上又有新伤,若一直这样泡在水里,再不上岸的话,就算不被淹死,也会有别的事……
两个人就这样顺流而下,不知道漂流了多久,段棠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她也终于一点点的靠近了岸边,又一个浪头打了过去,正好又将两个人朝岸边冲了冲,段棠连忙借着水流的力气,用尽全力才将秦肃推到岸边。
当段棠也想跟着上岸的时候,又一个大浪冲了过来,将她拍了下去,头重重的撞在河边的乱石上,霎时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