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纪安面上都是茫然,轻轻的摇头:“不会有人帮我了。姑母们不愿意,姑父们不好插手,便是好插手,也不会做这样的主。老师不愿意出面,父亲生前的知己好友与我有什么交情?他们也不会愿意,给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甚至退过一次的亲事保媒,没有一个会愿意,这些人都拒绝了我……”
顾纪安顿了顿,又轻轻笑了笑:“看看,她多聪慧,又被她料对了,这世间谁又有这份灵慧?母亲不知道,她是来救我的,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就我……”
常宁哭了起来:“少爷!不要笑了!这没有什么可笑的,想哭就哭吧!别这样!小的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她与你虽差了几岁,可自来却最懂你,她有耐心听你的意思,喜欢听你说话。她许是不适合做个主母,可是她是真的对你的好……”
顾纪安抿了抿唇,却坐直了身形:“我不想哭,我也不能哭,哭了就是放弃了,就是承认了无路可走!我是今科的状元,全天下的才子我都不惧,怎么会怕没有路走,何况,我还有路走!”
常宁道:“少爷想到了谁?”
顾纪安骤然站起身来,走回书桌前,将画了一半画仔细的收了起来,放入画筒里,拿起笔写了一张拜帖,递给了常宁:“将这个给林公公送过去。”
常宁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愣怔一旁:“大人总和这人来往,总会影响清誉,何况他连司礼监都没有进去……。”
顾纪安轻声道:“别胡思乱些,我是想让他帮我引荐郑王。”
正是春日,暖阳和煦,百花齐放的好季节。
段棠从窗外伸出头来,朝顾纪安招招手,可段风却看见段棠,率先跑了出去。
段风乐呵呵的笑道:“阿……棠,你不是今天不来了,怎么突然来了!是给我带好吃的了呢!在哪里?”
段棠瞪段风,斥责道:“你跑出来作甚?快回去,一会夫子抽你背书,你怎么办?”
段风一听就不是来找自己,顿时翻了个白眼:“夫子眼里根本没有我,哪里会抽我背书!怎么,你这是要去哪里?书院的长袍你也没穿啊?这个袍子新作的吧?真好看!你穿圆领最好看!这个颜色也好看!”
段棠撇了撇嘴,从包袱里拿出了十两银子,又拿出一包窝丝糖:“好啦好啦,不用这样奉承,知道你又缺钱了,这个可以给你请客,但是不许去赌钱!窝丝糖吃饭前别吃!”
段风高兴的捧着窝丝糖,吃了一个,又看了眼银子,低声道:“我不是为了找你银子才那么说的!”
段棠挑眉:“真不要啦?”
段风伸手又拿走了银子:“你非给我,我也没办法啦!不过,请他们吃饭,用不了那么多,等剩下来的,我还给你带回家去!”
段棠忙推着段风走:“好好好,你随意啦!银子都给你了,谁指望你剩下!快去快去,好好念书!我还等你考个状元回来呢!”
“文状元不可能,等回来给你考个武状元!”段风笑眯眯的说完,转身看见站在身后的顾纪安,忍不住的白了他一眼,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这才欢欢喜喜的进了教室。
顾纪安虽是被翻了白眼,还是有礼的给段风拱了拱手,这才看向段棠,抿着唇笑了起来,用手里的书卷敲了敲段棠的头:“不好好读书,又跑出来了?”
段棠眯眼笑了起来:“师兄,你今日的书都读完了吗?”
顾纪安挑眉道:“这是早上,你说呢?书还有读完的时候吗?”
段棠拽住了顾纪安的袖子,一边朝外拉,一边说:“对啊,所以书读不完也没有关系,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可春天就快过去了,我带师兄去去走一圈!”
顾纪安抿唇一笑,将手里的书放在窗口边的桌子上:“那还等什么?”
段棠微微愣怔了片刻,顾纪安已笑着先走了两步。
段棠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追了上去:“师兄等等我啦!”
顾纪安站定,笑着回头朝段棠伸手:“小师弟,还不跟上。”
阳光灿烂,路边各色繁花,一树树的盛开。
春风拂过,各种不同的色彩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随风扬起,美不胜收。
顾纪安与段棠并排走在村间的羊肠小道上,时不时指着一些植物,说其名称和用途。段棠不知是真的没见识,还是特别捧场,时不时的感叹的欢呼和夸赞顾纪安。
段棠惊叹道:“哇!师兄!你可真厉害,这都知道!”
顾纪安矜持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段棠道:“对对对,书里还有颜如玉!”
顾纪安敲了敲段棠的头,一本正经道:“小小年纪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段棠撇嘴:“书里本来就有啊……”
顾纪安抿唇一笑:“你这个年纪,先找到黄金屋再说。”
顾纪安从小到大做的最多的事便是闭门读书,虽然回来石江城也有十来年,可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去自家的庄子里避暑。但是,后来因母亲不喜乡下的缘故,也就不再去了。
碧空万里,鸟语花香,似乎连风都是歌唱。这样的天气出来走走,确实比在屋里读书舒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却有种天阔心宽的放松,又仿佛被放出来笼中小鸟般喜悦,看一棵花一丛草都鲜嫩的颜色,恨不得随时振飞翔,心情出奇的好。
小路的尽头便是村庄前,前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顾纪安微微一愣,上前两步攥住了段棠的手腕。
段棠好奇的看向顾纪安:“怎么了?”
顾纪安低声道:“荒山野岭的,前面怎么会有临时的集市,人那么多,总不是那么安全。”
段棠抿唇笑了起来:“附近好几个村落的人在初一初五,都有凑成一个集市,方便买卖东西,乡里乡亲的,不会有坏人的。何况,我这么大的男人,拍花子也不会拍我了!”话虽那么说,可却也没有刻意的放开顾纪安的手。
顾纪安不长出来,只怕心里的不安感要比段棠重的多,两个人连个长随都没有带,他看见那么多人突然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两个人手握手,大步朝集市中间。
段棠一直在东张西望,走了好远处,突然露出了笑容,指了指不远处的捏面人的摊子:“找到啦找到啦!走,我们去捏泥人。”
顾纪安的脚步微微一顿,摸了摸腰间,他身上历来是不带银子的,常安却被他留在书院门外,此时身无分文,面上也难免有些窘迫。
段棠似乎看出了顾纪安的迟疑,眯眼一笑:“我带钱了,不用师兄出钱!”
顾纪安倒不会因这般的事耿耿于怀,笑着点点头:“嗯,下次我给你买。”
两个人站在捏泥人的摊子前,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起来很是魁梧,长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灵手巧。
段棠指着顾纪安道:“大叔,帮我捏了个他!”
大汉眯眼一笑:“好嘞!十文钱一个!”
他的眼睛盯着顾纪安的脸看,拿起彩色的面,手就动了起来,眼睛虽时不时抬眼看顾纪安,可动作极快,很快一个人的轮廓就出了,身上的衣服,捏到哪里便看一眼,很多细微处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可是听说了你的名气,专门过来找你的!”段棠说罢,指着自己道,”等捏完了这一个,你再捏个我!”
大汉听罢,看了段棠一眼,爽朗的笑了起来:“好嘞!小公子算是来对了!我这手艺啊,可比书生画的都像!”
顾纪安饶有兴致的看着大汉灵巧的双手,满是老茧,看起来平日里该是没少干粗活,可这样一双手竟也大言不惭的说出,自己比书生画得都像。
片刻的功夫,两个穿长袍的小人出炉了,不光身上的衣袍,腰间的配饰,头上的发髻,就那脸盘、眉眼和神色都相近的紧,当真比有些画像还栩栩如生。
段棠看来看去,两个都喜欢的紧,从荷包里数出来了三十文,多给了大汉十分钱:“真好看!”段棠拿给顾纪安看,“看,这个是立体的,似乎是比画像还相仿一些!”
顾纪安抿唇一笑,矜持道:“倒也难得。”
大汉接了钱很是高兴,又递给段棠一个花篮:“这个送给小公子玩儿!”
“谢谢你啦!”段棠接了花篮,拿着两个面人高高兴兴朝前走。
顾纪安跟着走了两步,可等了又等,也没有等来段棠给自己一个面人,侧目时不时看向段棠的手里的面人。段棠何等的机敏,怎么不知道顾纪安这是想要面人了,于是她就将大汉送的花篮塞到了顾纪安的手里。
段棠道:“师兄你都那么大了,拿着面人不像个样子,我拿着比你合适!”
其实,段棠本来打算捏两个面人,各人拿各人的,可捏出来真是又好看又可爱,当下就反悔了,于是就装不知道顾纪安想要。顾纪安生性腼腆,颇有君子之风,年纪小脸皮薄,被塞给个花篮,着实愣了愣。虽知道两个人有言在先,说好的捏面人给自己,可段棠不给了,他即便心里多想要,可天性使然,也没有说出来想要的话。
段棠不舍得面人,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有了补偿顾纪安的心思,走了而一段,就停在了一个卖木雕的小摊子前。她在一排簪子里,选了一个桃木簪子。虽是桃木的,算不上名贵,可雕刻的手艺却很不错,打磨的也细致。
段棠拿着桃花簪,眯眼笑道:“这个适合师兄!”
那簪子宛若一根弯曲的树枝,上面有两朵雕刻的桃花点缀其中,看起来古朴也大方,倒也耐看的紧。
顾纪安拿起来看了看,似是很喜欢,抬手摘掉了头上的白玉簪,将那桃木簪换了上去。
摊主见此,面上都是欢喜,忙将另一支差不多的桃木簪子递了过去:“这位公子长得可真好,戴上桃木也和玉簪一样的好看!我这还有一支差不多的,等过两年小公子就能戴啦!两个一起,算你们便宜一些,五十文就够了!”
顾纪安心思细致,刚看见前面的人买了一支才十文钱,到了自己和段棠这里就成了五十文两个,这明显是看见自己直接戴上了木簪,想要敲竹杠,可不知为何顾纪安不但不生气,可却鬼使神差的接过了另一支发簪看了眼,塞道了段棠的手里:“小师弟先付钱,一会我再给你。”
段棠刚独吞了面人,哪里还能要顾纪安出这个钱,她忙道:“我说送你,就送你啦。前天师兄给我的《平阳调》,我拿去书斋想要包个新的封面,可他们都说是前朝的孤本,有钱也买不来!你要是算那么清楚,我以后还怎么敢要师兄的东西。”
顾纪安笑道:“今日我才知道,我并不会送东西给人,不该将那本书给师弟。”
段棠一边数铜钱,一边瞥了顾纪安:“怎么,师兄后悔啦?没关系,我明天给你拿到书院去。”
顾纪安笑了起来:“既是送出去了,哪有后悔一说?不过,是别人也许会喜欢,可你历来不喜欢看书,我光想着那是自己喜欢,却……我该送你一些旁的,可又不知道小师弟到底喜欢什么?”
段棠付了钱,接过了那个桃木簪,妥妥的放在荷包里,她现在还是童子髻,拿着簪子也没地方戴,又拿起顾纪安的白玉簪,给他放在自己的腰间荷包里,还不放心的拍了拍:“好啦!咱们走吧!”
顾纪安跟着段棠朝外走,再次问道:“小师弟,你喜欢什么?”
段棠歪头想了一会:“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过只要是礼物,我都会很开心。我是不喜欢读书,可是孤本珍贵着呢,也可以留着传家,将来我的后人说不定就有喜欢的。不过,以后师兄还是不要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啦!我都不好意思啦!虽是礼尚往来,可没人总是拿糖换金子。”
阳光正好,两个少年牵在一起的手甩来甩去的继续朝村里走……
第49章 本王在此啦
暴雨期间,走山路,特别危险。
山林里石土都被雨水淋酥了,时不时有山石夹杂着泥土从山坡上滚下来,阻挡了去路,有些地方可以清理,陈镇江就带着人清理,不能清理的地方就绕路前进。这般的天气,陈镇江连一个时辰都不许人歇息的赶路。
这三天里,段棠坐在车里尚且觉得疲累,越来越没有精神,何况在外面冒雨前进的陈镇江与徐年等人。因大雨天天亮的晚,黑的早,路途难走,为了安全,一天也赶不了多少路,本就三日的行程,拖掉了一半的时间,到现在离安延府还有些距离。
秦肃整日的面无表情,不是看兵书,就是在闭目躺着,看不出什么来。沈池眉宇间也难免有些忧虑,时不时望着大雨出神,尤其是碎石挡路时,他总会问段棠几句,附近的地形。
路走着走着,就越走越偏僻,远离了原本的路线。段棠见一次次的改道,莫名的心慌,总感觉会有事发生,可三天过去了,除了路上有些山石阻挡,难免改道绕路,耽搁一些时间,可确实没有什么事。
因许多山石倒塌的阻挡,本来去安延府就那么几条,如今他们东绕西绕,就走了最危险的一条,这一条路上有几处要过十分湍急的河流,前几次过河,都没有什么事。这会虽是雨大了起来,但是只要过了这座桥,再走十五里路,便可以坐船了。
段棠眼见陈镇江指挥着人打算过桥,不由自主的看向秦肃:“王爷?”
秦肃不知想什么,拿着兵书出神,听见段棠喊叫,慢慢回过神来,侧目看向她。
段棠蹙眉道:“让大家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小一点再过河吧?”
秦肃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缓慢的摇摇头:“不可。”
沈池看向段棠,低声道:“在路上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这地方四处环山,连日的暴雨,歇在此处也不见得安全。王爷自有思量,只有到了安延府,才会真正的安全。”
陈镇江敲了敲窗户,轻声道:“王爷,要过吊桥了,车身有些晃。”
段棠想了想:“我下去吧!这样车身轻一些。”
“不可,你一个姑娘家哪里能老是淋雨,我下去。”沈池说完,就船上蓑衣,带上斗笠下了车。